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刘均往后倒,季繁云连想都没想就跳回井下。

他比刘均瘦很多,沉入水底想把刘均捞起来,又支撑不住刘均整个人压过来的重量,跌跌撞撞摔到了一起,好不容易才扑腾出水面

刘均是因为长时间的缺氧而有些体力不支,最后是他撑上两边的墙壁,才固定住两个人的平衡。

季繁云仰着脸露出水面上,姿势扭曲,他看不清刘均,只听到刘均好像是叹了声气,又从环在腰上的手臂力量确定刘均没有昏厥。

平息了一会儿喘气,才问刘均有没有事。

刘均说:“你不应该下来。”

语气听来像是在责怪或者很无奈。

季繁云因此不乐意:“我怕你被淹死。”然后挣扎着阻止刘均要抱他上去的动作,又说:“歇一会,我没力气了。”

刘均便松开一点力气,不过还是很小心护住季繁云的脑袋。

尽管雨声浠沥沥,但可能是贴得很紧,心跳声毫不保留的缠绕、交加。

季繁云不确定刘均的心跳来源哪方面,反正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早已忘记了正在经历一场生死逃命,犹豫着要不要趁着时机讲点什么话。

季繁云还在想,刘均先开口说:“你先上去,去找个安全的地方,现在并不确定程国盛有没有被控制住。”

也是,季繁云认为自己很大程度有着偏向白痴型的恋爱脑 ,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伸长手去够井口边沿,一边跟刘均说:“你不用抱我,留着一点体力,我自己可以上去。”

水位的高度是季繁云如果低下头平视刘均,半张脸都会在水里,但他在要上去之前还是低了低脑袋吻了一下刘均,

白痴就白痴吧,他想。

刘均看起来很无奈,泛白的嘴皮动了动,像是在笑。

季繁云没怎么敢去看刘均,不确定刘均是不是会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重新爬出井口,这次他的动作快了很多,而且马上就伸出一只手抓住刘均,生怕刘均再掉下去。

雨没有转小,流水不断从身下淌过。

两个人都爬上来后,刘均半蹲着,季繁云坐在地上,在一推砖块水泥板旁边,风雨侵袭着感知,周围是萧条的废弃烂尾楼,恶劣环境里,互望的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没有来由地笑了。季繁云伸出手说:“拉一把。”

刘均的衣服还在水下,他是光着上身的,走过去扶季繁云起来。

季繁云不客气地盯着,声音有气无力的,站起来也很不稳,让刘均搀扶着,季繁云又说:“你平时吃蛋**增肌吗?”

纯粹调整一下情绪,不然季繁云总想哭,虽然在大雨下哭了看不出来,但他还是觉得应该憋一憋。

应该当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就像刘均这样。

刘均没多大反应,他在季繁云站起来后也上前拥抱了,很客气的、庆祝逃生的拥抱。

雨不小,季繁云不是很明确地感觉到额头应该是被亲了下,不明确,所以他只能憋着。

当成年人真累,如果可以,季繁云比较想像姜莱那样。

最先赶过来的是姜莱,她跑得很快。

季繁云听到不远处的围墙外有人在撞大铁门的声音,还没听清楚是谁,就见到姜莱从围墙上翻过来。

姜莱跳下围墙看到他们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就奔过来扑向刘均,眼泪被雨水覆盖而去,但她在嚎啕声中不断重复“吓死我了”。

像邱韦那样。

大门开了,邱韦冲过来也是扑在刘均身上,哭声一点不藏,一遍一遍问“有没有受伤”。

季繁云实在忍不住,低估着提醒:“没穿衣服呢,别抱了。”

“救护车能不能开进来?”刘均挣开他们,看向季繁云。

季繁云晃了晃头,确实需要救护车,不过他没出声,憋了一会儿,因为一下子又冲进了太多人,太吵,没憋住,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人已经离开平宁港,躺在市医院的单人病房里输液。

“醒了。”

季繁云看见许笑守在病床边,头还是昏沉,缠着绷带的右手隐隐有刺痛,眨着眼睛,很用力地做了几下深呼吸。

许笑起身碰了碰季繁云的额头,告诉他:“你还有点低烧。”

她哭过,眼睛是肿的。

季繁云半坐起来,看了看许笑,又看向窗帘上微透的光,问许笑现在几点。

得到已经是深夜的答案,季繁云又问这里是哪里,问完了又说:“我应该没什么大毛病吧,拍摄进度会不会受影响?”

