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而归, 人说风花雪月,唯一的憾事大约就是夜不够浓,可人已足够迷醉了。

雪落了颜凝满肩头,好像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走着, 便走到白头似的。

谢景修心头一动, 伸手握住她的头, 轻轻的吻上了她的唇。

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 夹杂着冬日里凛冽的霜雪,冰凉得不像话。

可他的唇却是滚烫的,灼得她说不出话来。

颜凝的睫毛颤了颤, 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吻得更深, 而她的喉间也隐隐溢出一抹轻哼来。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领角,向前一步, 便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半晌, 他终于放开了她, 眼底清澈而湿润,道:“阿凝……”

颜凝脸颊却是红扑扑的,只看了他一眼, 便低下头去。

他将她拥紧,摩挲着她的发, 在她耳边道:“孤知道你要什么, 你等着, 会有那么一天的。”

颜凝清浅一笑,道:“我知道。”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会陪着殿下, 一直走到那一天。”

那一天, 再也没人能伤害她的家人, 也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他。

翌日一早,颜凝还未出门,便见知书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颜凝不觉问道。

“奴婢也不知,这盒子一大早便放在您房门口了,想来是给您的。”

知书说着,将那盒子放在了颜凝面前。

颜凝缓缓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条红色的罗裙,还有一身赤狐皮子的大氅。

“这衣裳真好看!”

知书忍不住赞叹道,“姑娘何时置办的?这样好的东西只怕遍寻京城也没有呢!”

颜凝心中微动,她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收着吧。”颜凝嘱咐知书。

“姑娘不穿吗?”

“等到了该穿的日子,自然会穿的。”颜凝勾了勾唇。

三日后,甫一下朝,霍岩便朝着甘泉宫走去。

甘泉宫前的宫人见是他来了,忙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礼,将他引到正殿坐着,道:“大将军稍等片刻,娘娘很快就来。”

霍岩无心应付这些,只微微“嗯”了一声,便再不多说一个字。

那宫人知道他的脾气,再不敢迟疑,便匆匆退了出去。

很快,殿门前便响起了钗环碰撞的声音,皇后急急走了进来,道:“哥哥怎么来了?陛下最忌讳外戚私自入宫的,哥哥又不是不知道……”

“都这个时候了,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霍岩面色冷峻的看着皇后,连皇后都吃了一惊。

她赶忙在他身边坐下来,道:“出什么事了?”

霍岩沉了口气,道:“昨日太后招了康王妃和你嫂嫂进宫,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要撮合允禾和康王世子定亲,你嫂嫂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出什么是非来,好容易挨到黄昏时候才出了宫。”

“太后此举,也未免太过分!”皇后一听便沉了脸。

霍岩冷哼一声,道:“若不是太子与允禾之事迟迟定不下来,又怎会惹出这些是非来?你嫂嫂推脱一次也就罢了,若是太后当真下了诏,还让她抗旨不成?”

皇后见霍岩动了气,赶忙道:“哥哥知道景修那孩子的性子,他……”

“他什么?娘娘,若太子当真与那颜家姑娘有私,纳她入东宫做个妾室也就罢了,这婚事实在不能再拖了啊!”

皇后叹了口气,道:“此事我哪有不知的?哥哥放心,景修与颜家那个姑娘绝无半点干系,允禾是景修的正妻,也会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本宫绝不会让允禾委屈的。”

霍岩听皇后如此说,才略略放下心来,道:“有娘娘这句话,臣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若如此,臣倒有个计策。”

“什么?”

霍岩眼眸一沉,道:“让奉之用他的战功求陛下为太子与允禾赐婚,想来陛下不会反对的。”

皇后有些迟疑,抿唇道:“本宫会再劝劝景修的。”

霍岩看了她一眼,道:“那臣便静候娘娘佳音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行礼之后便走了出去。

皇后见他走了,方才低下头来,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桑柔。”

桑姑姑应声走了进来,一边帮她按着头,一边道:“娘娘,大将军可是为殿下的婚事来的?”

“还能是什么?”皇后一脸厌烦,道:“景修那孩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允禾有什么不好?端庄贤淑,性子又沉静,模样虽不算出挑,却也算清秀了。”

桑柔劝道:“殿下自小心中便极有主意,他认准的事,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什么道理?还不是为了颜凝那丫头!”

