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在床边坐下来, 扶着颜凝坐起身来,道:“阿凝,你觉得怎么样?”

颜凝靠在枕头上,含笑道:“我没事, 倒是让阿爹、阿娘为我担心了。”

孟氏道:“这有什么?只要你没事, 阿娘也就安心了。”

颜宗翰笑着道:“没事就好啊, 只是以后可不许逞能了, 知道吗?”

孟氏握着她的手,道:“你是女儿家,哪能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呢?”

颜凝笑着道:“阿娘放心, 以后我都缩在后面, 再不出头了。”

孟氏无奈的摇摇头,道:“你这孩子, 总没个正形, 也不知太子殿下怎么就……”

“太子殿下?他怎么了?”

“今日多亏太子殿下救了你,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颜予淮说着,快步走进来, 神情凝重:“那些盗贼不是寻常百姓,都是些亡命之徒, 杀人不眨眼的, 你可知道自己方才有多危险?”

颜凝避而不答, 只道:“允禾怎么样啦?”

颜予淮在她身边坐下来,道:“她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 我已将她送回府里了。”

他说着, 看了颜凝一眼, 道:“你啊……”

颜凝忖度着他脸上的神色,不觉一笑,道:“能帮哥哥护住允禾,我这伤便受得不亏。”

颜宗翰和孟氏一会看看颜予淮,一会又看看颜凝,只觉他们兄妹俩藏着不少秘密,可又不是他们俩能管得了的,还是不问为妙。

颜予淮看着她,宠溺的摇摇头,道:“如今盗贼已清,倒也罢了,可京城附近那些流民只怕是……”

颜宗翰道:“话说回来,京城附近怎会有这么多流民呢?并未听闻哪里有大灾啊!”

颜凝眯着眼,道:“那便是有人知情不报了。”

颜予淮道:“父亲不必忧心,经过此事,太子殿下定会派人彻查的,想来用不了多久,事情便会水落石出了。”

孟氏点点头,道:“无论如何,这些日子家中女眷都不许出去了。多亏了阿凝,她前些日子采买了许多东西,我之前还嫌她买的多,如今看来,倒是阿凝有先见之明了。”

颜宗翰沉声道:“小心为上,也只得如此了。”

翌日,黄河发大水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那些瞒报的官员被革职查办,可京郊附近满布流民已是不争的事实。事情虽不若上一世那般不可收拾,却也是很难处置的了。

陛下在朝堂上大怒,当即便犯了头疾,只得命太子全权处理京郊流民之事,又命工部加急处理水患之事,修护黄河大堤。

此时,京城的物价也开始飞涨,商户们囤货居奇,开始高价售卖粮食,整个京城很快便陷入了混乱之中。

而颜府之中则是另外一种场景。

因着养病,颜凝已有数日没踏出过院门了。

依着孟氏的话说,这病要静养,因此首先便不许颜予潭来见她,只怕他太过聒噪。

孟氏倒是日日来看她,有时还带着孟昶的母亲,一起陪她说说话。

“听昶儿说,这些日子外面都乱成了一锅粥,卖米面的店铺都不敢开门,只每日留个小窗做生意,生怕那些流民不要命的冲进来。”

“还好阿凝有先见之明,咱们才能这样衣食无忧的。旁的人家都急疯了。”孟氏说着,看向颜凝,道:“你让给阿凌和霍家送的粮食都送到了,放心吧。”

颜凝点点头,道:“阿娘做事妥帖,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孟夫人仔细看着颜凝,只觉越看越喜欢,便道:“阿凝这样会操持家业,将来谁能娶到阿凝,真是天赐的福气呢。”

孟氏听着,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是啊,将来,真不知阿凝会嫁到谁家呢。”

颜凝笑笑,靠在孟氏身上,道:“我晚些嫁人,先在家里帮着阿娘,好不好?”

孟氏拍了拍她的手,道:“好。”

两人陪着颜凝又说了会子话,见天色不早,便嘱咐颜凝早些休息,方起身离开了。

颜凝躺在**,却了无睡意。

如今京城局势乱成这样,流民数量极多,又很难控制,这些日子,他大概过得很辛苦吧……

她心里想着,只觉混混沌沌,直到夜色深沉,她才渐渐睡去。

朦胧中,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龙涎香味,夹杂着汗水和泥土的味道,裹挟着外面的淡淡寒凉,萦绕在她周围。

她的睫毛颤了颤,很快心中便一片清明。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试探着道:“殿下?”

