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来人在斜晖中，被镀上一层金红。笑容亲切有礼，举止庄重大方，自有一派大家风度。白色镶有金色滚边的牧师袍，看来此人在光明神殿的地位不低。敛魂一眼看去，便知晓此人已有八级实力。看他的样子，不超过三十岁，天赋也算不错。
“参观而已。”
敛魂的身上没伤，自然没什么好治疗的。即使身上有伤，他也不会跑光明神殿找这里的牧师治疗。他自己就是个出色的药剂师，何必找牧师治病？这不是平白无故欠了光明神殿一个人情么？
来光明神殿的理由无非也就这么几个。比起疗伤，敛魂更不想让人以为自己是来光明神殿朝拜的。一个亡灵法师向光明神朝拜？这是敛魂绝对接受不了的。
“参观？来光明神殿的人这么多，你却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年轻主教露出的笑容多了几分兴致，比之先前真切不少，“我是光明神殿的主教，诺里，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做阁下的导游？”虽是客气的疑问句，语气里却有几分笃定。
“敛魂。”敛魂思忖了一番，便点头答应。
他对于光明神殿的了解，除了众人口耳相传的资料外，就只有刚才神念探得的情报。光明神殿不比其他地方，亡灵难以潜入，他能知道的信息自然不多。有人带路，自是再方便不过。
光明神殿所在的这座城市，全是围绕光明神殿而建。本地的居民，不是牧师圣骑士之流，就是虔诚的信徒。每个人的表情都一片安宁祥和，倒真有一种置身天堂的感觉。
“敛魂，你坐传送阵到光明神殿，那你刚从杜斯城来？”诺里嗓音微软，一派温柔之色。
“嗯。”
敛魂口上随意应答，神念将面前的主教里里外外研究了个遍。送上门来的光明系牧师，他自然要好好研究一番。
“那里可是冒险者的圣地。敛魂，你也是冒险者？”诺里眨了眨眼，眼中却没有半分好奇。
敛魂这回倒是有些意外了。光明神殿的人虽然博爱，却极少在谈到光明神殿以外的地方时，用到圣地二字。在他们眼里，圣地往往只是光明神殿的专用。
“经过而已。”
“原来如此。……敛魂，有个问题，还请你告知于我。为何你穿的是黑色的法师袍？”诺里神色不变，似是随意一问，暗地里却是一直在偷偷观察敛魂的神色。
“材料特别。”早在诺里答话时，敛魂就在琢磨他何时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可不认为，一名主教会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来陪他一个寻常人参观光明神殿。
“既然如此，这件法袍材料定是非凡了。”
这座城市格局极为简单。两条宽阔大道，以光明神殿为中心，交叉成十字，横贯了整座城市。从传送阵到光明神殿，只需往顺着其中一条大道往前直走。认路倒是很方便。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过得也颇快。当然，更多的时候，比较接近诺里自言自语。
“再往前就是光明神殿了。可惜现在时间太晚了。在白天，你可以看到众多的信徒在这里虔诚祈祷。”诺里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一如几天前说到亡灵火焰时的敛魂。
“诺里大人，您回来了？”门口传来少女娇柔的声音。
一名穿着普通白色牧师跑的少女见着诺里，急急忙忙地从殿内迎了出来，“刚刚来了一位棘手的病人。他快不行了。诺里大人，您快去看看吧。”
诺里闻言，一改之前的悠闲，回头快速朝敛魂道：“我先去看看。你随意逛一下吧。”也顾不上敛魂的回答，他便快步跟着少女进了内殿。
敛魂在诺里离开后，缓步走进了光明神殿。神殿的守卫之前看着诺里带敛魂过来，出于对诺里的尊敬，连带对敛魂也客气了几分。
地下储藏室就在主殿的正下方。看似只有一层之隔，要从主殿到地下室，却是要绕过一个大圈子，且一路都有重兵把守。
隔着的这层地板，足足有一米多厚，且参入了大量稀有的魔法金属，再经过特殊法阵的加固，魔法抗性和物理防御能力都极其出色。几百年来都未曾有人可以将这一层地板打破，当然也没人敢在光明神殿的地盘上当真捶打。
不过，这并不妨碍敛魂从主殿潜入地下室。空间魔法里，有个名叫“空间转移”的魔法，有些类似于十级法神的瞬移。只不过，空间转移需要念咒，且有魔力消耗，移动的距离也不长。
敛魂走进主殿后，也没看四周有没有旁人，直接吟唱起咒语，转移至地下储藏室。整个光明神殿都已经被那些八级强者甚至九级强者的神念覆盖了，观察四周是否有人又有何用？