桑柔笑着道:“说句实话,颜姑娘生得倾国倾城,性子也活泼,若是奴婢,也更喜欢她些。”

皇后看了她一眼,无奈道:“谁说不是呢……少年人谁没动过真心呢?”

“不若娘娘劝劝殿下,纳颜姑娘做个侧妃,也不算薄待她了。”

“侧妃?”皇后冷笑一声,道:“只怕给她做正妃,景修都怕她委屈呢!”

“母后所言极是。”

皇后一愣,只见谢景修已大步走了进来。

他气宇轩昂,俊美无俦,只站在那里,便让人移不开视线。

桑姑姑有一瞬间的迟疑,这才缓过神来,行礼道:“殿下。”

“姑姑请起。”谢景修笑笑,便坐到皇后身边来,道:“母后对儿臣的脾性倒摸得极清楚,难怪人家说,知子莫若母。”

皇后看见他便生不起气来,只闷闷道:“你少哄本宫了,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你又怎会不知道本宫的心思?如今这康王府的手伸得越发长了,都伸到你舅父府里去了。”

“儿臣知道。”谢景修勾了勾唇,道:“此事儿臣自有应对,母后不必忧心。”

皇后看了他一眼,道:“你一日不与允禾订婚,本宫的心便悬着一日。你本事再大,又如何抵得过太后懿旨?”

谢景修略一颔首,指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捻着桌上的茶盏,道:“儿臣自会去和舅父解释,舅父和允禾都会满意的。”

“你同意了?”皇后震惊不已。

谢景修没回答,只是笑笑,道:“如此,母后可放心了?”

皇后下意识的看了桑姑姑一眼,笑着道:“阿弥陀佛,今日本宫总算能有一件顺心的事了。”

桑姑姑道:“殿□□恤娘娘,奴婢就说殿下是个有主意的。奴婢恭喜娘娘心愿得偿。”

皇后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早日定下来,本宫的心也能落到肚子里了。”

谢景修含笑看了她们一眼,便站起身来,悄然离开了。

出了殿门,他瞬间便敛了脸上的笑意,只远远看了寿康宫一眼,便大步朝前走去。

“姑娘,咱们收这么多粮食做什么?便是过年也用不上这么许多呀。”

知书说着,不解的看了颜予潭一眼。

颜予潭摇摇头,道:“别看我,二姐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

颜凝笑笑,道:“母亲前几日嘱咐我,今年表哥也要在咱们府里过年的,若是他中了进士,只怕舅母也要进京来,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再采买便晚了。”

知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手上的银票一张张花出去,还是有些心疼。

今年雨水多,到处都是丰收的,米价实在不算高,还眼看着要一日日的低下去,虽说临近年关物价会涨些,可也实在犯不上买这么多东西。

这个道理知书不懂,颜予潭却是知道的,他看了颜凝一眼,只当她是忧心太过,便没有多言。

颜凝带着颜予潭和知书跑了一整天,直到囤好了各种米、面、肉、菜,才略略安下心来。

坐在马车上,她闭目养着神,心底却在盘算着日子。

如果她的记忆没错,来年春天黄河会决堤,到时流民四起,整个大宋将遇到百年不遇的灾荒。

而那时,陛下也会在视察灾情时被流民所伤,自此一病不起……

她记得,上一世赈灾之事是交给谢景修的,可康王从中作梗,仗着陛下病重无人约束,怂恿官员大批贪污,救灾的事也因此被耽误了许多,导致百姓生灵涂炭。最终谢景修费了许多心力才终于缓解了灾情,可看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颜凝仍觉得心痛不已。

上一世,她是康王的儿媳,虽觉得康王所作所为太过自私狭隘,却也无可奈何,这一次,她一定要阻止此事再次发生。

她囤的这些粮,虽不够赈灾,可解决家中吃用,接济邻里应该是足够了。

除此之外,她还得提醒谢景修早做准备才是。

颜凝想着,看向颜予潭,道:“霍家的庆功宴定在哪天?”

颜予潭一愣,算着日子,道:“好像就是明日……”

颜凝点点头,还未开口,便见颜予潭凑过来,笑着道:“二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计划?带我一起吧?”

