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逃不出去的。”

季繁云讲第三遍这句台词的时候,突然恶搞起来,话音一落,露出网络当红表情包“邪魅一笑”。

到底是有一张稚嫩的脸撑着,不至于出现油腻感。

看戏的人冷漠看戏。

原本是孟连和周子胤这两个绑匪人质组合要打起来的一场戏,跟他对戏的宋海逸也被带偏了,指向旁边说:“我要去告诉老师,你凶人!”

看戏的人又一次被冷到。

片场聚集了许多赶来蹭网蹭电的工作人员,如果不是突然下起暴雨,郝罗是打算开工的,结果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一群人,爱热闹的聚集在平时供工作人员休闲的篮球馆这边。

图清净的在隔壁食堂里。

季繁云一过来就被推着上场打篮球,早些年拍青春剧给人留下的印象,都以为他篮球打得不错。

不错是不错,可今天腰及腰以下的部位哪哪都酸,没一会儿就撑不住。

打了半场就退回看台当观众,也不知道工作狂的毛病是不是会传染,演员导演聚在一起聊着聊着就开始对戏。

“你逃不出去的。”

季繁云在笑场之后重新开始。

孟连讲这句台词时的神态充满阴狠,面前的人不仅仅可以满足他对金钱的欲望,还是他不满人生差距的泄愤目标。

他又说:“你家人根本不管你,他们不肯付赎金,你死定了。”

周子胤战栗地缩着身体:“我有钱,不就几百万的事,我一年光是出去旅游、参加学习交流会、钢琴培训花掉的都不止这个钱,我爸不肯给钱是因为他有很多儿子,但我只有我,我才十三岁,我的成绩很好,将来能赚到更多的钱。我给你钱,放了我。”

周子胤的害怕表露于外,以至于孟连没有发觉当自己再次被面前小孩的话激怒。

他完全被小孩算计上。

孟连不敢杀人,他只想刺激周子胤,希望得到其它赎金来源,却不曾想过恶与恶之间不怕死的那一方通常才是胜者。

宋海逸没有接下去讲周子胤的台词,忘词了。

转头跟郝罗说:“我不是忘词,我就不明白周子胤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激怒他?”

趁着郝罗给宋海逸讲戏,季繁云就势坐回椅子上,转着脖子胳膊缓解身上酸疼。

许笑从后面座位凑近问季繁云:“昨晚没睡好?我看你的精神有点很差。”

“挺……挺好的,睡得挺好。”季繁云咽了口气,后背发毛,他能感觉到许笑好像在怀疑什么,但又没办法讲开。

好在旁边很快把话题转到季繁云身上来,让季繁云稍微松了一口气。

郝罗问季繁云:“你跟海逸差不多大的时候好像已经拍过不少戏了,对吧?”

季繁云点头说是。

宋海逸接话道:“我跟繁云哥都是八岁开始演戏的。”

边上宋海逸的妈妈说:“他们以前还拍过同一个角色,小逸演童年时期,繁云演少年,小时候长的是有点像,现在就不一样了。”

“现在还是有点神似的。”宋海逸凑过去,靠在季繁云旁边比“v”,一点都不介意地讲着,“我是小季繁云呢。”

季繁云摆手笑道:“不敢不敢。”

唠起家常总比继续对戏或者打篮球来得轻松,接着大家就以季繁云为主感概起新一代演员的可发展性。

讲着讲着因为宋海逸妈妈提醒着小孩到点上网课了,话题转而换成季繁云以前拍戏怎么兼顾学业的。

许笑抢话道:“弟弟聪明,在学校待的时间不多,但成绩一直都很好。”

其实季繁云至今都没怎么体验过校园生活,校园戏不算的话。

借口要去上厕所,季繁云拿上在充电的手机离开。

篮球馆和食堂在同一条走廊,季繁云撑着伞在廊下给许笑发信息,叫她不要一个人出门,然后说自己想在休息室睡一觉。

手机被雨水溅湿了一块,他没有擦掉,发着呆,身后一阵敲玻璃的声音,转头看见宋海逸比划着大概是在问季繁云要去哪里。

宋海逸的妈妈则像真正需要上网课的人一样,在旁边认真做笔录。

他们的桌子上有洗净切好的水果,还摆着一个季繁云也有同款的保温饭盒。

季繁云向宋海逸指了指摄影棚那边。

他在外面等了片刻雨势都不见小,只好进去借了把大红伞,然后直径走出片场大门,并没有回休息室。

季繁云的童年生活一直在各种试镜现场和拍摄片场来回穿梭,吃过南北方很多地区很多种口味的快餐盒饭。

他是不怎么上进的父亲偶然发掘出来的一颗稀世摇钱树。

母亲早逝,父亲借季繁云的名号发达,演艺工作这条路来钱实在太快,父亲那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人很早就迷失在里面,完全忽略小孩该有的关怀,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英雄父亲。

拿季繁云辛苦挣来的钱满足自己的虚荣,可能连上天都看他不过眼,所以没让他享福太久,再一次车祸中离世了,留下一大堆烂摊子给当时刚成年的季繁云。

偶尔午夜惊醒季繁云会深陷自责当中,他觉得自己太狠心、太无情。

对唯一亲人离世,涌上思绪里的想法是:解脱了。

甚至几年后的现在对亲人都很少有想念。

暴雨倾盆,视线完全是模糊的,季繁云凭着不算好的方向感往警局那边走,手机被他护在怀里藏得很紧。

他这一早上心神不宁,给姜莱打的电话没有打通,给刘均发的短信没有收到回复。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能不能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季繁云接到了程国盛的电话,在刚才走出篮球馆的时候,用刘均的号码打过来,雨声很大,并不能辨清声音,但可以确定不是刘均。

“你出来。”

就三个字,季繁云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程国盛。

他走出大门还没拐过弯就又掉头回去,想着应该当面嘱咐许笑不能出门,然后开车上警局找那个小陈警官,这样效率会更高。

季繁云并没有很慌,一直在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告诉自己,有姜莱在,不会出事的。

哪怕在掉头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捂着口鼻,知觉渐渐消失,身体不断下坠,脑袋里唯一的想法也还是:不会有事的,有姜莱在,她从小学格斗。

而笃定的信念来源于,刘均。

有刘均在,不会出事的。

带着这种莫名而来的信任感,季繁云沉在阴暗的水中呛醒时,害怕的同时还是一直告诉自己要镇定。

看不清,伸长了脚就能碰到底,他能区分所处的地方不是水下道,除了一股霉味之外并没有其它发臭的味道。

是一处很暗很窄的封闭空间,他尝试着往上游,但脑袋很快就撞到顶上钢板一样的东西,差点晕了过去,呛了水又清醒过来的。

失重和疲惫不断冲击,身体很多感知都在发麻。

季繁云是擅长在水底憋气的,不管小时候为了练出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还是后来拍戏的经历,他都知道怎么在水底保持冷静。

等到一声“cut”就可以了。

到后来也一直在心里默念“cut”,念到慢慢下沉,念到突然被人拉一把然后撞进有心跳声的怀抱里。

他几近昏迷,猛地脸贴上刚刚才撞到头的那块钢板上,突然感受到冰冷的触感和一寸稀薄的空气。

最重要的是扣在下巴的力度让季繁云回归了意识。

睁不开眼睛,但听到了刘均叫着“小季”的声音。

刘均还一直在重复“呼吸”两个字。

“小季。”

“呼吸。”

季繁云在心里祈祷,这一切不要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