第二日,赵禹起身后到了韦一笑的房间,却不见其人,问向那伺候起居的恶仆,其人语焉不详,只说韦一笑天未亮便出门去,却不晓得去了哪里。

赵禹思忖片刻,猜到韦一笑应是出门去与五行旗秘营在扬州的人手联络去了,以他天下无双的轻功,应也不会发生什么乱子。

现在有五行旗秘营与汝阳王府两方人手去打探杨完者那小妾下落,倒没什么事情要赵禹亲力亲为。偷得浮生半日闲,吃过早饭后,赵禹便背着手在庄园中游逛起来。

清晨时分,尚存几丝残雾,置身这雅致庄园中,另有几分幽趣。赵禹心神难得放松,兴致少有的安逸下来。他一时童心起,经过一处雅致小轩时,左足一顿,一股力道已经渗进地板里。随即便听到扑通一声闷响,似是有重物坠地,不旋踵便有一名穿着夜行衣的蒙古武士攀着小轩外的阶梯,从草地上爬出来,一脸恼色瞪了赵禹一眼。

赵禹笑一声,也不以为忤,继续游**起来,到了一处郁郁葱葱的盆栽前,又抖手射出一根松针,而后便听见一个轻微的嘶痛声。

就这样走走停停,庄园里大大小小二十几处暗哨警戒,皆被赵禹随手点破,也让他对赵敏此来扬州所带的人手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除了苦头陀与跟韦一笑交手过的阿大,赵敏手下真正的高手并不多,再有便是在永登时拦路邀请自己那几名武士,余者虽都不乏一番悍勇之气,但真正的武功造诣,却只算是寻常。至于那曾在西域雪夜与自己厮斗一番的鹿鹤二翁,却是没有见到。

以这样一股力量来刺杀杨完者这样一个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怎样算来,都是极为勉强。看来汝阳王府虽然供奉的高手众多,但要多方筹谋,现下已经颇觉捉襟见肘了。想起再有不足一月,张三丰在黄鹤楼就要召开英雄大会,号召武林群豪去营救六派人士,赵禹倒有些隐忧起来。按照目下的形势,汝阳王势必不敢妄动大军剿灭群豪,而手中能够灵活动用的武林力量又被摊薄开,张三丰他们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这却与赵禹对未来武林的谋划有些出入,不得不防。

正思忖着,赵禹行到一处尚算开阔的庭院中,远远便瞧见苦头陀一动不动侍立在拱门后。昨夜听到韦一笑所讲明教与那隐世门派逍遥派的旧事,赵禹对苦头陀便加倍留意起来,悄无声息的靠近过去。

苦头陀对赵禹的到来仍然恍若未觉,仍然专注瞧着庭院中正在练剑的赵敏。赵禹无声无息与苦头陀并肩而立,他方始惊觉,脸色微微一变转过头来瞧了赵禹一眼,只是微微颔首便再次转回头去。赵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心中却颇觉惊诧,他加倍留心起来,才察觉到这苦头陀的古怪之处。自己方才走到一丈外时,刻意弄出些许声响,却意外的发现苦头陀的耳朵动了动,他已经察觉到自己靠近过来了,换言之,这苦头陀不是一个聋子!

要一个听力正常之人扮聋子,是极为困难之事,尤其六识敏锐武功高强的高手,更会在察觉到异样后近乎本能的生出反应。然而这苦头陀却让赵禹大吃一惊,他先前那些许反应,若非赵禹加倍存心留意,也绝对不会观察到。联系赵敏的话,这苦头陀却是在高手众多的汝阳王府中扮了二十多年的聋子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这样一番非人的坚韧,赵禹想来都觉凛然无比。

他不动声色站在苦头陀身边,视线却飘过去想要瞧瞧苦头陀是否有易容的迹象,然而却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反倒是苦头陀发现赵禹审视的目光,颇为警惕扫了他一眼,转身往更远处站了站。

赵禹收起观察的目光,又将视线落在赵敏身上,待观看了几招剑法后,脸上又禁不住流露出疑惑好奇之色。原来赵敏所使这几招剑法,竟都是分属不同门派的精妙绝招,往往被视为不传之秘,非嫡系亲厚弟子,不得传授,然而现下却被赵敏随手拈来信手使出,虽然还未得真髓,却已经颇有章法!

