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她是有喜了!”

“什么?”颜宗翰几乎惊得合不拢嘴,道:“小女云英未嫁,如何会有喜?太医莫不是诊错了?”

太医有些为难,犹豫道:“这……兴许是小人医术不精, 诊错了也是有的。”

这话明显是给颜家台阶下, 皇帝也不想给颜宗翰当众没脸, 只道:“许是弄错了, 爱卿不必介怀。”

“不!太医没错,臣女的确有喜了!”

“你早知道自己有喜了?”皇帝声音一沉。

此事事关欺君之罪,轻则罚颜冰一人, 重则整个颜府都要被拖下水。

颜宗翰忙跪下请罪道:“陛下, 臣等事先并不知此事,可……”

颜冰这才晓得害怕, 瑟缩着说不出话来, 只抖得不成样子。

颜凝不忍看父亲无端受辱, 忙走上前来,道:“陛下明鉴,此事臣女父母家人一概不知。想来阿冰也非故意隐瞒, 她虽不知轻重,却也绝不敢做欺君之事。”

“是啊……臣女无心隐瞒此事, 只是刚好吃了寒凉之物, 这才动了胎气……”

听颜冰如此说着, 皇帝的脸色才略缓和了些,道:“罢了,都起来罢。”

此时, 颜冰突然推开孟氏扶着她的胳膊, 径自扑到众人面前, 朝着皇帝跪了下来,哭道:“还请陛下为臣女做主!”

众人皆是哗然,连颜凝都不觉睁大了眼睛,她从未想到,颜冰竟然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

颜宗翰眼疾手快的走上前去,想要拉颜冰起来,颜冰却执意不肯,只道:“父亲,此事除了陛下,无人能为女儿做主!还请父亲成全!”

“你这孽障!”颜宗翰松开了手,任由她瘫在地上,恨道:“你怎能如此不顾名节脸面,你……”

颜凝走上前去,扶着颜宗翰的手臂,帮他稳住身形,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毕竟这是御前,说得再多,只会失仪而已。

颜宗翰无奈的住了口,避过头去不再看颜冰,只是气得浑身发抖。

皇帝眼眸阴鸷,道:“颜三姑娘,你到底有何冤屈,要让朕为你做主?”

颜冰双目含泪,道:“陛下,臣女腹中的孩子是……是康王世子的!”

这下不止是颜宗翰,就连皇帝都有些绷不住,众人更是纷纷议论起来,连噤声都忘了。

只有颜凝仍是一副淡然模样,上一世看过的事,这一世再看一次,倒没什么感觉了。

谢景修不觉看向她,见她神情如常,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些许快意来。

“不可胡言!颜冰,你可想清楚了?”皇帝沉声道。

“臣女绝无半句虚言。”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来,道:“陛下,此物是世子与臣女欢好时所赠,请陛下明鉴!”

皇帝凝神看着,那玉佩用料考究,依稀雕刻着康王府的纹饰,倒不像是假的。

他看了颜宗翰一眼,冷笑一声,道:“爱卿,你这女儿当真是好本事啊!”

“陛下恕罪!”颜宗翰赶忙跪下身来,道:“臣教女无方,还请陛下重责!”

皇帝摆了摆手,道:“既是男未婚、女未嫁,如今你有了身子,只去康王府定亲事便是,闹到朕这里做什么?”

颜冰抬起头来,抽泣道:“实在是世子不肯认臣女,臣女这才出此下策……臣女只是怜惜腹中的孩子,否则万死也不敢叨扰陛下的!”

皇帝叹了口气,道:“罢了,男女之事最是难断。今日是霍府的庆功宴,说这些只怕是不妥。颜爱卿,明日一早带你三女儿进宫罢。”

“是!”颜宗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跪在地上,直到颜凝扶他起身,他才略略回了神。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颜冰一眼,嘱咐孟氏和颜予淮先带了她回去,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自己则惴惴不安的坐在原地,只等着待会庆功会结束,亲自去向皇帝请罪。

平阳郡主见颜冰要走,忍不住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面色微红,讽刺道:“三姑娘真是好本事,康王世子刚与你二姐姐退了亲,你便忙不迭的扑了上去,难道在三姑娘心里,半点羞耻之心都没有吗?”

颜予淮和孟氏心中也暗替颜凝不值,因此也并未出言帮她,只冷眼瞧着。

颜冰怯声道:“郡主说的是,只是世子酒后失德,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呢?”

“你闭嘴!”

