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凝听他语气不善, 不觉看向他。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竟觉得心惊。

他的眼神让她觉得异常熟悉,就好像……

她再次迎上他的目光, 却见他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方才, 大约是她看错了。

乔缜扶他坐下来, 道:“咱们两个大男人在平阳房中挤着总不成个样子, 倒不如大家一起去我房里,阿凌新收了寒梅花露,正适合烹茶。”

平阳郡主笑着道:“正是呢, 嫂嫂烹茶技艺高超, 吃过嫂嫂烹的茶,便觉得旁人的茶都没法入口了。”

“颜凝烹的茶也很好。”谢以安突然道。

颜凝不觉看向他, 只见他正望着自己, 眼里幽深一片。

“世子错了, 我不会烹茶。”颜凝淡淡道。

“是么……那大约,是我记错了。”

颜凝没再接他的话,只站起身来, 道:“我们走罢。”

众人听说,便都站起身来, 平阳郡主走到谢以安身边, 道:“以安哥哥, 我扶你。”

谢以安看都没看她,只道:“不必。”

平阳郡主有些失落,却也没说什么, 只跟在颜凝身侧, 缓缓走了出去。

颜凌将茶盏递给谢以安, 道:“如今世子大好了,郡主也能安心了。”

平阳郡主羞红了脸,道:“嫂嫂惯会取笑我。”

她说着,不觉看向谢以安,却见他凝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凝帮着颜凌将梅花寒露倒进锅里煮着,道:“今日大雪,明日梅花上定能结霜,我来帮长姐收寒露。”

颜凌笑着道:“你素来贪睡,这些事我命下人做便是了。”

“长姐说的,可不许自己逞强。”

“放心吧。”颜凌笑着揉了揉颜凝的发。

两人一个着了青碧色衣裳,一个着了赤红色衣裳,交织在这洁白的大雪中间,自成一景。

谢以安望着她们,又很快低下头去,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这箭靶……”谢以安突然开口。

“噢,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练着玩的。”乔缜笑笑,道:“你大病初愈,要不然咱们倒可切磋一番。”

“来。”谢以安说着,站起身来。

乔缜一愣,道:“以安,你这身子……”

“我没事,躺了这么多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那我也来。”平阳郡主笑着站起身来,道:“允禾和阿凝也一起吧。”

霍允禾是将门之女,自然热衷于骑射,很爽快的答应了。

颜凝却不知谢以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推脱道:“我陪姐姐,就不来了。”

平阳郡主不依,道:“你来嘛,围猎时我输给了你,今日可不会输了。”

颜凌也道:“你去罢,不必陪我,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颜凝听着她们如此说,只得勉强应了下来。

比赛规则很简单,不过是一人三支箭,比射箭的准头。

颜凝兴致缺缺,只坐在颜凌身边,悠悠闲闲的看着他们,只等着他们都射完,自己上前随意射上几箭也就罢了。

今日谢以安似乎兴致很足,求胜之心也极强。

只见他第一支箭正中靶心,下人正要帮他把箭取下来,他却摆了摆手,重新搭弓上箭,只听“嗖”的一声,第二支箭便将第一支箭穿成了两半。

还未及众人反应,便见他已拉弓,将第三支箭从第二支箭的中间穿了过去,力道之大,直接将前两支箭带了出去,穿透了箭靶。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平阳郡主更是激动的跳了起来,道:“以安哥哥箭术精妙,只怕我们几个加起来都及不上了!”

霍允禾也笑着附和道:“正是呢。”

乔缜温文一笑,将弓放了下来,道:“我瞧着也不必比了,以安是今日的武状元无疑了。”

谢以安笑笑,道:“这不算什么,颜凝也可以的。”

“我?”

颜凝一愣,看着谢以安脸上浅淡的笑容,她的脑海里不觉翻起一件事来。

上一世,谢以安是教过她箭法的。

那时谢景修刚刚即位,康王府上下被迫离开京城,前往封地。闲来无事,谢以安便带着颜凝打猎,他见颜凝有些根基,便耐了性子教她箭术,日子久了,她便也有了这“箭穿箭心”的本事。

可这一世,此时此刻的颜凝,根本不该有这本事!