“你没事,后面的拍摄会另外调整其它场次,你这两天先好好休息。”许笑叹着气,“好端端怎么会遇到疯狂影迷,太恐怖了。”

“什么影迷?”季繁云本来是要坐起来看看输液还剩多少,听到许笑的话,迷惑了起来。

“没事,你不用担心,已经抓起来了。”许笑说,“那个司机,年纪那么大了,真看不出来他怎么会是你的影迷?”

“刘……先生在哪间病房?”季繁云越发的不安,要拔掉输液针,被许笑拦着。

“你在急什么?”许笑狐疑地看着季繁云说,“跟你一起进医院的,旅游开发那几个人,已经走了,刘先生没住院。”

走了是字面意思的走了。

许笑还说:“听他们讲,在平宁港的旅游开发结束了,离开了。”

“我的手机呢?”季繁云拔掉输液针,要下病床。

想起来手机已经泡水,顿了顿,不甘心地抓住手边的枕头往地上摔。

他住院两天做了各项检查,离开医院回平宁港的小旅馆,忍着没有去问跟昭姐打听。

而不管做过多亲密的事,还是共同经历了一次鬼门关,没了一个手机号码,季繁云就彻底跟刘均失去联系。

这是他们仅有的关系。

刘均离开平宁港,回家了。

一回到家,姜莱狂奔的速度简直比她以为刘均要被谋杀的时候还要猛,从地下车库一路跑上楼,一边发出公鸭尖叫嗓。

邱韦也是,在客厅抱着沙发扶手大吼:“我再也不离开这里!”

他们住的房子是幢挺高级的别墅,前院小花园后院有游泳池,面朝大海冬暖夏凉,全是干侦探捞活儿赚来的。

三个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住在一起,连同平时接待委托人和办公都是在家里。

姜莱占据最大面积的房间,衣帽间都有半层楼。

邱韦是电脑设备多,什么高科技智能产品基本都要搞一套,所以家里一向是热闹的,生活儿很足。

刘均到家先进厨房,打了电话叫附近超市送新鲜蔬菜肉食过来。

心底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不轻易去碰,却依旧鲜明,下厨是他现在唯一能剥离那些思绪的事。

超市的人送来菜之前,刘均已经把锅碗瓢盆清洗过一遍,现在螃蟹在水池里爬,他一边在高压锅里给准备炖的肉骨茶下调料包,一边和在市局的朋友视频通话,连接视频的手机放在流理台的一角。

“王缕,”刘均停顿下动作,喊停通话的另一头,“你的意思是,连你也不想以连环凶杀立案调查?”

“查,想查,但我们现在就是无头苍蝇,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查。”王缕急道,“他只承认绑架,说自己是影迷,是对小偶像真人产生落差感,气不过,才动手教训受害人……”

王缕欲言又止,喊了一声“小邱”,叫小邱:“来举个手机。”

邱韦已经上楼补觉,刘均也不准备动手机方向。

王缕喊了话没人理会,只好接着讲:“他的说辞是,看不惯你和受害人,那个男的年轻的大明星季繁云。看不惯你们两个人的苟且之事,所以绑架你们,他这么讲,我们也没有其他证据,我们的调查方向都是依靠直觉设计疑犯,现在疑犯已经落网,接着怎么查你说?”

“怎么查是你们警方的事。”刘均尽量克制着语气。

盖上高压锅,上灶,开火,然后开始清理螃蟹,讲话也是像寻常处理工作一样漫不经心。

“给他看所有遇害者的照片,上测谎仪。关联点全摆出来都不足以立案,嫌疑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上头那几个确实该换了。”

刘均尽管克制,合作多年的王缕还是能听出来不对劲。

王缕说:“生气了?你也知道不止这些原因,老刘,你真的跟那个年轻人有点苟且?”

