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今生来世

住院部空**的走廊向两头延伸,分别陷入一团浓墨般的昏黑,看起来仿佛今生来世,那遗忘的过去,和未知的将来。我凝神左右看去,却是哪里又有林裳的身影。毫无指望地分别沿着两个楼梯间走了个来回,在住院部大楼楼下痴痴地站了一阵,心知如果林裳不愿和我照面,有心躲着我不见,我又能如何寻得见她。

顿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只觉惆怅的心绪像分角的零钱无处安放,于是叮当作响,心房寂寥的存钱罐里又跌进一枚想念。

却有一个问题浮现心头:林裳她是如何得知,我住在这间医院的?

林裳的手机在我手头,身边的朋友无一可以联系到她。而我转进成都的医院后,也未曾告知过穆雪。除此之外,知道我所在医院的……就只有房东夫妇了!而他们不可能会有林裳的联系方式,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林裳在这两天里,去敬老院见过他们!

……

翌日,我短暂离开医院,再次来到左近的敬老院。我有种奇怪的错觉,房东夫妇和林裳,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之间,究竟会是怎样的关系呢?

怀揣着满腔疑惑就要尽解之前的紧张和激动走进敬老院大门,迎接我的却是迅速来临的震惊和打击:房东夫妇的宿舍干净整洁,桌上的保健营养品不见了,衣柜里叠放整齐的衣物不见了,就连床铺上的被单床罩都不见了。我怀疑走错了房间而事实上并没有。

“116房间的老夫妇呢?”我纳闷疑惑着来到接待室,向服务员问道。

“请问你是?”

“我叫陆鸣。”

“哦,那就对了,艾老爷子留给您……一只猫儿。”她低下身子寻摸出装着白猫豆豆的纸箱子,递给我。

我却猛地惊觉,搁在柜台面上的右手猛然紧握成拳,急问道:“你说什么?你说老爷子姓艾?”

“对啊,艾草的艾,怎么了?”服务员有些不解,眼见我不接她举起的纸箱,将它摆在桌面,轻轻推向了我。

我心中的疑惑更增:“可以把他们的资料给我看看吗?”

“对不起,我们要对老人的资料保密的。”

“你只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就好。”

服务员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最终还是点点头,顺手从资料夹里抽出一本资料给我看。只见“体检记录本”几个大字下方的签字栏里,落着两个书法极佳的签名,一个笔锋利落:“艾兴军”、一个字体温婉:“张漾”。

我的喉结不住地上下移动,心头有种焦晃晃的感觉。艾这个姓并不多见,因此得知房东老爷子的姓名后,我不禁疑虑,为什么会这么巧?艾仲泽、艾思彤,难道……

我猛地拍打自己的脑门,因为最初租房的那天,我明明和老爷子签过租房合同的!只因那一纸网上下载的固定格式的文字,我读都未曾读完,那落在末尾的签名,更是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没再留意。后来的房租一直是固定时间转账到老太太“张漾”的名下,电话里只是一直爷爷、奶奶地叫,哪里还记得老爷子的名字?

毫不犹豫地,我直接拨打了艾思彤的电话。

“陆鸣,”艾思彤电话里很是高兴,“你终于给我打电话啦!”

“嗯,我想问……”

艾思彤未等我问出问题,先是噼里啪啦地讲述了一大堆关于她这几日如何在我提供的灵感帮助下,撮合艾仲泽于娜重归于好的话题。我初时听着有点烦躁,只想打断。但听着听着,忽又觉得有趣,我只提供了一个分别约两人吃饭的点子,而她很聪明地举一反三,三个创意一个比一个浪漫、一个比一个惊喜。

一边听着艾思彤喁喁的话语,一边捋清了一些事实:

本身,艾仲泽于娜二人又无多大矛盾,于娜唯一的为难只在于自己父亲和丈夫,在公司发展前景上的意见不合。她又要顺着父亲的意思,又要维护丈夫的意志,左右为难。为人妇的女人原本偏向自己丈夫多些,但“鸽派”代表高予仁使出计谋,胁迫我完成“油漆事件”后,王瑜遭受重创。任于娜百般不愿,也只能当众罢免王瑜、削去了自己丈夫的一臂。二人关系这才步入僵局。

我听得出,艾仲泽是有意识地想要修复和于娜之间的关系的,希望妻子和自己意见统一的他,只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而我误打误撞,让艾思彤成为了二人和好的中间人,竟一击即中。此番艾思彤一再琢磨出新奇的点子、又不断打出亲情牌,任于娜多么心冷如铁,也不忍伤害自己女儿的一片孝心。

如此,于娜既然和丈夫重归于好,必然会让其父慨叹那句老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艾仲泽重掌权势,王瑜的回归便成为了可能。

艾思彤讲完撮合父母的经过,又道:“那天我发了好多照片给你,后来觉得,其实挺不合适的……我想,万一被你的女朋友看见,她可能又要多心了……”

“没关系,挺好的。”

“对了,”艾思彤稍顿说道,“你和林裳,你们和好了没有呀?”

