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就回心转意了?”阳光下扶苏一双眸子温柔得好似墨玉般温润。

不是他寻常习惯性的笑容, 少了几分假意,多了几分纵容的味道。

扶苏替他剥了两颗糖栗,柔声问道:“可是因刚刚认了主家, 觉得自己不在朝廷某个差事回主家抬不起头?大可不必如此,瞧瞧你那堂兄, 不一天到晚也没个正形吗?”

“倒不是为了这个。”阮陶将扶苏递过来的糖栗塞进口中,心里琢磨扶苏对人这般细心, 故而这么多人喜欢这位长公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嗯?”扶苏声音清冽似山涧清泉。

阮陶低头看着杯中的茶, 没有去看扶苏的眼睛。

茶叶在杯底轻轻的打着旋儿, 看得人心里莫名的痒。

他并不打算告诉扶苏, 在他的蛊障之中,有人直接附在了他灵魂上的事儿。

怎么说呢?那日对方的口气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没必要将这人拉进来。

像他们身在朝堂, 那些龃龉之事已经够多了,这人身为当今天子的第一个儿子,身上背负的东西定然比他想象得多得多, 没必要再给他徒增犯难。

阮陶咽下口中的糖栗, 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随后笑眯眯的看着扶苏:“那什么……确实是想在朝中某个差事不假,能有个编制总是好的不是?这不还看着你多灾多难的可怜吗?”

扶苏停下了端着茶盏的动作, 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瞧瞧你, 身为长公子。被人掳走了都没人找, 将你找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也没个人给招魂什么的, 咱们认识了这么久, 你待我也挺好的……”说着, 阮陶声音越来越小。

原因无他, 只因面前的扶苏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那双原本温润的眸子开始变得灼烫起来,烫的阮陶莫名的有些后背发凉,本能的感觉到一丝危险。

“咋……咋了?你这是突然被啥玩意儿附身了准备生吞我?”阮陶问道。

扶苏瞬间垂下了眼帘,待其再抬起眸子时,眼底依旧是一片温润:“就为了这个?”

“大概吧。”阮陶模凌两可的回答道。

扶苏努力压下心底的燥意:“就怕你是觉得好玩儿一时兴起。进了卓灵阁相当于进了衙门,我自然是能够让你拥有最大程度的自由,但你也不可能完全不听朝廷的差遣。你可真得考虑清楚了,这不好玩儿。”

“你也不能像从前在城门楼子地下摆摊儿那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是不是百姓求助与卓灵阁,或者官府观察到什么异常之处,让你动身去哪怕有我在上面给你顶着,你也不可能说次次都不去。”扶苏劝慰道。

阮陶是没想到这人能这般为自己着想,毕竟自己仗着他的面子进了卓灵阁受益最大的其实是面前的这个人。

虽说不知究竟是不是客套话,但这番话阮陶听着心里实在熨帖。

喜鹊扑梢,一只野猫跳上了院墙发出慵懒的叫声。

阮陶与扶苏两人对坐在院内,不知为何阮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明明已是流火之际,空气中却莫名的有一股湿热之意。

而他自己不知为何,总是在回避面前人的视线。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在蛊障中给这人当过太监留下的后遗症不成?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拿钱不办事儿,吃空饷。”阮陶呷了一口茶,压下心中的异样,努力自然道,“但还是那句话,我不炼丹,其余都好说。”

扶苏点了点头,炼丹须得成日枯坐在丹房中,他也舍不得人受这样的幸苦。

“既然如此,我待会而便让人去安排,明日你就可以去卓灵阁当差了。”说着,扶苏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关切道,“会不会太仓促了些?不然你先休整一两个月再说?”

“不用不用!”阮陶笑着拒绝道,“哪里有那么金贵!”