刚到达地下室，敛魂就一阵皱眉。和其他地方不同，光明神殿的地下室，一点都没有寻常地下室里的阴暗潮湿之感。相反，摆满了光明系武器、装备以及药材的地下室，充满了神圣之感。这一点，和敛魂长待的死灵之塔的地下室截然相反。
神念快速将整个地下室搜索了一番后，敛魂迅速锁定了装有神赐之水的几个瓶子，随手拿了一个，放进空间戒指。
不过片刻，地下室外就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人们的交谈声、呼喝声，离敛魂越来越近。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光明神殿偷盗？！”一声惊天怒喝响彻整个光明神殿。
敛魂恍若未闻，神色平淡地从空间戒指里挑了一朵星月之花，放在了原本摆放神赐之水的位置，“一朵星月之花，换你光明神殿一小瓶神赐之水。”完全的肯定语气，毫无商量余地。
用一朵星月之花，换一小瓶神赐之水，代价相当高昂了。单纯从药用价值来说，星月之花远胜神赐之水。只不过神赐之水历来为光明神殿所看重，极少外流。史上有记载的那几次外流，都是九级强者凭实力硬抢而去。光明神殿虽然宣扬博爱，但是对某些东西却是看得极重，从不肯分给他人分毫。
喝问之人的语调愈加冷硬，“恕难从命。光明神殿神赐之水，概不外流。”
“我只是知会一声。”敛魂并不认为此时光明神殿还有选择的权力。
言尽于此，他再没理会那人的高声喝问，从空间戒指里取出自己惯用的那根天级极品法杖，使用空间转移离开地下室。回到地面后，敛魂直接飞出光明神殿，一路朝洛林镇而去。
身后留下一群暴跳如雷的神圣职业者。可惜，即使同为九级，同样掌握着飞行术，也是有差别的。九级顶阶的飞行术，对于初入九级的人来说，绝对是难以望其项背。
离开死灵之塔这么久，他实在很想念地下室里的那一具具身体和骷髅。
从光明神殿到洛林镇，饶是敛魂不停不歇地运起飞行术，也花了将近一夜时间。待敛魂抵达洛林镇，已是第二天清晨。连续三个大晴天之后，天气开始转阴。墨色的云层，乌压压地堆砌成团，直压得人心惶惶。
比之两天前，洛林镇虽依旧热闹，气氛却压抑不少。以往就人流涌动的冒险者公会，出入的冒险者比之从前还多了不少。其中还不乏一些七级甚至八级职业者。弗拉帝国几个大型冒险团的旗帜被人高高擎起，树立在冒险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虽在交谈，但脸色肃穆，不像是冒险团，倒像是军纪严明的军队。不远处的佣兵公会门外，同样有好几个弗拉帝国的大型佣兵团停驻在门口，想来是被雇佣来的。
如此看来，阿尔山脉这一段路大概真是出了事。不过，对于敛魂来说，这事只要没关系到道格，就和自己无关。
但凡是真正的宝物，都有自己的“势”，比如说他的那把神级武器，比如说准神级药剂亡灵之心。尤其是绝世的宝物，逋一出现，他的“势”就可以遍及整块大陆。除非有人将他的“势”压下，否则，那冲天的气势，他人一眼就能辨出。
若是这阿尔山脉当真出了不得了的宝物，不可能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的“势”。纵使是敛魂也做不到在宝物诞生的刹那就压下宝物之“势”。若真有人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敛魂也不用去抢夺了。
因此，即便这阿尔山脉真的出了什么宝物，也还入不了敛魂的眼。
若不是宝物，而是魔兽动乱之类的。那就更和他无关了。自格兰城变成死灵之森后，他所在意的人，不是灰飞烟灭就是化作了亡灵。而今，多出来的修琅独自在死灵之森。
敛魂用神念仔细扫过杜斯城和洛林镇之间的这段山脉。时间这么紧，除非运用飞行术，否则他们来不及赶回洛林镇的。
洛林镇上，早起的人们在见到这么多大型冒险团，佣兵团时，已经陷入一阵恐慌。此时，他们再见到停滞在空中的敛魂，甚至有人惊声尖叫起来。叫声很快吸引了其他人注意力，一时之间，整个洛林镇一片混乱。
早在第一声尖叫发出之前，留守在冒险者公会和佣兵公会门外的喽，就发现了敛魂的踪迹，跑去报告自己的首领。不过片刻，下方的冒险团和佣兵团都知道了洛林镇上空停留着一个九级强者。然而，待到他们的首领出现，准备和九级强者协商时，敛魂却已悄然离开了。
刚才，敛魂已经从神念中得知，道格五人正遭遇生命威胁，他自然要立马赶过去。那可是他亲自选定的人。虽然之前他明知道事有蹊跷，仍旧任由他们几人涉险离开杜斯城，确是有试炼之意，但也没想要了他们的命。
待敛魂赶到道格所在之地时，道格一行已是穷途末路。唯余一只八级七阶的风火双系魔兽——风火狮熊兽，对着五人，或者说是四人一尸，耀武扬威。
八级七阶的魔兽智慧已经相当之高，对战开始后，他一上来就先绞杀了五人中唯一的牧师，而后才将剩余四人逐个击破。而今，四人身上的装备都已经严重破损，几乎是衣不蔽体。