有了这个发现,赵禹瞧得益发用心起来。幼年时两人虽然一起练武,然而赵敏大半却是因为凑个热闹的心思,练得并不太过用心,只从苦头陀等人那里学了招式皮毛,然后再煞有介事教给赵禹,她虽然聪明又有天赋,然而大半心思不在练武上,因此身手与赵禹比起来却是稀疏得很。

后来,赵禹离开大都,将自己所练的养气法门转赠赵敏。永登再见面时,她的内功已经颇具火候,且勉强算得九阴一脉,可见这些年练功也算用心。现在再瞧来,只见她将各家武功招式糅合起来,融会贯通,已经颇有几分气象,却是一扫幼年时于练武上的懒散。只是这样一份执着转变,不知是因现下汝阳王府稍显窘迫的境地,还是因为自己……

赵禹心中正思忖着,赵敏却已经收起剑来,俏脸红润,略有些气喘,在初升朝阳柔和照耀之下,益发美艳不可方物。这时候,她才瞧见站在一边沉默不言的赵禹,便翘了翘下巴,说道:“你先下本领的确比我高了一些,不过,我自己也肯用功了。再过得几年,嘿,胜负也难说得很。”

赵禹听到这好胜的话,先是笑了一笑,才说道:“六派那些人,皆是我的手下败将。你纵学得他们十分本领,也未必就能追赶上我。不过,你劳师动众远赴西域擒下这些人,难道目的只是要学一学他们的本领这么简单?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各派这些精英高手虽然被你一网打尽,不过元气却还未尽失,武当派那位老人瑞张真人已经广发请帖要召开英雄大会。你须得小心被反噬到。”

赵敏听到这话,冷笑一声道:“真是奇怪了呀,你赵大教主向来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那些各派武林人士虽然和你明教不对付,总还算是汉人一脉。你这般提醒我要小心,莫非是存心要把他们往死地里去推?”

赵禹笑一声说道:“这些家丑,纵使讲一讲,也没什么关系。我们汉人太多,我要做什么事,却难面面俱到,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难免有人在碍手碍脚。这情况,却跟你们蒙古人斗成一团差不多。这世上自从有了善恶之分,自然也就生出许多不同的善恶主张。我做不到去以德服人,若以力迫之,难免又会陷进自相攻伐的虚耗中。你能暂且帮我摆弄住这些人,实在是对我的大事助益良多,异日我汉统复兴,便在大都城里给郡主千岁立一座大大的功德牌坊。”

赵敏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咬着银牙冷哼道:“你的如意算盘,莫要打得太响了。我将这些人擒而不杀,自然有我的一份计划。你想在这件事情里大收渔翁之利,却是不要想得太美妙。”

赵禹听她语气强硬,却也不过是惯在自己面前不肯认输,赵敏在西域那一番筹划的确算得巧妙,唯一的漏洞便是明教现在安然无恙摆脱出来,现下已经有些骑虎难下的形势。他略一思忖,忽然开口问道:“敏敏,你有没有怀疑过,你这番去西域是有人存心引导?”

赵敏听到这话,眉头挑了一挑,脸色突然变幻起来,沉声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禹便将成昆之事讲了一讲,说道:“这个成昆,处心积虑要为难我们明教。这件事虽然曲折,却也不过是寻常的江湖恩怨纠纷,但你们王府涉足其中,却有了不一样的味道。而且,成昆与你们合作,也未算得开诚布公,尚有诸多隐瞒。西域这一番动乱,我们明教的确深受其害,武林江湖也受创良多,你们汝阳王府又何尝大获全胜。这一番动**,你父亲虽然胜了刘福通,兵威大炽,实则也已经到了一个相当窘迫的境地……”

赵敏一边听着,脸色已经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赵禹瞧着她脸色变化,又蹲在地上画出了天魔教的那个图案,说道:“这个图案,是我在皖南一个算得武林侠士的家中所发现的,乃是一个神秘组织的标识。这个组织处心积虑祸乱江湖,偏又隐藏在暗处,我虽然察觉到一些端倪,却始终难窥其全貌。最要紧是,这次一手促成围攻光明顶之事的成昆,此人被我擒下后,我曾着我手下人以这图案迷惑成昆,从此人口中套出许多你们朝廷辛秘之事。可见此人必与这个神秘组织有些牵连。”

赵敏蹲下来仔细望了这图案半晌,俏脸却变得惨白起来,望着赵禹凝声道:“你所说的,全都是真的?”

赵禹点了点头,却也好奇道:“你识得这个图案?”

赵敏却不说话,背过身去良久不语,而后才指着赵禹大声道:“你且收收心吧,若想小命无恙,往后莫再瞧着漂亮姑娘就冲上去姐姐妹妹的攀谈!”

说完之后,她便持着剑气势汹汹走回自己闺房。

赵禹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愣,而后便倍觉汗颜,仿佛自己真成了色迷心窍之人。他站起身,正待要抬脚抹去画在地上的图案,却瞥见苦头陀正隐隐向此处图案望来,心中越发肯定他并非聋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