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好多人都在感概浪漫,他们说,哪里是粉丝会做的事,肯定是有人在追求季繁云。

他们也说,女孩子主动追求还搞这么大阵仗不好,不够体面。

也说,要是自己有当富婆富家千金的资本,管什么体面,有钱就是体面。

刘均听了很多,也看了很久,后来觉得周围实在呱噪,就叫邱韦把音乐声调到最大。

邱韦在旅馆,一下午都在装置他的几台电脑,房间里的音乐都是说唱,连接免提通话时都要刻意避免自己跟着音乐饶舌,万万没想到老干部上司突然要求音乐放大声。

通话连接三方,姜莱那边在新区的民工宿舍楼,程国盛的家里。一室一厅的屋内让她连角角落落都翻了一遍,最后因为外面的无人机灯光秀引得许多人上楼道围看,姜莱被困住了出不去。

倒是不急,姜莱拉开窗帘缝隙看屋外的天,非常幸灾乐祸地说:“邱哥,快,给老大点播一首《我知道你很难过》!”

完全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邱韦还没听清什么歌,姜莱已经唱了起来。

刘均在码头,视线范围里有一个程国盛,更远的,有这场高调庆生的主角。

季繁云和人在甲板上聊天,聊得雀跃,刘均很想批评这样一场奢靡无华的生日活动,可是看到季繁云光焕发的样子,他找不到立场批判。

而后也有几分认为,季繁云是个不能从表面看的人,表面高兴不一定就是高兴,表面不高兴不一定就是不高兴。

不停地想,想到分心工作。

耳机里的凌乱合唱更是呱噪,刘均索性拿了下耳机,往前再走了一些,靠近到程国盛站的地方。

码头装卸桥的照明不比无人机的暗淡,货轮要从一个港口赶往下一个港口,繁重紧凑的卸运集装箱工作常常是不分日夜,就算是现在的热闹,工人们也只能抽空抬头望一望,而不能停下手里的活。

程国盛开货车的物流公司在码头有一处运营点,今天早些时候,邱韦连不上运营点的监控,刘均下午便来这边走动。

刘均的名片印好了,镶着金边,旅游开发公司市场总监的头衔,特别真。

借口了解物流和交通,也多亏小陈暗戳戳的托关系,有镇上宣委主任当介绍人,很顺利得到物流公司的接待。

管理人似乎有意多探听到旅游开发的运筹规划,所以排场搞得很大。

去参观物流公司陆上的运营点,又和几个管理人应酬了一顿晚餐,结束应酬后,刘均是微醉的状态,物流公司那边很热情的把车和司机都给刘均,让他随时调动,不用客气。

司机刚巧是程国盛,算意外收获了。

刘均上车后,让程国盛送他到码头。

到不久前刚刚发现一具尸体的位置。

码头突然有这样一场繁闹属于意外的见识。

程国盛就如他们调查到的那样,是个安静内向老实本分的人。到码头被熟人一喊就毫不推脱过去帮忙。

周围热闹起来的现在,刘均观察到程国盛也是一直在埋头工作。

程国盛完成了最后一个系缆桩的缆绳固定后,刘均走到他旁边。

很有大老板的干练气质,但是很亲和地给程国盛递了烟,跟他说:“早点回去休息,不需要送我回旅馆。”

“好的。”程国盛的恭敬显得有些憨厚,烟也接得很谨慎,“那行,那刘总您有需要用车的时候就联系我。”

刘均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但在程国盛抬脚刚要走,又叫住了他,说:“我看你开车很稳,怎么没有在公司开货车,开货车的收入应该更可观吧?”

“我也开货车,开长途的,淡季活少,也给公司领导开车,都一样,都一样。”

程国盛年近半百,状态显老,身处码头,与这里的工人对比,或者和物流公司的其他员工相较,程国盛只像个难以交付重任的小老头,背微驼,讲起话来是一副憨厚的模样。

姜莱说,程国盛家中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也没有跟妻儿相关的东西。

可资料上,程国盛是有一个儿子的,现在却找不到踪迹。

刘均打听过,大家对程国盛儿子的说法是,在外面混出头就不管家里的不孝子。

刘均观察他,同他对话,在更早之前也监视跟踪他,实在很难将这样一个人与连环杀人的凶犯联系到一起。

程国盛说:“刘总您忙,我先回运营点打卡。”

说完等刘均示意,才后退着缓步离开。

程国盛走后,刘均重新带回耳机,那头走调的歌声还在循环,他叫停了,然后说:“小姜,你直接出来,自然一点,不用管楼道有没有人会注意到你。”

“确定?”姜莱确认道。

刘均说:“不会有人在意那间屋子。”

不会有人在意生活在那间出租房里不起眼的老头。

但姜莱会被注意到,她穿着新潮,露背上衣和紧身牛仔裤,没有人看到她从哪间房出来,但香水味道随风飘过,男人们的视线从楼外的风景转移到她身上,问她一晚多少钱和吹口哨的声音从五楼一直到她消失在夜色中。

“一群臭流氓。”邱韦在电话里说,“老大太不厚道了,那种地方怎么可以让姜姐去。”

“也还行,我挺享受这种用美貌飒人的场面。”姜莱说着,又问刘均,“九点多了老大,我可以回去睡美容觉了吗?”

