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阑更深,梦花楼的大堂被烛火照得恍如白昼,觥筹交错中是酒客们一张张醉红了的脸,丝竹之声中杂着嬉闹劝酒的哄笑,一派奢靡景象。

云千城和娉婷立在灯下,一人踮着脚拿下灯罩,另一个人手里举着备用的蜡烛。

两人将快要燃尽的蜡烛取下来,换了新的,又把灯罩盖好,回身看向大堂北面的台子。

梦花楼中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那北面的台子上。

披红的台子中间,一个柳腰明眸的舞女正忘情地旋转着,随着她脚步移动,大红色的长摆裙在她腰肢下开出一朵又一多艳丽的花。

“牡丹跳舞真是美极了。”云千城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明王府的线人来报……”娉婷压低声音在云千城边儿上说道,“白日里送去的信,被拦下了。”

“拦下了?”云千城疑惑的扭头看娉婷,“谁拦的?”

“白梅。”

云千城抬头向二楼望去,白梅正靠在围栏上,眼睛望着跳舞的牡丹。白梅的身边,柳公子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白梅说着话。

云千城刚想开口跟娉婷说点什么,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她瞥了娉婷一眼,俩人都住了口。

“胧月,娉婷。”一个小厮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还放着两盏酒。“柳公子给的赏赐,人人都有,这次的可是西域葡萄酒,听说在京城都少见……”小厮眼巴巴的看着那两盏酒,眼睛冒着亮光,嘴里叭叭说个不停。

柳公子是出了名的钱多且爱作,在梦花楼里,他隔三差五就想普天同乐一回,赏酒赏全楼是家常便饭。

娉婷将酒盏从托盘上拿下来,她见那小厮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忍不住疑惑地问他:“不是人人都有么?你怎么眼巴巴的……”

“这东西,一口就没了。”小厮砸吧砸吧嘴。“柳公子虽然常常赏酒喝,这么贵的酒,还是第一次。”

娉婷笑了一声,仰头将酒盏里的酒喝了,空酒盏扔到了托盘上:“味道还不错。”

“娉婷,那杯你也喝了吧。”云千城嘀咕了一声,“这两天头疼。”

“好。”娉婷伸手刚要去拿酒盏,酒盏就被小厮抢先一步拿在了手里,“既然胧月不喝,这杯我就喝了。”

话一说完,小厮抬起头咕咚咚将一盏酒灌下了肚子,接着一抹嘴,笑着就往后头走。

娉婷瞪了小厮的背影一眼:“够馋嘴的。”

“我们接着换蜡烛吧。”云千城笑着拉起娉婷的袖子,两个人继续寻那蜡烛烧得差不多的灯台去了。

刚走了两步,娉婷忽然反手拉住了云千城的胳膊,声音像是被按住了脖子般哑哑的:“大小姐……”

云千城回头去看娉婷,这一眼,吓得她魂儿都要掉了。

娉婷的脸色黑的吓人,嘴角隐隐有血珠子冒了出来。

“嗯……”娉婷身子往前涌了一下,像是想要吐,可那腥气翻滚的血水到了嗓子眼,愣是让她又咽回去了。

云千城扶着娉婷快步往二楼走,路过完颜墩的房间时,听到屋内吵吵嚷嚷。

完颜墩、叶赫、阿青三人在屋内打叶子牌。

云千城一把推开了房门,屋内正打牌的三个人俱都扭头看向她。娉婷中的毒很烈,怕是顷刻间就会送命,云千城急得额头上都是汗珠子,也顾不得思量太多,她知道这里面阿青的功夫最高,脚程最快,也只有阿青顶着锦衣卫的身份,可以毫无顾忌的夜探明王府。

而如今唯一能救娉婷的,就只有住在明王府内的风月白,风月白那号称天下第一的医术。

“阿青,你去明王府,把明王三公子赵佑给我请来。”

“这个时间?”阿青站起身,扭头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脸快要黑成锅底儿的娉婷,“中毒了?”