颜凝心头突地一跳,面上却神色如常,道:“世子高看我了,我并没有这本事。”

谢以安轻笑一声,道:“这也没什么,你来,我教你。”

他说着,朝着颜凝伸出手来。

颜凝神色冷淡,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谢以安缓缓收回手来,道:“好。”

颜凝站起身来,走到射箭的地方,将那弓攥在手里,脑子里却迅速的盘算起来。

想要射不中自然简单,可围猎时他已见过自己的本事,如今若是射得太偏,只怕会引起他的疑心。

若是认真射……

上一世他所教她的东西已自然而然的印在了她脑子里,成为了习惯,只怕会不经意的将那些手势动作流露出来……

她犹豫着,尽可能的控制着自己的姿势,连手指尖都忍不住微微的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那箭靶,正要举起弓来,突然身后一暖,整个人都抵在了一个宽厚的肩膀上。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瞬间就包裹了她,使得她紧张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回过头去,含笑望着他。

谢景修却没看她,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帮着她将弓箭举起来,道:“看靶心。”

“哦。”

颜凝答应着,看向那箭靶。

她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嗖嗖嗖”三声,三箭齐发,一支接着一支的贯穿了靶心。

众人都有些惊异,半晌,乔缜才赞叹道:“殿下的箭术,简直是出神入化了!”

谢景修笑笑,只轻轻松开了她,俯身在她耳边道:“学会了吗?”

颜凝笑笑,抬头望着他,道:“殿下怎么来了?”

谢景修在谢以安身边极闲适的坐下来,道:“闲来无事,来瞧瞧你们。”

谢以安脸色铁青,眼眸一寸寸的暗了下去,道:“殿下公务繁忙,竟还抽得出时间来,当真难得。”

谢景修不以为意,笑着接过颜凌递来的茶盏,道:“世子此言差矣。如今天下海河清晏,又有父皇日理万机,孤自然有诸多闲暇。”

“殿下说的是,臣受教。”谢以安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谢景修道:“孤听闻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是。”谢以安淡淡道:“多谢殿下关怀。”

乔缜见谢以安语气不善,只当是他输给了谢景修心中不甘,便打圆场道:“阿凝今日可白捡了个头筹,既在我府上,便由我出个彩头。阿凝想要什么?尽管说。”

颜凝笑着看向颜凌,道:“那我要姐夫一辈子都好好疼爱长姐。”

颜凌红了脸,道:“你这丫头,竟说这些有的没的。”

谢以安不觉看向颜凝,只见她笑着靠在颜凌肩头,她们之间的感情,大约是他这种皇家子弟永远都不会懂得的情感罢。

他想着,不觉攥紧了手指,缓缓闭上了眼睛。

“啊!”

突然颜凌惊叫一声,她咬着唇,道:“阿凝!我的肚子!我……”

颜凝赶忙俯身去看她的肚子,见她身下缓缓流出水来,道:“长姐要生了,姐夫,快去叫产婆来!”

“好!”

乔缜反应过来,忙命人将颜凌扶进了房里,又将她随身侍奉的四名侍女叫来,让她们进去守着颜凌,方道:“去将府中的产婆叫来,就说夫人要生了!”

下人们应了,很快两个产婆便赶了来,匆忙走进了房里。

霍允禾见颜凌要生产,自己在此处只怕不便,就告辞了。

谢以安见状,也要告辞,平阳郡主却拉住了他的手臂,道:“以安哥哥,我怕,你陪陪我好不好?”

谢以安蹙了蹙眉,正要推开她,便见一个产婆跑了出来,满脸的冷汗,道:“公爷,夫人,夫人她难产了!孩子的头是倒的,夫人她生不出啊!”

颜凝一听,顿时便要往里跑。

谢以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产房不祥!不可!”

颜凝用力甩开他,什么都没说,便向前走去。

谢以安还要去追她,却被谢景修挡住了去路。

谢以安猛地抬起头来,还未开口,便听谢景修道:“让她做她想做的事吧。”

“殿下难道不知产房不祥?”他脸上隐有愠怒。

谢景修却没有半步退却,只冷冷道:“不能陪在亲人身边,于她而言才是最大的不祥!”

谢以安死死盯着他,半晌,终于转身拂袖离开了。

“以安哥哥!”平阳郡主见状,赶忙去追他。

乔缜已急得顾不上旁的事,只站在产房门口,焦急的朝里面看着,却什么都看不到。

产婆跑出来,一头一脸的汗,道:“公爷,去请太医罢!夫人情势凶险,小的们实在是……”

“好!”乔缜一口答应,刚要唤人来,却听得舞阳公主冷声道:“不可!”

“母亲!”

舞阳公主急道:“你糊涂啊!女子生产怎能给外男瞧见?”

“可是……”

“此事若传出去,你让咱们公主府的脸往哪放?”

两人正相持不下,颜凝却突然道:“殿下!你在外面吗?”

谢景修应道:“孤在。”

“求殿下去请个太医来!救救我长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