平阳郡主厉声道:“以安哥哥是何等为人,怎会酒后失德?定是你构陷于他,等事情查明,我要你好看!”

她说着,再不愿多看颜冰一眼,便大步离开了。

“走罢。”孟氏叹了口气,再不愿多说什么。

颜冰看向她,委屈道:“若今日受辱的是二姐姐,母亲和哥哥也会如此袖手旁观吗?”

孟氏看了她一眼,道:“阿凝又怎会做这样的事呢?”

颜予淮没说话,只在她们身后走着,不觉又回头看了颜凝一眼。

她伫立在颜宗翰身侧,腰背挺得笔直,看上去倒比颜宗翰坚强许多。

是啊,阿凝时时惦念着他们,又怎会舍得让父母兄弟难做呢?

因着出了颜冰的事,众人都没了心思,庆功宴也草草收了尾。

谁也想不到,在霍奉之的庆功宴上,颜家的三姑娘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想来,她未婚先孕之事不到黄昏,便会传遍京城了。

颜宗翰让颜凝和颜宗翰先回去,自己则跟着皇帝请罪去了。

“二姐,咱们走罢。”颜予潭垂头丧气的走到颜凝身边,连神色都是恹恹的,家里出了这种事,任谁都打不起精神来。

颜凝回头看了谢景修一眼,只见他作势也要离开,便道:“走罢。”

她和颜予潭一路走到将军府外,方才上了马车。

“跟着东宫的车驾。”她轻声嘱咐道。

“啊?”颜予潭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不觉后怕,道:“二姐,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和太子殿下私会啊?”

“我有要紧事,快跟上。”颜凝说着,便将帘子放了下去。

颜予潭不敢怠慢,忙驾车跟了上去。

谢景修似乎早已察觉到颜凝跟着自己,只命车驾缓缓走着,直到走至一条无人的小路,车驾才缓缓停了下来。

“阿靖,去请颜二姑娘上车。”

“是!”

阿靖领了命,便立即跳下了马车,朝着后面的车驾走去。

此时,颜予潭也将车驾停了下来,向身后道:“二姐,有人来了。”

颜凝微微掀开帘子,刚想开口,便见阿靖已站在了他们车驾旁边,恭敬道:“颜二姑娘,太子殿下有请。”

颜凝微微颔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道:“走罢。”

她跟在阿靖身后,直到走到谢景修所在的马车旁,阿靖才止了步,道:“姑娘,请。”

颜凝没有迟疑,刚要上车,便见车中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白皙好看,指骨节分明匀称,手掌宽厚,只微微有些苍白。

颜凝伸出手来----/依一y?华/,毫不迟疑的握了上去,只一把,便被他拉入车厢之中,扑到了他的怀里。

瞬间,帘子在她身后卷了下来,连风都锁在了外面。

车厢里光线很暗,静得几乎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心跳声。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气息交缠却全然不知。

他的心脏跳动得很厉害,而她的也是。

颜凝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干净澄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深深的望着她。

“阿凝方才不是说,想要孤?”

颜凝顿时红了脸,却不甘示弱的迎上他的目光,娇声道:“殿下当真了?”

谢景修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道:“阿凝的话,孤都当真。”

颜凝一笑,伸手勾着他的下颌,媚眼如丝:“那殿下是想通了?”

谢景修喉咙一哽,道:“阿凝,你是在玩火。”

“那殿下可要陪我?”

谢景修望着她,脑海中猛然响起那日她说过的话。

“若是……上一世我便遇见了你……该多好啊……”

上一世……

难道他的阿凝,真的经历过什么事吗?那些事足够痛苦,以至于,她将那些过往视为前世。

他心疼的望着她,唇角却挂着浅浅的笑意,道:“那也无妨,孤就这样陪着阿凝,总有一天,阿凝会爱上孤的。”

“殿下这么自信?”

谢景修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道:“孤不自信,阿凝岂不是要被旁人抢走了?”

颜凝浅笑一声,郑重道:“我今日来,是有要紧事和殿下说。”

“阿凝但说无妨。”

“殿下无须问我如何知晓,只记着便是。来年春天,天下会有大旱,殿下还是早做准备为好。还有,到时候陛下若要视察灾情,还请殿下务必拦住他。还有,最要紧的,霍允禾似乎……”

她住了口,想着霍允禾的事还得问过颜予淮的心意才行。

颜凝想着,猛地抬起头来,只见谢景修很认真的看着自己,像是在努力记下她所说的事。

她不觉心头一动,道:“殿下不问我如何知道这些事?”