“偏你就是最金贵的。”扶苏半开玩笑的说道。

“呃……”阮陶瞬间被噎住了。

气氛瞬间开始莫名的尴尬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被噎住,平日里与子贡、子美他们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向来都是他让人哑口无言,怎么今日被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就给噎住了?

阮陶啊!阮陶!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那儿那儿都不太正常?

怎么就尬起来了?不行,他需要挽回一下。

只见阮陶尴尬的笑了两声,随后用平日里与子贡说嘴的语气道:“那是!不金贵怎么能做你外公呢?”

“……”

日!

阮陶瞬间想掐死自己!

这是什么话?!

扶苏母亲出生楚地,乃楚国的公主,他外公似乎是被他爹给干掉了。

都怪子贡那厮!他们平日里互相称自己为对方的父亲,后来父亲称多了觉得不得劲儿,就改称了爷爷!

结果,子贡那厮为了占他便宜,有一日突然自称外公,说什么爷爷不一定是爷爷,但外公一定是外公!你娘她爹,比你爹他爹更具有攻击性。

从此,他们就走上了自称自己是对方的“外公”之路。

果然,玩笑不是随便可以开的,比如有些人连见都没见过自己外公一次,自己外公就被自己爸爸干掉了。

啧!这似乎攻击性翻倍了。

野猫轻声叫了一声,便从院墙上一跃而下,院内一时间静得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阮陶:“呃……”

扶苏其实根本没在意,只是一时间确实不知该如何接阮陶这话。

他就想不明白了,旁人说玩笑话之时不是都喜欢自称爹吗?这人怎么剑走偏锋称起外公来了?

总而言之,这此顿茶吃得阮陶回去胃都不舒服了一个晚上。

子贡见他半死不活的模样,问他怎么了,他只回答:“你外公今日遭劫,不慎输给了你爹。”

子贡:“????”

不过,阮陶进卓灵阁这件事方算是定下来了,当日傍晚就有差役送来了文书。

一开始子贡、阮籍、嵇康都不是很同意他进卓灵阁,只因他们都不愿他沾染朝中事物,他们是从那团泥沼中挣扎着出来的人,明白阮陶的性格根本不适合朝廷。

最后还是阮陶劝说,卓灵阁与朝廷不同,虽说记在朝廷名下,但却是方士之地。

他不在意能不能升官发财不过是挂个名头,领个饷。

至于他们里头的人如何,也同他没什么干系。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他没说——天下有本事的方士之士尽归卓灵阁,保不准那人就在阁中。哪怕不在,总归是敌在暗、他在明,他占优势,那让自己更“明”一点儿。

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就这样,阮陶开始成了一名大秦的“公职人员”。

**

初秋时节,树梢枝头微黄。

这日清晨,阮陶开始了自己当差的日子。

他从上郡卓灵阁角门出来,伸了个懒腰,斜斜地的倚在门框上朝府外长街尽头眺望着。

有卓灵阁门仆见了他,便敷衍的称呼一声:“阮先生早。”

“早。”阮陶笑盈盈的回答。

而对方却是连笑脸也懒得堆一个,转身便走,一边走还要一边同身边儿的人咕叨着:“这人成日无所事事,才不见分毫,只会坑蒙拐骗、巧弄专营。也不知长公子怎么想的,居然塞了这么一个人进来,王相居然丝毫没有意见?”

“嗐!还能是为何?没看见那皮相吗?”另一人附和道。

“你是说,他是那个?哎哎!你说他会是长公子的还是王相的?”

“谁知道呢?保不准两头都占着!”

两人自认为说话声音很小,却不想阮陶都听在了耳中。

阮陶没有与人争执,这些话他这些时日听得也不少,只因扶苏答应了他可以不炼丹,他便硬是柴火都没往丹房里捡过一根!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降妖捉怪的事儿找上卓灵阁呢?普通人或许一辈子一次都撞不上。

因而,阮陶这两个月确确实实是在吃空饷。

只是不争执是一回事,不出气又是另一回事。

只见他食指微动,两只小小的纸人从他袖中钻出,无声的贴在了那两人的背上。

至于今日这两人如何走路丢银子、上茅房掉坑里那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只见杜子美倚在门边笑盈盈的看着他:“哟?这不是阮先生吗?”