颜凝笑笑,不怀好意的看着他,道:“你确定要帮忙?”

颜予潭迟疑着点点头,道:“你该不会……”

颜凝低声在他耳边道:“明日我要想法子和太子殿下单独说说话,到时候你给我打掩护,知道吗?”

“又是我……”

颜予潭指着自己的鼻子,无奈道:“二姐啊,你这样对你弟弟真的好吗?”

颜凝揉了揉他的发顶,道:“明日你驾辆车,我和你坐一辆,让大哥、阿冰陪爹娘坐一辆。”

“哦……”

“不许告诉别人!”

“知道了……”

晌午时候,颜宗翰便带着家眷一道出发了。

今日是霍府的庆功宴,连陛下也要亲临的,自然没人敢慢待。

颜凝和颜予潭坐在后面的车上,与颜宗翰等人的车驾隔着半个车长的距离。

颜宗翰回头看了一眼,看向孟氏,道:“阿凝那孩子怎么回事?她这样岂不是让旁人误会?人家还当我冷落她呢!”

孟氏笑笑,道:“阿凝那孩子主意大,老爷随她去便是了。再者说了,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老爷是把阿凝捧在手心里疼的?”

颜冰在一旁听着,眼眸一寸寸的黯了下去。

是啊,这满京城谁不知道颜家的大姑娘、二姑娘是如何的出挑得宠,可又有谁知道她这个庶女呢?她们能嫁王孙公侯,她却只能嫁给似孟昶那样毫无根基背景的士子,何其不公!

还好……还好她为自己谋了份前程……

颜冰想着,连手指甲都深深的扣进了掌心里去。

颜宗翰等人却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只随意聊着天,很快,霍府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到了!”

颜予淮从马上跳下来,掀开帘子,扶了颜宗翰等人下来。

大将军霍岩、霍夫人和霍奉之站在府门前迎接着宾客,见颜宗翰等人来了,霍岩便带着家眷迎上前来,道:“颜大人、颜夫人,有失远迎。”

颜宗翰笑着行了礼,介绍道:“这是小女颜凝、颜冰,犬子予潭……”

“阿凝!”

众人一怔,只见霍允禾从府中跑了出来,走到颜凝面前,笑着道:“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她说着,低声在颜凝耳边道:“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颜凝笑着在她耳边回道:“当然可以。允禾。”

霍夫人还从未见霍允禾这样高兴过,心中不觉感怀,道:“原来这位就是颜二姑娘,我常听允禾提起,如今一见,果然是玉做的美人。”

霍允禾嫣然一笑,道:“我早和母亲说过,阿凝是京城第一美人。”

霍夫人连连称赞,道:“果然如是。”

孟氏笑着道:“夫人快别夸她了,平日里已被她爹宠得不成样子,如今您再夸她,只怕她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

“阿娘……”

颜凝羞红了脸,猛然抬起头来,正撞上霍奉之的目光,他似乎也在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像是触电似的,很快的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正说着,便见颜予淮走了过来,他手上捧着颜府的礼物,恭恭敬敬的交给了霍府的管家,方走到众人面前,朝着霍岩和霍夫人行礼道:“霍伯伯、伯母。”

又看向霍奉之,道:“奉之兄,多日不见了。”

霍奉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予淮兄,多日不见。”

霍允禾见他们寒暄着,不觉小心翼翼的看向颜予淮,她目光沉静如水,只在颜予淮向她微微颔首的时候,涌动出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情绪来,像是湖底的波纹,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颜凝察觉到她的不同,心底一动。

上一世,她与霍允禾交集不多,只依稀记得哥哥被杀那日,已是太子妃的霍允禾骑着马闯出了宫,她赶到的时候,颜家上下已经问斩,只有颜凝在刑场上哭得撕心裂肺,几欲昏厥。

那时,霍允禾翻身下马,踩着和着血的红色的雨水,一步步走到颜凝身边,她问她:“颜予淮在哪里?”

谢以安紧紧抱着颜凝,冷声道:“太子妃娘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本宫又该在哪里?”