刘均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回去吧,今天辛苦了。”

电话没有挂断,姜莱继续唱,“我知道你很难过,爱一个人,需要缘分……”

邱韦在“动次哒次”地打节奏,刘均周围还是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漫天灿烂下那簇聚光点依然紧紧抓住他。

“你……”

片刻的……其实已经没有思考,只是缓了片刻,发现找不出理由说服自己干脆地回头,所以叫了“小姜”,让她不要再唱。

又说:“你在楼上应该看到了,码头停着一艘私人游轮,再加三倍工资,我需要你去找个人。”

“问他要不要下船。”刘均补充。

邱韦抓错重点,在电话里跳脚,不断重复:“再加三倍工资!再加!是再!再!还三倍!我也要!”

姜莱跑了起来,行动很敏捷,气息也非常稳,说着:“给钱就行,一切好说。”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又或是,刘均尚存的理智在提醒他,该工作。

在货轮下来的工人对头顶的景色有所驻足,停离刘均边上的时候,刘均递出了烟问:“不是淡季吗?这么晚了还在加班?”

他问得随意,年轻的工人没留心,叼上烟说:“值晚班呢,再说,哪有淡季,只有抢不抢得到活儿。”

一根二手烟的时间里,刘均探听到物流公司在码头这边的分工形式,从港口卸货装上货车,货运司机能分配到几趟、分配到远近的运输里程,关系到收入,更关系到司机的人缘,老实本分的人到最后常常落不下好活,甚至出不了活。

探听完了,对方才打量起刘均,问他做什么的,刘均不尴不尬地冲人说:“没事,聊聊。 ”

耳机里邱韦在说:“告诉他,你是名侦探北阳里老刘。”

姜莱也同时在说:“三倍工资!我来了!我到了!”

刘均没有再继续问话,也克制不将视线投先游轮的甲板上。

他随着身旁工人的抬头,看向那些无人机,眼花撩眼看得人头晕。

不多时,听到有声音喊“谁来了”,刘均低回头看到季繁云的容光焕发朝向另一个人。

姜莱那边起了争执,刘均随即抬步要往船的方向过去。

心里想的是,姜莱容易冲动,不能让姜莱闹出事,可攒动的人群拦住去路,缓慢的移动中看见甲板上逐渐靠近的那两个人,他的焦躁分不清楚为了什么事。

今天这场盛大高调的生日活动来自季繁云的一个同性追求者,刘均从耳机里听到的。

走上邮轮的舷梯时,他听到许笑似乎是很极力在控制情绪地说:“项总破费了,我弟弟工作很忙,没时间陪你看这些虚头八脑的玩意。”

伴随着被姜莱打趴在地的人断断续续嚎叫声,许笑又说:“我弟弟不是同性恋,请项总不要再纠缠他。”

刘均走进船厢内,凭着方向感找寻通向甲板的路,耳机里的声音很杂,有季繁云听起来情绪并没有很差地说:“回北京有时间我再请你吃饭吧。”

季繁云说:“甜品很好吃,今天谢谢你。”

听起来,似曾相似。

刘均听明白了,季繁云不仅脸上高兴不一定是真的高兴,他在说“请你吃饭”的时候不是真的要请你吃饭,说“谢谢你”也不是真的很感谢你。

不过都是礼貌的应付语言罢了。

站在季繁云对面的人好像也能明白季繁云的客套技巧,那人的声音出现在刘均耳机中,他说:“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不能。”季繁云很快接说。

邱韦很会抓重点地在耳机里提示:“再!是再!听清楚了!再给一次机会!”

终于走上那条尽头是花花绿绿灯光的廊道,刘均脚步越发慢了下来。

他听到季繁云的情绪没有多少的变化,说“项总再见”,接着说“姜莱,你怎么会过来”是一样的语气。

“哦,哦哦!”姜莱明显看戏看得起劲,“我有个朋友让我问你……”

刘均在通话中打断她:“为打人的事道歉,其它话不需要说。”

但姜莱并没有改口:“我朋友问你要不要下船。”

“要的。”季繁云很快接说。

季繁云出现在刘均的视线几乎是下一秒的事。

他是跑进来的,看见刘均就马上顿住脚步,闪过惊诧,又很快调整出笑意,直直地看着刘均,半响都没动。

甲板上还是一阵一阵的闹腾,无人机在刚好整点的当下放起了抒情轻音乐,姜莱还在和被她打了一顿的人拉扯,许笑追了上来,刘均当然也看到了那位道貌岸然的项总。

季繁云顺着刘均移开的视线回了头,他没有点名道姓地说:“我替姜莱道歉,能不能不追究她?”

项总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缠着姜莱的人接到指示才让了路。

季繁云在项总再次回看过来时,叫了许笑的名字,他对许笑一直都是直呼名字,不会多加称谓,说:“许笑,你看看姜莱有没有受伤。”

然后加重了一些音量,好像是为了让谁听清楚,又说:“我跟刘先生一起回旅馆。”

走向刘均时,季繁云声音不低地对刘均说:“我跟你走。”

刘均有过一刻的后悔,当初如果把心理学的课程认真上完,也许现在就能看清楚,季繁云有多大概率是在利用他摆脱后面的项总。

走出游轮,季繁云松一口地说:“终于出来了,太尴尬了。”

回旅馆的途中,沉默很近后季繁云解释:“项总是我们电影的投资方代表,得罪不起的。”

这些时候,刘均都在大脑里翻阅他的心理学知识。

但回到旅馆,看着季繁云跟昭姐或者跟后面陆陆续续回来的剧组工作人员打招呼、客气问候,刘均放弃了无用的知识补救,他知道他是读不懂季繁云的。

读不懂,忽略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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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我知道你很难过》蔡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