“很急,你爬墙也好,飞檐也成,总之立刻把赵佑带来。”

“他好歹也是明王的三公子……”

“这个给你。”云千城从自己胸口撤下来一个玉坠子,扔给了阿青。“看了这个,他会跟你来的。”

娉婷身子摇摇晃晃,原本都要晕过去了,可耷拉下的眼皮却在云千城扯下玉坠子时,瞬间瞪地老大:“不可……”

云千城扶着娉婷往床的方向走,手按住了娉婷的胳膊:“你别着急,一定要坚持到风月白过来。”

锦衣卫阿青看着自己手心里躺着的玉坠,一双眼睛兴奋地发光。

这玉坠其实就是个挂在皮绳上的玉戒指,那玉戒指小巧玲珑,繁复的印花中,纂着个“云”字。

“这是云千城的东西,跟云家的情报网有关系吧……”阿青赶紧将戒指塞进了怀中,许是太兴奋,他连门都没走,顺着二楼的窗户一跃而下,直接跳到了街面上。

“阿青,先去找赵佑!”云千城趴在窗户上,上半身整个都探了出去,声音里满满都是祈求,“我等他救命。”

阿青愣了一下。

的确,他一拿到这个戒指,下意识就要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白季。

一个梦花楼姑娘的命,关他什么事……

“阿青,若是娉婷死了,等我嫁给了白季……”云千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青。“你等着瞧。”

“知道了。”阿青打了个哆嗦,在梦花楼外的拴马的桩子上随手牵了匹别人的马,骑着马朝着明王府奔去。

烛影摇动,云千城焦急地在床前徘徊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的娉婷呼吸越来越弱。

“胧月,你别担心。”完颜墩一脸担忧的看着云千城。

叶赫站在床头,看着呼吸越发微弱的娉婷,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怕是就在这一时半刻了。”

云千城听了这话,原本不停徘徊着的双脚突然停住了:“你们帮我看着娉婷,我去办点事。”

完颜墩一脸疑惑地看向云千城,叶赫也是皱着眉头一脸不解:“你要不要再等等……”

叶赫的言外之意是,你好歹等人家咽了气再走。

“一时半刻也等不了……”云千城转身便往外走,“我要赶在她咽气之前,做好这件事。”

走出房门,反手关上门,云千城听到楼下传来慌张的喊叫声。

那个刚刚给云千城和娉婷端来葡萄酒的小厮,被发现死在了梦花楼大堂的侧门处。

云千城的眼神望向对面白梅的屋子,烛光掠影,房门大敞着,白梅正坐在柳公子腿上,一脸的笑。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白梅扭头望向云千城,乍看到云千城,白梅似乎有些意外,眉头皱了起来。

云千城侧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没有点蜡烛,黑黢黢的,窗户大敞着,海东青正站在窗台上打盹儿。见云千城回来了,它蹦跳着从窗台上下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云千城边上。

“娉婷这个名字,是入梦花楼之后,张妈妈给她起的。”云千城像是在跟海东青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原名叫胧烟。”

云千城从桌上拿下一根最粗的毛笔,反身走到地中间,在地上跪下了:“烟笼寒水月笼沙。”

海东青蹦哒到了云千城前面。

“胧月、胧烟是一对双生姐妹,胧月走的时候孤孤单单,胧烟……要走的热闹些。”

海东青瞪着它的一对圆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云千城。

云千城跪在地上,将粗毛笔咬在嘴里,紧接着她一手拔下头上的发簪,云雾般的黑发散在如墨的夜中。

云千城伸手摸到了埋在自己后脑的那根金针。

触手握住金针,尖锐的疼痛瞬间袭来,脑门上顷刻间便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因为太痛,嘎嘣一声,嘴里的毛笔杆儿被咬折了。

唰的一下,云千城伸手拔出了金针。

几粒血珠子顺着金针尖儿飞到了空中,在空中滴溜溜转了一圈,跌落到地上,隐在了黑暗中。

随着金针拔出,一声暗哑中带着痛苦的惨叫声在横城的夜空中**开来。

海东青吓得扑棱起翅膀,顺着窗户便飞了出去。

隔壁房间的完颜墩和叶赫也吓了一跳,一脸惊悚的左右瞧着。

躺在**的娉婷,眼角忽然便落下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