霍允禾面如死灰,悲悯的看着颜凝,她的表情那样痛苦,以至于颜凝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之后,听闻霍允禾大病不起,再之后,她自请移居冷宫,整日吃斋念佛,再不问世事……

原来,原来她竟是喜欢着颜予淮吗?

那哥哥呢……哥哥上一世未曾娶妻,难道,也是因为她么……

颜凝不可置信的看着霍允禾,只见她低着头,神情平静木讷,好像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可细细看去,她的唇角正微微勾起着,那是她平日里再不会有的表情。

“颜凝,霍家姐姐,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平阳郡主笑着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拉着她们两人的手,道:“我正说着呢,若今日见不到你们,可无趣极了。”

颜凝笑着道:“今日是允禾哥哥的大日子,我可不敢不来。”

“允禾?”平阳郡主瞪大了眼睛,“你们两个何时这样好了?怎么不告诉我?”

她拉着霍允禾的衣角,道:“霍家姐姐,我也要叫你允禾,好不好嘛?”

“好啊。”霍允禾浅浅一笑,不觉又看了颜予淮一眼,可他的视线明显不在她这里。

颜凝摇了摇头,只见乔缜也走了过来,他和霍家上下见了礼,方道:“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阿凌有孕在身,便未能来府上,还请霍大人、夫人见谅。”

霍岩笑笑,道:“不妨事,公爷和郡主能来已很好了。”

霍夫人亦笑笑,道:“是啊。”

乔缜又向颜宗翰等人见了礼,道:“父亲、母亲。”

颜宗翰笑着扶了他起身,道:“阿凌如何了?”

“都好。”

颜冰见他们寒暄着,思绪却飘到了颜凝那里,她似乎全然没有受退婚的影响,反而与人人都高攀不得的平阳郡主、霍家大姑娘成了挚友,真是令人羡慕。

她看着颜凝脸上的笑容,只觉得更加落寞。从前,她这个二姐姐待她是最要好的,无论二姐姐有什么朋友,都会带着她一并认识,甚至会因为她的好恶决定是否与别人相处,可现在,这是怎么了?

总有一天,她要和她们平起平坐……

众人一路说笑着走了进去,一进门便看得出霍府气派不凡。霍家是武将世家,虽不讲究什么雕梁画栋,可到底数十年的积淀在,其府内大气巍峨、下人训练有素,都是旁的府邸拍马难及的。

水榭处,颜凝与霍允禾、平阳郡主坐在一处喝着茶,霍奉之则和颜予淮等人坐在离她们不近不远的地方说着话,不知为何,颜凝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可当她看向四周,却又见不到什么不妥之处,便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太子殿下到!”

随着一声通报,水榭处众人的目光都齐齐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霍奉之、颜予淮等人更是站起身来,肃然行礼。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谢景修一身玄衣,似是踏月而来,风姿卓然,又贵气天成,便是神祗,也该是那久居九重天之上的上神。

他浅笑着,眼眸在颜凝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中的笑意便骤然浓烈了几分。

霍岩走在他身侧,似是与他有要紧事要谈,因而他未曾停留,很快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处。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颜凝才回过头来,几乎是毫不设防的,撞上了霍奉之的眼眸。

他眼里像是凝了霜,冷得不像话,带着满满的责备和愤怒,死死的盯着她。

颜凝并不在意,只挑衅似的冲着他扬了扬头。

霍奉之气极,一把抓起身边的佩剑,猛地站起身来。

他身边的颜予淮一怔,道:“奉之兄?”

霍奉之没说话,眼睛却一直落在颜凝脸上,他怕了拍颜予淮的肩膀,便气势汹汹的大步走出了水榭,一路朝着谢景修方才离开的方向走去。

“奉之哥哥这是怎么了?”平阳郡主皱了皱眉,道:“那架势和要去杀人似的。”

霍允禾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许是有什么急事吧。”

颜凝没说话,只隐隐有些担忧的望着远方,想来是谢景修与霍家人有什么要事要商讨罢。

暖阁里,霍岩与谢景修将将坐定,便见霍奉之闷着头冲了进来。

他冷着一张脸,径自在霍岩身侧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盏来一饮而尽。

“没规矩!”霍岩硬声道:“见了殿下也不知行礼吗?”

