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凝的耳边只有风声和他的心跳声, 他抱得她那样紧,让她觉得异常安心。

“到了。”

他轻声说着,将她放了下来。

因着宵禁,整个京城都异常安静, 只远远的听见几句犬吠之声。

她还从没有见过如此静谧的京城, 漫天的星子铺洒下来, 与湖中的倒影交相辉映着, 像是组成了一个星辰的世界。

他坐在湖边,含笑望着她,道:“怎么不说话?”

颜凝笑着走过来, 俯身望着他, 道:“我只是在想,殿下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三年前。”他坦然道。

颜凝心头微动, 在他身侧坐下来, 接过梅子酒浅啜了一口, 道:“我怎么不知道?”

谢景修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道:“若是让你轻易看破了,孤还坐得稳这个太子之位吗?”

颜凝嫣然一笑, 活了两世她都未曾看透,他也藏得太深了。

“你可还记得, 三年前姑母曾办了个慈善诗会, 要各家的姑娘将自己的诗词题写在扇面之上, 再在京中竞拍,以赚取金钱,救济穷苦百姓?”

“当然记得!”颜凝眼睛一亮, 道:“殿下看上了我的诗?”

谢景修浅浅一笑, 道:“孤的品味还算主流, 没有那么猎奇。”

颜凝听出他是说她诗写的不好,便挑了眉道:“殿下既看不上我的诗,为何又看上了我?”

谢景修道:“大约是因为孤的阿凝最热烈,最真。”

他将她揽入怀中,道:“那时姑娘们大多害羞,只有你敢大声叫卖,你算数时总是微微蹙眉,不管旁人出多高的价,你也总要讲讲价,生怕将那些折扇贱卖了。孤故意出了十两金子的高价,你开心得连讲价都忘了,却全然没问孤的名字,更不记得孤的样貌……”

“那个人是你?”颜凝恍然大悟,道:“我还以为是哪个有钱的愣头青……不是,是哪个有钱的知己,慧眼识珠。”

谢景修轻笑一声,道:“用十两金子换阿凝一句’知己’,倒也不亏。”

两人说着话,只见远处的湖面上升起许多亮亮的星火来。

“萤火虫!”颜凝立即站起身来,指着远处,道:“殿下,快看!”

谢景修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湖面上有无数萤火虫,它们发着莹白色的光芒,与湖中的星星交叠着,一时间,倒分不出哪里是星星,哪里是萤火虫,更辨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了。

他不觉看向颜凝,她笑得那样好看,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也正回头看着他,粲然一笑。

他突然明白,他根本无须区分什么天地星火,他的全世界本也就在他身边而已。

直到萤火虫散尽,梅子酒饮完,两人才乘着风月,缓缓朝着颜府走去。

快到颜府门前,颜凝突然看见一道黑影闪过。

她细细瞧着,赶忙跟了上去,唤住了那人。

“周姨娘?”

周姨娘脚下一顿,缓缓回过头来,挤出一抹笑来,道:“是阿凝啊。”

“这么晚了,姨娘还要出去吗?”

颜凝说着,走到她面前,道:“已是宵禁时候了,姨娘出去不怕被官兵抓到吗?”

周姨娘赔笑道:“我只是睡不着,这才想着出去走走,并不出这个坊的。”

“是吗?”颜凝笑着道:“我也不困,便让我陪着姨娘走走吧。”

周姨娘面上一僵,推脱道:“殿下在这里,我总不好叨扰你们的。”

颜凝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却,道:“姨娘既知道殿下在这里,还敢胡言吗?”

谢景修亦走过来,道:“孤听闻今日康王府曾上门请如夫人至府上探望即将生产的侍妾,可有此事?”