风火狮熊兽刚欲开始享受一顿美餐，便察觉到空中正操控飞行术朝这里步步逼近的敛魂。他立时目露惊骇之色，连已经杀死的猎物都顾不上，就飞速逃窜走了。
道格原本以为已是必死之局，见风火狮熊兽突然逃走，一瞬间被绝处逢生的惊喜弄得有些愣怔。
空中的乌云越压越低，眼见得就要开始下雨。“轰——”山脉以北的那片天空，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天空。
半晌，道格才顺着魔兽临死前的视线，看到了停驻在空中的敛魂。敛魂依旧如分别那时一般，身着黑色法师袍。然而，看在道格眼里，却已是和一天前截然不同的感觉。刚刚恢复平静的面色再次复杂起来。
敛魂见那头风火狮熊兽自觉逃跑，才止住了飞行术，缓缓落在了道格面前。
道格双目紧盯着敛魂，欲言又止。神色中最多的还是感激。毕竟，若不是敛魂赶到，他们此时已成了风火狮熊兽的早餐。
“道格。”敛魂主动开口，声音比之从前，多了几分沙哑。这才是他所习惯的声音。
普朗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用过狂化的技能，此时尚还处于狂化状态。尼古拉小心翼翼地在旁照料，看敛魂只顾着和道格说话，便没上前和敛魂打招呼。至于洛桑，魔法师体质孱弱，他虽没和吉娃一样身死，却也已是身受重伤，且魔力枯竭，已经陷入昏迷，人事不知。
“敛魂——阁下。”道格顿了顿，终是加上了“阁下”二字。虽然正和敛魂说这话，但他的心神却全栓在了另外四人身上。
敛魂蹙了蹙眉，拿出四瓶恢复药水给了道格。研究亡灵这么些年，他自是知道，吉娃早已是一具尸体。
道格接过恢复药水后，原本的生疏立时褪去不少，点点头，露出敛魂所熟悉的笑容，“谢了。”说完，他立刻把其中一瓶恢复药水给洛桑灌下，另外两瓶给了尼古拉，最后一瓶则自己灌了下去。吉娃死了便是死了，他不会矫情地不承认，也不会不甘心地把恢复药水灌进吉娃口里。
喝下恢复药水后的洛桑，虽依旧没从昏迷中醒来，但脸色红润不少。魔力枯竭需要长时间的昏睡来修复。而后，道格才走到了敛魂的面前，和敛魂面对面对峙。
敛魂的身形虽也算得上高挑，但比之道格这样标准的战士体型，还是显得矮了些。若不看二人的气势，倒像是道格在仗势欺人。
“您是九级大魔导师？”半晌，道格语音干涩地问了一声。
“九级顶峰亡灵系大魔导师，九级顶峰空间系大魔导师。”这些事情，都是道格必须得知道的。既然要将道格带回死灵之塔，敛魂便没打算对他有何隐瞒。
“亡灵系？”语调带着浓重的疑惑。世人都知道和光明对立的黑暗系，却几乎没人知道驱使亡灵的亡灵系。
敛魂挑了一个道格比较能理解的说法，“死灵之森。”
道格的瞳孔蓦地放大，里面清晰地投影出敛魂的身影。敛魂一边回答，一边仔细观察着道格的每一个表情。他的脸上，没有不屑，也没有鄙夷。这一点，让敛魂相当满意。
“那你——赶过来是为了什么？救人？”这次却是连敬语都忘记了。
敛魂略一思索后，点了点头。他赶过来的确有救人的成分。然后，他又补充道：“我来是要带你走。”
道格见敛魂点头，脸上的感激之色更重，而后又听得敛魂说要带他走，又皱了皱眉头，“带我走？为什么？”
“你不愿意？”那语调，大有若是道格不愿意，便强掳走道格的意味。
“既然您是九级强者，想必认得我之前拿出来的那把飞镖——这样，您还要带我走么？”
拥有噬魂精金制作的飞镖，他的背景定然非凡。噬魂精金，往往和杀手，刺客联系在一起，且其人实力定然不低，别说是一般人，九级强者往往都不愿意招惹。
南边的闪电渐渐蔓延到了阿尔山脉上空。轰隆隆的雷声，震得人双耳欲聋。猛烈的大风刮得四周的树木一片飘摇不定。几天前只显茂盛的树冠，在风中抽搐得像是中了风。
“那些杀手刺客？莫说来杀我敛魂，那些人能进得了死灵之塔，就算他们命大。”
这么些年来，妄图来死灵之森探险的人，九级强者都有不少，从没有人能活着走到死灵之塔，当然，也没有人能活着出得了死灵之森。死灵之森里的亡灵已经没多少活人的感情，嗜血与残忍倒是被放大不少。
敛魂也不再多说，直接抓过道格，将另外三人一尸装进空间戒指，运起飞行术朝洛林镇飞去。他的空间戒指不是高级，而是顶级。高级的可以盛装活物尸体，顶级的则可以盛装活物。
敛魂需要和道格言明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至于道格愿不愿意做修琅的随从，已经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道格是修琅的随从，自然要由修琅来收服。这也算是对修琅的一项考验。待修琅研习的亡灵魔法愈见高深，便需和高级亡灵打交道。高级亡灵有自己的意识，也需要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