谢景修勾了勾唇,悠然道:“无妨,都是自家人,舅父不必拘礼。”

霍岩微微颔首,眼里的神色却略略缓和了些,道:“殿下如此厚待,臣却不敢失了礼数。”

谢景修笑笑,温言道:“舅父一贯谨言慎行,孤心里哪有不知的?可今日是家宴,又在舅父府中,实在不必太过拘束。”

霍岩叹息道:“殿下既如此说,便依着殿下罢。”

“是。”谢景修浅啜了一口茶水,神态悠然,像是静候着霍岩发问似的。

“殿下,有一事……臣不知该不该问。”

“舅父但说无妨。”

“臣想问,关于允禾与殿下的婚事,殿下到底作何想法?”

霍岩说着,凝眸看向谢景修,他眼神深沉而凌厉,仿佛能看透人心。

谢景修敛了笑意,郑重道:“孤想问舅父一句,舅父要的是这一纸婚约,还是全家人的性命?”

“殿下此言何意?”霍岩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舅父久居沙场,只知亲上加亲、相互帮衬,却不知帝王心术。”

谢景修幽幽说着,抬眸与霍岩对视着,道:“舅父本就执掌大宋三分之一的兵权,如今奉之刚立了战功,霍家便更是炙手可热,宛如烈火烹油,若此时孤与霍家联姻,舅父让父皇作何想法?”

谢景修见霍岩不说话,便接着道:“孤自然知道舅父并不在乎什么权势,只一心忠君爱国,可于父皇而言,也想霍家的声望本来就是错。”

霍岩眼眸微动,沉声道:“依着殿下的意思,这婚事便就此作罢了?”

谢景修笑笑,道:“舅父忘了,现在孤可以没有太子妃,可将来,这大宋可不能没有霍家呐。”

“殿下的意思是……”

“如今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不算太平,孤与母后还要多多仰仗舅父。舅父只须记得一句话,咱们是一家人,这甥舅一家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谢景修眼神笃定而坦率,毫不掩饰的看向霍岩。

霍岩望着他,犹豫片刻,缓缓道:“有殿下这句话,臣虽万死而无憾了。”

“呵。”

霍奉之冷笑一声,将茶盏扣在桌子上,站起身来。

“奉之!你做什么?”霍岩呵斥道。

霍奉之浑不在意的笑笑,道:“没什么,这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你……”

霍岩还想再说,谢景修却拦住了他,道:“舅父,孤陪奉之出去走走。”

他说着,款款站起身来,与霍奉之一道走了出去。

“孤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当孤是权宜之计,是不是?”

霍奉之听他说着,脚下顿了顿,歪靠在树上,苦笑道:“难道不是吗?”

谢景修唇角勾起,道:“孤知道,比起什么权势地位,你真正在乎是不过是允禾的幸福。孤答应你,孤会给允禾她最想要的。”

“是太子妃之位,还是皇后之位?”霍奉之眯着眼道。

“是她最想要的,最好的归宿。”

正午时候,庆功宴正式开始。

因着皇帝莅临,气氛瞬间便沉闷了下去,众人都低着头,只谢景修、霍岩等人,陪着皇帝畅谈。

康王因有公务在身,倒未曾出现,只备了厚礼,倒也给足了霍家面子。

“此次奉之立了大功,不知奉之想要什么封赏?”皇帝说着,幽幽的瞥了谢景修一眼,道:“便是你要尚个公主,也是使得的。”

“臣不敢!”霍奉之斩钉截铁的说道:“能为陛下效力是臣的荣幸,绝不敢再要什么旁的东西。”

皇帝大悦,道:“霍家满门忠烈,朕是知道的。霍爱卿,你这儿子教得好啊!古人云,生子当如孙仲谋,朕倒要说,生子当如霍奉之啊!”

霍岩躬身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皇帝摆摆手,笑着道:“如此,便封霍奉之为正二品镇国大将军,另,赏金五百两,银三千两,犒赏霍家军!”