阮陶眉心一挑:“有屁快放。”

就在杜子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道:“你今日总算是要开张了。”

阮陶接过册子一瞧,原是有百姓来报出城往东二十里外的青溪村、长野岭有狐出没惑人。

“人常行与野,为狐所惑,不知所踪。”

阮陶一笑:“行!你可同我一块儿去?”

杜子美想也没想的回答道:“那是自然!”

两人策马朝东过了十里亭,到了青溪村。

路上偶遇一拄拐踱步的老叟,阮陶笑着问道:“敢问老先生,这长野岭怎么走?”

老叟遥遥向二人指了个方向,随后劝导:“若二位小郎君是路过,记得埋着头走大路便是,不管是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东西都不要管,只管往前走便是。若是因好奇尚异而来,劝二位还是回去吧。这岭不深,但最近有狐出没,实在不是玩乐之地。”

阮陶一笑:“多谢老先生!”

至长野岭,两人下马缓步走在路上,四周树木浓昏,隐隐有荫翳天日之态。

“这地方看着就邪门。”杜子美警惕的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别怕,狐狸罢了。”阮陶调笑着道,“不是常说话本子里狐狸都是绝色美人吗?保不准一会儿给你变出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让你直接走不动道。”

“还有心思说笑话!”杜小美顺势在阮陶腰上掐了一把。

阮陶朗笑几声,他的笑声回**在山野间,穿过林雾居然又传了回来。

林间骤然起雾五指之外不见路,笑声绕林。

阮陶勾唇一笑:“来了!”

杜小美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的抱住了阮陶的腰:“狐吗?”

片刻后雾渐渐淡了,只见面前原本顺畅无阻的羊肠小道,瞬间长芜蔽径、蒿艾如麻,路旁荆棘交错。

阮陶轻轻拍了拍腰间杜子美的手,道:“你先松开我,我好拿家伙。”

这时,只见薄雾间多出了个矮矮小小的影子正学着人摇摇摆摆的朝着他们走来。

四下寂静一片,幽深的林中却不闻一丝鸟鸣,只有风在山林间来回呼啸着,像是女子幽怨的呜咽,听得人毛骨悚然。

而那个摇摇摆摆的影子也离他们越来越近,好似一位佝偻的老人,一边走一边作揖。

虽说已经跟着阮陶见识了不少鬼怪妖邪,但杜子美依旧难免紧张,看着逐渐向他们靠近的影子,他道:“这是狐吗?怎么看着不像?”

阮陶费劲的从腰间摸出了刚画好的黄符,随后无所谓的笑着说道:“看看咱们能不能遇见一个小美人儿!”

他这么一说,杜子美的紧张感消失了许多。

常听闻,狐爱化作美人惑人。

他倒是见过狐妖,就是胡嫦。

的的确确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实在担得起“妖”这个字。

不过胡嫦再如何美,也是只公狐狸,母狐狸是什么样子他还不曾见过。

因而,听阮陶这么一说,他也难免好奇。

不一会儿,那只狐狸便走到了他们面前。

珊瑚色的毛夹杂着一些棕色,尾巴已经没了,后腿学着人站立着,但站得不稳有些摇摇摆摆的,一双眉眼乌漆漆的不见一丝白、也无一丝光看得渗人。

阮陶拿着手中的黄符笑嘻嘻的看着它,等着它化作人形向自己求饶。

杜子美期待的盯着它,等着它化作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谁料,狐狸尖嘴一张,脱口而出:“大楚兴!陈胜王!”

“?????”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的万更更不了了!

明天补上!么么~感谢在2021-10-22 23:58:53~2021-10-24 01:4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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