除了刀落案板的声响,王缕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只好又讲:“我本人以及大部分同僚都选择相信你,并协助你。但是平宁港那边不放人,小陈也被停职,关键程国盛是自首,他肯定算好了,估计这段时间早有察觉到我们在查他,太贼了这个人……”

从程国盛家里搜出一堆季繁云的杂志和照片,他在把季繁云丢进水里之后就向派出所自首。

面对警方一脸悔意,说季繁云像他的儿子所以才忍不住想管教,自首后还故意指错方向带着民警绕路延迟救人时间。

他们不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程国盛发现,但最终结果确实被摆了一道。

遇害者之间的关联不足以成为连环凶杀的证剧,程国盛又是自首和充满悔意,交待出是因为看不惯刘均和季繁云的关系。

不管是绑架还是连环案,现在都被警界名人和演艺圈大明星之间的八卦掩了过去。

就连王缕也三句不离地问“真的假的”,或者感慨“我们搭档十年居然都没发现你好这口”。

“至少程国盛进去了,可以不用担心会出现下一个遇害者,剩下的慢慢查就行。”王缕说,“平宁港想息事宁人,小地方撑了好些年好不容易因为港口贸易经济上去了,够到了一点重视,明年要划给大城,也有说是要跟周边哪几个镇合并成县级市,房地产商有了,又要通高速通高铁,这时候来一个十几年没有被发现本土连环杀人犯,多少人会被连带你算一算……”

移交给王缕这边的市局等于连环案成立,平宁港就需要有人为此担责,不能立案并不完全是因为证据不够,而只是会牵连太多。

刘均处理完螃蟹,换了案板和刀切姜葱蒜,手很快,动作麻利,很专注的样子,王缕的声音仿佛空气。

王缕说的那些,他也考虑过,只是没想到程国盛比他以为的还聪明,程国盛的自首情节不仅能减轻罪责,还给想息事的上头一个很好的台阶下。

案子没办法移交,刘均连夜回来,是为了游说相熟的领导对平宁港施加压力。

刘均可以揽下所有责任,但不能接受一个背负几十条人命的凶犯最终只是绑架自首认罪草草结案。

如果只是耳旁听说,刘均不会多管闲事的,他在市局工作近十年,个中规矩也懂,但现在整个案子他经手了,被牵连了,就一定要得到一个结果。

“早知道就不该拉你下水。”王缕说,“大侦探,这案子再查下去要得罪不少人,你说我也没付钱,怪不好意思……”

“那你要付钱,还是接手自己去查?”刘均终于空出了手,走近手机问道。

“你看看,全是我的功劳,”王缕话头一转,“叫你去一趟平宁港,对象都找到了,这个媒人的钱就免了,请我喝顿酒就行。”

刚好下楼来的姜莱接话道:“不是对象呢,我老大被人家小童星吊着搞暧昧而已。”

“哎呦,真的假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挺面善的啊。”

王缕开始跟姜莱聊,苦口婆心地讲刘均早几年多处几回对象也不至于一大把年纪了这么惨,以前玩命工作,现在工作没了,恋爱也不懂怎么谈。

姜莱说:“是是是。”

然后拿起手机去客厅转了转,打断王缕的苦口婆心,说:“但我们有钱。”

她还把手机摄像头对着房子照 ,然后说:“你住得起这种房子吗?”

王缕哑然。

挂断通话,姜莱回厨房学着王缕的口气,对刘均碎碎念:“你以前要是多谈几次恋爱,现在至于这样?你看看,你回来多久了,小童星给你打过一通电话回过一条短信吗?”

“他在住院。”刘均说。

“他昨晚就醒了。”姜莱说。

“他手机进水。”刘均说。

“他借个手机换个电话卡很难?”姜莱在高压锅前嗅了嗅,又四处看了一圈,“终于不用吃牛肉了。”

刘均特地不选跟牛肉有关的菜谱,想暂且专注工作,但姜莱很不客气地一下就戳穿,又说着:“惨不惨,小童星喜欢吃牛肉,你顿顿换着花样做,以后是不是见着牛肉就要想起他了,情种?”

刘均并没有不悦,只是无奈得想自我嘲笑一番,本来开了火在热油,突然关掉,转头问姜莱:“我应该怎么做?”

姜莱明显一愣。

刘均补充:“怎么做才能确定关系?”

姜莱过了半响才闭上惊讶而大张的嘴,塞回手机给刘均,说:“你就不该这么急着回来,案子可以慢慢查,反正人都抓了,就应该趁他住院虚弱的时候陪陪他,用温柔似水的火灌溉他。”

什么乱七八槽的,她还一副被灌溉后的陶醉样。

刘均听着有点不适,后退了几步,问:“不是你讲的,他玩心大,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认真,会吓跑他?”

“我讲过这种话?”姜莱反驳,“是邱哥的馊主意吧。”

是姜莱讲的,刘均很确定。

他刘均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回身开火继续炒菜。

心想,确实白活了一大把年纪,居然把姜莱随便讲讲的话当情感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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