“多谢陛下!”霍岩和霍奉之齐齐跪下谢恩。

霍岩低着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看了谢景修一眼,不觉有些后怕。

皇帝笑着命他们起身,又看向谢景修,蹙眉道:“你的婚事也抓紧些,你母后与朕提了多次了。”

谢景修恭谨道:“儿臣年纪尚轻,婚姻之事还是慢慢来罢。”

皇帝看了一眼远处的霍允禾,道:“若有好的,便先定下来,你母后也能宽心了。”

“是。”谢景修应着,道:“儿臣若遇到合意的,会早些定下来,不让父皇、母后担心。”

“合意……”

皇帝玩味着这两个字,骤然舒展了眉头,赞叹道:“琴瑟相和,自然是天下第一美事。只是这世上有太多人为权势所迷,忘了本心。”

霍岩听着,只觉这话句句意有所指,不觉冷汗涔涔。若他方才命霍奉之以战功相逼,即便得了婚事,只怕也会触怒龙颜。

他有些后怕的看了谢景修一眼,他却神情自若,仿佛根本听不懂皇帝的暗示似的,只含笑道:“儿臣却只求守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甚好。”皇帝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只津津有味的看着歌舞。

“啪!”

只听一声巨响,颜冰面前的案几被猛地掀翻,她重重的倒在地上,酒水、饭菜洒了一地。

“三姐!”

颜予潭赶忙跑过来,将颜冰扶起来,急道:“三姐,你这是怎么了?”

颜宗翰、孟氏等人也都赶了过来,见颜冰面色青白,都不由担心起来。

孟氏摸着她的额头,道:“是不是病了?我们快些回府去,请了大夫来瞧瞧就好了。”

颜凝站起身来,冷眼看着躺在颜予潭怀中的颜冰,眼眸一寸寸的黯下去。

在这个当口,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颜冰咬着唇,道:“母亲,我难受得厉害……怕是,怕是回不去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孟氏说着,看向颜宗翰,焦急道:“老爷,阿冰这病症来势汹汹,怕是……”

颜宗翰赶忙看向霍岩,道:“霍大人,实在是小女病发得突然,能否让她在您府上歇息片刻?还想劳烦您帮她请个大夫来瞧瞧,您看这……”

霍岩一口应下来,让霍夫人带着颜冰等人去厢房歇息,刚要派人去请大夫,便听得皇帝道:“去传朕随侍的太医来给颜三姑娘瞧瞧。”

颜宗翰忙跪下谢恩,道:“谢陛下!”

皇帝摆摆手,道:“不妨事,爱卿不必拘礼。”

周遭很快又热闹起来,丝竹管弦之声响起,舞伎依次上场,红绸翻飞。

自始至终,颜凝都是冷眼旁观。她紧抿着唇,眼里全是冷意,就好像在看一场戏似的。

谢景修走到她身边,声音温和而醇厚,让人听着心安:“不去看看?”

“不去。”颜凝坐下来,倒了盏茶水吃着,脸色却并不好看,好像充满了戒备。

谢景修笑笑,亦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着面前的歌舞,道:“看过了阿凝的一舞,这世上便没什么舞能入眼了。”

颜凝道:“这么说,倒是臣女的不是喽?”

谢景修勾了勾唇,道:“孤是感谢阿凝,让孤见到了那样的惊鸿一舞。”

颜凝望向他,忍不住浅笑起来,连方才脸上的凝重之色都一扫而空,道:“既如此,殿下打算怎么谢我啊?”

谢景修柔声道:“阿凝想要什么?”

颜凝凑近了他些,气息与他相互交缠着,道:“我若说,我想要殿下呢?”

谢景修哑然道:“正好,孤也想要阿凝。”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

霍奉之坐在不远处,眼里都是杀气,他自顾自的饮着酒,也不知喝了多少,倒也未见醉意。

霍允禾走过来,在颜凝身侧坐下,柔声道:“阿凝,你别急,有太医在,你妹妹不会有事的。”

颜凝点点头,秀眉微蹙,道:“我不担心她的身子,只是……”

话音未落,便见太医一脸凝重的走了出来,缓缓在皇帝面前跪下来,道:“陛下,颜三姑娘这病……”

他说着,看了颜宗翰一眼,颜宗翰不明就里,只见霍夫人、孟氏和颜冰也一齐走了出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颜三姑娘这病到底怎么了?说!”皇帝有些不耐烦,道:“你若治不了,再去请旁的太医来瞧便是!”

“颜三姑娘她……她没病。”太医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颜冰,狠了狠心道:“颜三姑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