我一阵沉默,不知作何回答。电话里的艾思彤听我不语,也默不作声。

低头瞧见那“体检记录本”里的签名,我猛然想起自己这个电话的本意,于是终于问道:“思彤,我想问问,你的爷爷奶奶,是不是叫‘艾兴军’、‘张漾’?”

艾思彤忽然语气一变,似乎有些不悦,又好像强按着自己的小姐脾气不发,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

十分钟之前,向艾思彤提问后,等待她回复的一瞬间,我突然很后悔。我多希望这个问题能够保持在未解的状态,或者,即使得到答案,也是个否定的答案。因为我怕,我会在迷宫一样的境地中失去方向,会在呼啸着的风浪里失去航标。

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艾思彤告诉我,记忆中,她的爷爷奶奶就像是两个聋子、两个哑巴、两个残废。因为不管艾思彤如何呼唤他们,他们总是听而不闻;无论艾思彤如何缠着他们,他们也极少开口哄她;无论艾思彤表现得多么亲昵,他们也很极少伸手,抚摸艾思彤扎着漂亮小辫儿的脑袋。

但实际上,如我所知,艾兴军爷爷和张漾奶奶,气质从容、和蔼可亲,永远给我的都是笑脸和柔声细语。

艾思彤将这种无法解释的态度,归结于她那张和妈妈一样,丑陋的脸庞。因为她的母亲和她一样,几乎从没有在爷爷奶奶那里得到过一点好脸色。艾思彤觉得,在爷爷奶奶心目中,她的妈妈因为长相,是不能算作一个合格儿媳的。而艾思彤自己,因为破坏了爸爸一家遗传下来的优良基因,没有长成爸爸那样蚕眉星眼的俊朗,是个爷爷奶奶判定中的“罪人”!

她只记得,爷爷奶奶从前住在他们工作过的一间工厂的家属院里,然而小时候的她几乎没怎么在那里停留,很少的几次在爸爸的带领下去了爷爷奶奶家,留下的都是不美好的回忆。后来爷爷奶奶岁数大了,两人生活不便,于是搬来和父母同住。但因她就读贵族学校很少回家,即使回家,往往爷爷奶奶也“规规矩矩”地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留给她的记忆,也只有夜深人静时隔着房门,隐隐传来的咳嗽和叹息声。前不久,父母关系不好,整日冷战,老两口偶尔劝劝,无用,觉得自己像是外人,要求搬出家门,去敬老院生活。艾仲泽劝阻无用,于娜、艾思彤无心挽留。

于是将近二十年来,爷爷奶奶,只是艾思彤冰冷内心里,两个阴暗模糊的余影。

她说:“我知道,我长成了这副模样,甚至被至亲至近的爷爷奶奶嫌弃了二十年!陆鸣,你应该能够想象,我这畸形的性格是怎样形成的了吧?”

她又说:“但越是得不到喜欢,我的信念越是坚定!此生此世,我都不会为了乞讨别人施舍的爱而改变自己的容貌,绝不!”

她最后说:“陆鸣,我有你这一个朋友,知足了!我觉得我这条本不该来到世界上的生命,因为有了你,不委屈,我值了!”

……

我再愚钝,终究不是傻子……我轻轻楚楚地记得,高予仁的女秘书顾雨虹曾经讲述的,艾仲泽“抛妻弃子”的往事。听艾思彤的语气,似乎她的家人长辈都有意识地隐瞒了其父的上一段婚姻。她并不知道,自己得不到其爷爷奶奶的喜欢,相貌倒是其次,在我看来,是老爷子老太太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儿子为了金钱地位,以伤害妻子孩子为代价入赘于家,以及无法接受,艾思彤这个因孽缘而生、却又无辜悲哀的孙女。

回过头来,我重读了一遍我和林裳相识以来的全部故事,结合见到林裳时,艾兴军张漾夫妇的表现……我忧心忡忡地猜测,更有理由相信,林裳便是艾仲泽和其前妻的女儿!

因此,她也便是艾思彤浑然不知的,同父异母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