床边的灯烛被点亮,他的影子渐渐显现在她眼前,她再顾不上什么,直直的扑到了他怀里,将头埋在了他肩头。

他轻轻抚着她的背,手指有些温凉,唇角微微勾起:“想孤了?”

颜凝的嘴唇动了动,可话到嘴边,又吞了进去,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唇角溢出一抹轻笑,连眼睛都亮了几分,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她又点点头。

他浅笑一声,道:“让孤看看,几日不见,孤那个伶牙俐齿的阿凝哪儿去了?”

颜凝坐起身来,笑着道:“殿下瞧瞧,那个伶牙俐齿的阿凝还好端端的在你面前呢。”

借着灯光,谢景修仔细打量着她,见她唇角的伤已好了许多,身上的纱布也拆了,也就略略安下心来。

他自己却瘦了几分,脸上也有些疲惫之色,额角的发微微的落下来,不复平日里那般端成板正,倒多了几分潇洒恣意之感。

颜凝伸出手去,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

他的脸是凉的,带着外面的寒气,而她的手,却柔软而温热。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却不舍得把她的手从他脸上移开,只见他薄唇微启,道:“心疼了?”

颜凝微微低眉,道:“那些流民……殿下打算怎么做?”

谢景修道:“孤已命工部在京郊建了简易的屋子,先想办法让他们安顿下来,若他们继续流窜,只怕会闹得京城人心惶惶。”

“殿下说的是。”颜凝又道:“朝廷的粮食和款项可下来了?”

“已在准备了,大约用不了多少时候,便能发放下去了。只是这些日子父皇头疾发作得厉害,很多政务都无法处置,只能往后拖了。”

谢景修眉目间隐隐有些担忧之色,道:“今日早朝,父皇提出要亲自去京郊视察,孤担心……”

他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不安,便道:“你放心,孤会尽力劝说父皇打消这个念头。”

颜凝略一思忖,道:“事已至此,也只能勉力为之了。那些流民殿下是见过的,他们流离失所,一路上又受尽苦难,只怕会因此对朝廷和陛下不满。陛下视察那日,殿下务必要做好周全的准备才行。”

“孤明白。”他说着,轻轻将她的手放下来,道:“这些日子恐怕孤不能时常来看你,你自己多当心。”

颜凝点点头,只见他站起身来,捏起她的下颌,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齿被轻轻撬开,他的气息瞬间裹挟了她,从舌尖迅速蔓延开来。

那一瞬间,她几乎忘了呼吸,只是不自觉的蜷紧的身子,手指下意识的攥紧了他的衣袖。

很快,他便放开了她。

她脸颊微红,道:“殿下……保重。”

谢景修郑重的点了点头,只听“噗”的一声,床前的灯被门外涌进来的风吹灭了。

周遭又陷入了黑暗之中,而房中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他已经离开了,她的指尖却依稀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颜凝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又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痕,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她不能,再这样悠然养病了……

翌日一早,颜凝便起了身。

走进来准备侍奉她的知书吓了一跳,道:“姑娘怎么起来了?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颜凝着了一身男装,坐在梳妆台前,让知书帮她挽了个最简单的髻子,道:“我今日有事,要出府一趟。阿娘若是问起,你就说我有要紧事。”

知书点点头,道:“外面兵荒马乱的,不若让二少爷陪姑娘去吧。”

颜凝摇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有予潭在反而不好。”

知书道了声“是”,正要陪着颜凝出门,便见知画快步走了进来。

她一见颜凝要出去,赶忙道:“姑娘,康王世子又来了!”

颜凝脚下不停,道:“打发了便是。还有,你告诉他我身子好了,以后不必来探病了。”

知画道:“奴婢省得,只是康王世子实在难缠……”

话音未落,正迎面撞上了谢以安,他着了一身月光白的衣衫,身上一丝不染,面上淡然,可不知为何,颜凝却觉得他碍眼得很。

他见她迎面而来,脸上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只道:“你身子可大好了?”

颜凝看了他一眼,道:“多谢世子关心。”

谢以安眼中掠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颜凝冷笑一声,道:“我与世子之间似乎没什么关系吧。”

“颜凝……”

颜凝打断了他,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她说着,便向前走去。

谢以安站在原地,突然开口道:“昨夜,他来过了是不是?”

颜凝猛地回头,只见他眼眸冰凉,语气也冷得不像话:“你与我没有关系,便与他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