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凝哂笑一声, 道:“我不知道我与旁人有没有关系,我只知道,我与你,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颜凝, 我知道你我之间有些误会……”

“不是误会。”颜凝斩钉截铁的说着, 逼视着他, 道:“还有, 以后不许再派人盯着我!”

她说完,便扬长而去,再不给谢以安说话的机会。

“知书, 告诉门口的小厮, 以后不许放他进来!”

“是!”知书高声应着。

谢以安站在原地,眸光死死的盯着颜凝的背影, 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不见, 他才略略回过神来。

他揉了揉眉心, 似是有些疲惫。

身边的侍从不解道:“世子何等人物,这京中心悦世子的女子多得是,何必要来吃颜二姑娘的闭门羹?”

这话说完, 他便觉得有些逾越,赶忙跪下请罪, 道:“属下失言, 还请世子恕罪!”

谢以安难得的没有动怒, 只抬头看着颜凝离开的方向,道:“既是我欠了她,还给她便是。”

他说着, 微微的垂了眸, 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凝翻身上了马, 道:“你们回去吧,我办完了事就回来!”

知书和知画点点头,便见她轻扬马鞭,已策马跑了出去。

颜凝顺着道路一直朝着城外走去,她若猜的没错,这个时候,谢景修应该已在城郊安抚流民了。

一路上,虽还有一些流民,可数量已少了很多。

颜凝心中稍定,料想是谢景修这安抚流民的活计做的不错。

很快,她便到了城郊。

此时的城郊已与数日前的景况全然不同,这里的空地上搭建了许多茅草屋,虽不算奢华,却也可以勉强容身了。在短时间内就能建起这么多屋子,谢景修定是费了诸多心力的。

她想着,不觉放慢了脚步,只缓缓朝着前面走去。

不远处的施粥棚正排着长队,谢景修站在一旁,亲手将粥舀给那些流民,来打粥的人无不感恩戴德,他们脸上挂着憨厚而赤诚的笑容,好像与平日所见的老百姓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颜凝几乎忘了,在数日之前,他们还如杀红了眼的野兽一般,要把他们拖入地狱里去。

阿靖见颜凝来了,忙低声在谢景修耳边说了几句。

谢景修急急抬起头来,望着她浅浅一笑,道:“阿凝,你怎么来了?”

颜凝笑着走过来,道:“我闲来无事,便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谢景修点点头,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身上的伤果然都好得差不多了,才放下心来,道:“如今流民已安顿的七七八八了,你瞧瞧,可有要改进的地方?”

颜凝打量着周围,认真道:“井然有序、安恬静谧,没什么不好的。”

正说着,便见一个着绿色朝服的官员走了过来。

他朝着谢景修和颜凝行了礼,颜凝这才看出来,此人竟是姚遇安。

“姚大人,你如何在这里?”

颜凝不觉诧异,她记得,他所封的官职是国子四门博士,此时该在国子监整理文书才是。

姚遇安笑笑,道:“如今臣已在户部任职了。”

“户部?”

谢景修道:“正是。姚大人深谙钱谷之政,此次的粮食调度、钱财拨款便是姚大人主管的。”

颜凝眼眸一亮,她记得上一世姚遇安专司阴阳之术,将朝廷搅和得腥风血雨,想不到,这一世他为谢景修所用,却能实实在在的为天下和百姓做些好事,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姚遇安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殿下为人坦**,一心为民,臣能为殿下排忧解难,是臣的造化。”

谢景修亦道:“孤身边有姚大人如此高才,才是孤的福分。”

颜凝看向谢景修,道:“姚大人此来大约是有要紧事,我便先告辞了。”

谢景修道:“不必,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他说着,便看向姚遇安,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姚遇安道了声“是”,方侃侃道:“这些日子臣发现施粥时不止有流民会来,连附近的百姓都会来讨上这么一碗。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赈灾的粮食大多要紧着灾区,咱们这里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这样一来,只怕挨不了多少日子就……”

谢景修抿唇道:“这粥不过是最寻常的稻米所熬,京郊的百姓富庶,怎看得上这种食物?”

颜凝思忖道:“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京中粮价飞涨的缘故。京郊百姓大多务农,自家有土地,本是不愁衣食的。可如今粮价一涨,他们便只想把粮食多多的卖到城里去,如此一来,自家倒舍不得吃了。”

姚遇安点点头,道:“颜姑娘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

谢景修道:“这些百姓和流民可能分辨得出来?若是能辨得清楚,此事倒不难解决。”

姚遇安道:“原是分得出来的,可是日子久了,这些百姓都学聪明了,讨粥时都翻出自家的破衣烂衫来穿着,倒与这些流民别无二致了。”

颜凝道:“我倒有个法子。”

姚遇安眼睛一亮,道:“愿闻其详。”

颜凝笑笑,走到施粥棚旁边,用碗在地上舀了一层细沙,便当着众人的面倒进了锅里。

有人当场便惊呼起来,道:“姑娘这是做什么?没这样作践人的!”

“是啊,这粥没法吃了!”

谢景修见现场混乱起来,赶忙走到颜凝身边,下意识的将她护在身后,沉声道:“她的意思便是孤的意思,谁若有意见,以后不来吃这碗粥便是!”

颜凝声音沉稳,道:“这粥的确粗粝,不堪入口。”

她说着,看向方才急得跳脚的几个人,道:“几位家中优渥,对于这样的粥,自然是食不下咽。可对于真正的流民来说,比这更难吃的树皮、观音土都吃过,这点子细沙,他们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她看着他们,道:“几位说说看,我说得对不对啊?”

