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繁云在字都认不全的年纪就开始拍戏、开始背着大段大段的台词。

台词不能只是背,要有情绪,七八岁的时候不懂情绪该怎么表达,所以哭是脸埋进水里直到喘不上气,这样能把一段难过的词讲得撕心裂肺;

高兴的样子要对着镜子研究嘴巴要扬到什么样的幅度最好看;

愤怒是被按着头压在墙壁上挣扎时逼出来的;

休息的时候时常盯着两个光亮的点转眼珠子,转出炯炯有神的眸光。

为人所称赞的天赋是关上房门一点一滴磨出来的,所以长大后的季繁云只像一个空壳,能往脸上注入许多不由心的情绪。

比如在某个清晨,有个人,外型是他一眼心动的人,站他的房间门口跟他说早上好的时候,季繁云能很快藏起慌神,脑袋里闪过一百遍“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脸上依然保持自然的神情,保持笑容。

笑得得体礼貌。

季繁云没有去接早餐,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客气说:“谢谢你的早餐。”

放开手握着的门把,往里退了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拉开距离的举动像是在邀请刘均进屋,像是大方欢迎刘均的接近。季繁云发觉到自己用错情绪时已经来不及,门开着,他退在门边,刚好让出了走道。

刘均并没有多做犹豫,默认了被邀请,直接进房间。

彼此的气息在擦身那刻从鼻尖拂过,身上的感知也放大了。

走廊的闷热温度混杂房间内17℃的空调冷气,早餐袋子里飘出淡淡茶香蔓延在手心薄薄的汗上面。

步伐是虚的,因为脑袋是空的。

季繁云一时忘了要切换成什么情绪。

而刘均在想,房间不错。

房间不错,有起居室有阳台,电视沙发还有卧房的床都比楼下的标间大得多。

刘均没有停顿下脚步,径直走到茶几边上,把早餐放上桌,又很不客气地拿走空调遥控器。

他把温度调高了,放下遥控器后才抬头去看还站在门边的季繁云,刘均说:“吃早餐。”

连个解释或者称呼都没有,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有多熟,其实不过才碰过两回面,刘均以这样一副领导视察的姿态,说完饶过茶几走向阳台。

刘均背着身的时候,季繁云有一阵的松懈,来回看茶几上得空调遥控器和那一袋子早餐,很是感到莫名其妙。

眨了几下眼睛,在刘均打开阳台推门的声音传来时,季繁云成功调对情绪的频道,笑意浮上脸,声音似有些尖锐:“刘先生,您还真不客气。”

阳光和热气顺着刘均的回头窜进室内,光晕里飞扬的粉尘肉眼可见,季繁云想,自己也许真的感冒了,竟然觉得有了一丝的暖意。

那是从视觉带来的温暖,怪异的、让他差点又乱了频道的。

“很抱歉,职业毛病。”刘均挂着严肃的笑容,一板一眼说,“我们做旅游开发,到了一个地方习惯下意识先观察室外的景色,这边应该是俯瞰平宁港的最佳位置,不知道季先生方不方便把阳台借我片刻?”

季繁云笑着耸了耸肩,向刘均比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并没有不悦,心说五层的楼俯瞰个什么鬼。

表面装得很无所谓,坐在沙发上,余光偶尔打量刘均,看到刘均还真的拿着手机走出阳台拍照,思维开始捣鼓,他怀疑刘均说的只是借口。

季繁云的身边不乏追求者,性别和年龄的跨度都非常之大,最开始可能是拍恋爱戏拍伤了,他是沉浸式演戏的类型,投入一个角色到完全抽身出来都是件伤筋动骨的大工程。

渐渐的,变得很难再有情感躁动,所以从来没有接受过别人的追求。

后来发现自己的性取向走偏了道,更加不会动任何念头。

开什么玩笑,同性恋会被封杀会没戏拍———季繁云一直把这条自我警示挂在脑门上。

到底还是年轻的。

季繁云看着刘均从阳台进来,走近了之后说了声“谢谢”,好像是在关心季繁云,刘均说:“刚刚看见旁边就有一个小诊所,我陪你去看医生。”

“不过要先吃点早餐。”刘均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眼睛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早餐,“这个是楼下买的面,或者你想吃别的?”

脑门上的警示往后脑勺挪了挪。

季繁云坐着,很慵懒地靠着椅背,微微在笑,他说:“我没事,多喝水就没事。”

心里在说,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他难道真的要追求我!

一碗六块钱的卤面跟两个茶叶蛋他还真是好意思!

季繁云内心世界很跳跃,其实并没有要嫌弃早餐,只是会觉得这个老男人不简单,会装,装得一副质朴的样子。

谁质朴会一大早上门来勾搭人!

季繁云告诉自己,反正闲得慌,就陪老男人玩玩,玩几天,就几天。

所以一脸很愉快地接受了早餐,很真诚地说谢谢,很委屈地说不想去看医生,季繁云觉得自己演得挺好。

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个在当地比较接地气的大明星。

不过戏崩的也快。

或者说,压根没上线。

刘均问他:“你是不是准备要出门。”

“准备下楼买水。”季繁云说,“旅馆就昭姐和坚哥在打理,他们太忙了,不太好意思总是叫他们送东西上来。”

“我去买。”刘均说着就站起来,边又问道,“想不想喝粥?”

季繁云跟着站起来,说:“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客套话没讲完,顺着刘均的视线看向茶几边上的垃圾桶,笑容又僵了僵,话也断了。

垃圾桶里还有他昨天扔的进口莲雾。

莲雾这玩意儿他吃不惯,不喜欢,在昭姐面前演很感谢很喜欢会好好享用的样子,拿回了房直接就扔掉。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会装。

但没有想过,会被看穿。

抬头时,看见刘均上挑的嘴角仿佛看到对自己演技的恶评,不,比恶评还糟糕。

季繁云还想撑一撑,还在飞快想理由。

刘均抢先开口说:“我买的早餐不要扔,等下回来我自己吃。”

刘均是在笑的,笑容的意味季繁云读不懂。

刘均抬脚往外走,也没有在季繁云身上多停留视线,只是开门要出去时又补充:“茶叶蛋应该不难吃,那个摊位很干净,饿了可以先垫一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