周姨娘见谢景修威势迫人,早已吓得招架不住,如今又听他猜出了自己的心思,便再也瞒不下去,道:“殿下恕罪,我,我实在是爱女心切啊!”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呈到谢景修面前,道:“殿下,这是下午时候阿冰托人送来的信,她实在是想我……”

“姨娘,我今日不是和你说了,此事有蹊跷吗?”颜凝无奈道。

周姨娘点点头,道:“阿凝,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阿冰她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她能做什么不利于颜家的事呢?她只是想见见我啊。你放心,若她当真要做什么不利于颜家的事,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姨娘……”

“阿凝,姨娘给你跪下了,求求你,你就让我去见见她吧!她今日难产,只怕性命堪忧,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颜凝赶忙扶她起身,道:“姨娘给我些时间,我定能查清楚,她究竟是难产还是别有用心。”

“不行啊……”周姨娘哭着道:“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能耽误了。”

颜凝还要劝,只见谢景修冲着她摇了摇头,道:“阿凝,如夫人一片爱子之心,罢了。”

“可是……”

颜凝正要解释,却见他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便会意道:“如此,我便不拦着姨娘了。”

周姨娘一愣,赶忙站起身来,千恩万谢的走了。

谢景修见她离开,便将阿靖唤了出来,道:“派人跟着她,盯紧康王府的动向,随时禀告。”

“是!”

阿靖言罢,便闪身离开了。

谢景修温言道:“阿凝,你放心,有阿靖盯着,不会有事的。即便康王府有什么算计,我们将计就计便是了。”

颜凝心里依旧是沉甸甸的,听谢景修如此说,才略略安下心来。

翌日一早,颜凝还没睡醒便被知书唤了起来,她焦急万分,道:“姑娘,快醒醒。”

颜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道:“我昨日睡得晚,又吃了酒,困得厉害……”

“姑娘,三……康王府的颜姨娘生了。”

“这和我有什么相干?”颜凝的眼皮越发得沉了。

“天没亮康王妃和康王世子便带着颜姨娘和初生的孩子来了咱们府上,说是要当众滴血认亲呢!”

“什么?”颜凝坐起身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老爷不肯让他们进来,他们便在府门口等着呢。如今咱们府门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全京城都等着看我们家的笑话呢。”

颜凝听着,赶忙爬起身来,道:“阿爹和阿娘在哪里?”

“在前厅呢。”知书一面帮她梳妆,一面道:“大少爷他们也在,老爷说您主意多,这才命奴婢唤您起身。”

颜凝点点头,话都来不及说,便急急朝着前厅走去。

还未到前厅,便听得到府门外传来的吵嚷声。

颜凝脚下不停,赶忙进了前厅,只见颜宗翰、颜予淮等人皆是愁容满面,孟氏和周姨娘更是直接哭作了一团。

见颜凝进来,孟氏忙将她揽到身边坐着,道:“阿凝,你快帮你阿爹出出主意,他实在是为难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氏道:“还不是颜冰那个丫头害的!她闹着去康王府做侍妾,我们也依着她了,可她这侍妾也做得不太平啊!方才康王府的人说了,那孩子长得根本不像世子,他们不信是世子的孩子,只有滴血验过了,方能安心。”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世子说了,若那孩子是他的,他便向你父亲请罪,可若那孩子不是他的,他便是拼了命,也要告你父亲一个教女不严之罪,还要让全京城都知道,颜家的姑娘是如何寡廉鲜耻。”

周姨娘捂着嘴道:“都是我的错,阿凝,你刚和太子殿下订了亲,若是因着此事影响到了你的亲事,姨娘便是罪该万死啊!”

颜凝抿了抿唇,刚要开口,便见阿靖在门外看着自己。

她忙道:“阿娘别急,等我回来再说。”

她说着,便走了出去。

阿靖站在角落里,见她出来,方低声将康王府中的事说给了她听。

颜凝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道:“如此,便告诉太子殿下,让他放心。”

阿靖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颜凝走进前厅,正听见颜宗翰恨道:“什么滴血验亲,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如何作得准?”

颜予淮道:“可惜百姓大多相信此法……”

颜凝开口道:“阿爹,此事龌龊,阿爹不便露面,让我去处置此事便是。”

“这如何使得?你一个姑娘家,从未经过这种事,弄不好还会伤了你的名声,绝对不行!”颜宗翰道。

“再拖下去,只怕就到了上朝的时辰,到时他们若拦着父亲,岂不是要惹出大祸来?”

颜予淮和颜予潭听着,都站起身来,道:“我陪阿凝去处理此事。”

颜凝点点头,道:“也好。”

周姨娘见状,赶忙道:“我也去罢。”

颜宗翰道:“你个妇道人家,这种时候抛头露面的做什么?”

周姨娘急道:“老爷,阿冰是我生的,她如今受这种冤屈,我实在是不放心呐!”

颜宗翰还未开口,便听得颜凝道:“如此,姨娘便一道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