“你……”

几人被颜凝当众戳穿,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争辩道:“我们也是大宋的子民,凭什么这粥只能他们吃,不能我们吃?”

颜凝轻笑一声,道:“几位还知道自己是大宋子民?如今大宋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水灾,这些灾民日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迫不得已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你们不尽地主之谊也就罢了,不与大宋共同进退也就罢了,还来沾这样的便宜,你们于心何忍?”

几人被颜凝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有人忍不住低声道:“我们老百姓不容易,也就是想赚点钱……”

颜凝看着他,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要赚钱致富,没人会拦着你。可你在这种时候拼了命的从这些灾民身上榨钱,这不是发国难财又是什么?如今陛下宽仁,这才没有追究你们的罪过,否则,你们便是叛国之罪,死不足惜!”

话音未落,几人便赶忙跪了下来,求饶道:“姑娘……殿下,小的……小的们知错,还请殿下恕罪!”

谢景修眸子微暗,道:“孤念你们只是一时贪心,便免了你们的死罪,只罚你们每日来这里帮灾民们修缮房屋,你们可领罚?”

几人忙道:“多谢殿下!小的们领罚,再没有不服的!”

谢景修见他们认了,不觉看向颜凝,而她也刚好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虽未说话,却已懂得了对方的意思。

“啪啪啪!”

只听三声鼓掌之声,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十数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男子。

他气宇轩昂,虽着了一身常服,也不掩身上的王者之气。

“父皇!”

谢景修率先跪了下去,众人也赶忙跟着他跪了下来,道:“陛下万福金安!”

陛下走上前来,扶了谢景修起身,又亲自将颜凝扶了起来,笑着道:“颜姑娘的话说得有理有节,让人佩服。朕万万没想到,颜宗翰家竟有个女诸葛呢。”

颜凝笑着道:“臣女愧不敢当。臣女也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陛下道:“你若是不敢当,只怕朕身边也没几个人当得了了。”

他说着,环顾着周围,看向谢景修,道:“事情办得不错。这些日子朕想着去赈灾的人选,思来想去,还是得你去办,只是怕你这里抽不开身。”

谢景修道:“此处已料理得差不多了。”

陛下点点头,道:“朕知道,这么短时间内你能弄成这样,不容易啊!”

他说着,道:“陪朕四处走走?”

“是!”

谢景修应着,跟在陛下身后,与他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侍卫们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姚遇安见状,走到颜凝身边,笑着道:“姑娘妙计,轻轻松松便解了臣的燃眉之急,臣在此谢过了。”

颜凝浅浅一笑,道:“大人是大才,我不过是小聪明,不堪比较的。”

姚遇安笑着摇摇头,正准备告辞,便听得颜凝问道:“今日陛下微服私访,可是早就定下的?”

姚遇安道:“非也,此事殿下与臣事先都不知道。臣只听说陛下有此想法,可日子却还未商议好。”

他心下一顿,瞬间明白了什么,突然道:“姑娘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颜凝道:“我也只是猜测,还请大人多派些人手……”

“有刺客!”

远处突然有人喊道,随即便响起刀剑之声。

颜凝心下一急,匆匆朝着声音的来处跑去。

颜凝赶到时,地上已躺满了刺客的尸体,他们都穿着流民的衣裳,几乎看不出他们的身份。

谢景修剑上全是血,他将剑扔给阿靖,道:“去查查这些人的身份。”

“是!”阿靖干脆的应了,一边细细擦着那剑上的血渍,一边低头去检查那些刺客的身份。

谢景修扶了陛下起身,道:“父皇,没事吧?”

陛下看着那些刺客的尸体,依旧有些心有余悸,道:“若非你方才替朕挡下那一剑,只怕……”

谢景修沉声道:“父皇有上天庇佑,不会有事的。”

颜凝这才发现谢景修的肩膀上隐隐渗着血,只是他穿了玄衣,因此不大看得出来。

颜凝微蹙了眉,她没有上前,只等着谢景修送走了陛下,方才走到他近前。

“殿下,你的伤……”

谢景修这才有空注意自己的伤口,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道:“这伤口不深,不碍事。”

颜凝点点头,见阿靖和姚遇安走了过来,便没再开口。

阿靖道:“殿下,这些刺客的穿着打扮都与流民一样,只是身材健壮,一看便是习武之人,只怕,此次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姚遇安看着满地的尸体,道:“这些刺客训练有素,一见抵挡不住,便马上服毒自尽,让人捉不到把柄。在京城之中,有这个本事的,恐怕只有那位了。”

谢景修眼眸微暗,抿唇道:“当真是好算计。”

姚遇安沉吟道:“是啊,他们伪装成流民,无论此次行刺是否成功,都可把祸水引到殿下身上去。”

颜凝突然想到,也许上一世陛下为流民所伤,也并非意外。

刺客伪装成流民,既可以说是谢景修办事不利,让流民起了杀心,也可说此事根本是谢景修刻意安排,给他定个谋反的罪责,可谓一石二鸟……

颜凝道:“还好陛下今日是临时为之,否则,殿下倒真洗不清嫌疑了。”

谢景修冷笑一声,道:“他送了如此大礼,孤若不还他几分颜色,倒是孤不知礼数了。”

他看着京城的方向,道:“阿靖,回京!”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