谢景修摇摇头。

“殿下相信?”

“自然,孤说过,阿凝说的话,孤都当真。”

活了两世,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无条件的信任自己。若今日说这些话的人是谢景修,颜凝都不能保证自己会全盘相信他。

这种感觉,真好啊!

“都记下了?”

“记下了。”谢景修微微颔首。

颜凝粲然一笑,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先说这么多吧,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说着,最后冲着谢景修笑了笑,转身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很快,身后的马车便缓缓开动了,颜凝没有回头,可脸上却挂着盈盈的笑意。

她只觉得今日的夕阳,煞是好看。

颜予潭见颜凝走过来,忙道:“二姐事情办完了?”

颜凝点点头,道:“我们回家罢。”

颜予潭道了声“好”,正要扶颜凝上车,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颜二姑娘好生坦**啊!”

颜凝脚下一顿,回过头来,只见霍奉之不知何时站在了墙角处,如今,正抱着剑缓缓走了过来。

他面色铁青,一双眼睛像是淬了火,冷声道:“颜二姑娘当真是好本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枉我妹妹还把你当成挚友!”

“你怎么说话呢?”颜予潭不甘示弱,将颜凝护在身后,道:“霍将军跟踪我们,是君子所为吗?”

霍奉之没理他,只死死盯着颜凝,道:“颜二姑娘,你倒是说说看,你方才与太子殿下做了什么?”

颜凝嗤笑一声,上前一步,笑着摇摇头,道:“霍将军以为是什么?”

她见霍奉之抿着唇不说话,便更加肆无忌惮道:“是**?”

“你!不知廉耻!”霍奉之别过头去。

颜凝幽幽道:“板正的将军呐,这世上男女之间的事,可比你想得复杂多了。”

她说着,见他微红了脸,便没再说下去,只道:“不过,无论我做什么,也都与将军无关吧?将军好自为之。”

她说完,便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翩然离去。

衣袂翩跹,不知为何,霍奉之竟想起这个词。

他望着颜凝的马车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街角,方才回过神来。

他惊讶于自己的反应,猛地锤了自己胸口一拳,恨道:“妖女!”

颜凝倒是全然没把霍奉之的话放在心上,能见到谢景修,并且让他相信自己的话,她很开心。

可颜府内却全然是另一番场景。

刚到府门口,便能听得到里面隐隐传来的哭声。

此时颜宗翰尚未从宫中回来,颜府里没了主心骨,早已乱作了一团。

颜凝和颜予潭不敢耽误,赶忙朝着前厅走去,而哭声也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一进前厅,便看见周姨娘跪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着,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用帕子死死的捂着嘴,可饶是她平素再谨言慎行,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好看了。

颜冰站在她身侧,面上隐有些泪痕,可神色却讷讷的,想来是已经哭够了。

孟氏坐在主位上,紧蹙着眉头,一脸的无可奈何,道:“周姨娘,你先起来罢,等老爷回来了自有说法的。”

周姨娘哭着道:“阿冰做下这种事,我实在是无颜面对老爷、夫人。”

“不关你的事。”孟氏叹了口气,看向颜予淮,道:“快扶周姨娘起来罢。”

颜予淮道了声“是”,便走到周姨娘身边,想要扶她起身。

可周姨娘只是摇头,道:“夫人,我没能好好管束阿冰,才让她犯下这种大错,我实在不敢起身。”

孟氏劝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颜予淮面色冷凝的看了颜冰一眼,方缓缓走到一旁的位置上坐着,抿唇不语。

他为人一贯端方,颜冰是他妹妹,他既生她的气,看不上她的所作所为,又忍不住心疼她,若她为人欺侮,他自然要去为她讨回公道,可如今,却是她自轻自贱……

他心中暗恨,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只好一言不发。

颜冰怯生生道:“姨娘不必如此,待明日我与父亲入了宫,在陛下面前说分明了,女儿便能嫁给康王世子了,到时姨娘笑还来不及呢。”

“你糊涂啊!”周姨娘含泪摇了摇头。

颜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道:“有这腹中的孩子在,他们便是不顾及我,也得顾及这孩子的。”

她不懂,她为自己谋了这样一个好前程,为何竟没有一个人为她高兴,哪怕是她的生母周姨娘,脸上也没有一点喜悦之色。

难道,在他们眼中,她就活该被践踏到尘埃里,活该嫁给孟昶那种破落户子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