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房门,许笑憋一身的精英劲儿全卸了下来。

指着季繁云说:“弟弟啊,脸不是这么糟蹋的,发型太难看了,我说这些天你跟我视频为什么一直戴帽子,长不长短不短的你看着不难受吗?”

许笑近三十,单身未婚,管起季繁云的神态活像季繁云他妈,一边去收拾鞋柜下凌乱的鞋子,同时也看见鞋柜上连卡通图案都对齐摆放的保温饭盒。

又问:“这又是什么?粉丝送的?不能吃陌生人给的食物你知不知道……”

季繁云已经在卧室穿衣镜前梳理头发。

头发长度及肩,有几撮红色的漂染,一直扎着看不出来,披散开确实不好看,刘海太乱。

他说:“这是孟连的发型,你不懂。”

本来也是这么劝自己,照着镜子左看右看越发不顺眼,重新扎了起来戴上帽子。

许笑的房间在隔壁,早在季繁云刚来平宁港时许笑就跟过来了一趟,待了半天就匆匆赶回去,所以现在没有带太多行李,也没有回自己的房,坐在季繁云这边的起居室沙发上很久都没有再讲话。

她好像是很累,半瘫在沙发上,看季繁云在卧室和浴室间进进出出,帽子摘下又戴上反复了好几个回合,再去把保温饭盒重新摆整齐,然后坐到许笑面前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许笑稍微坐直起来,小心翼翼地告诉季繁云:“可乐广告的违约金付完后我们还有剩一点钱。”

“一点是多少?”季繁云问。

“不多。”许笑说,“但是结束了,最后四个合作方的违约金我们都还清了,拍完这部戏,你以后可以不用拍戏。”

季繁云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说:“你可以安心去找对象结婚了。”

“我是说真的。”许笑看得出来季繁云的敷衍和逃避,加重语气说,“我们以后都不拍戏,你可以出国读书,钱够。”

“好好好。”这是一直以来两个人之间最容易吵起来的话题,如果季繁云没有及时打保证说“好”的话。

季繁云最火的那段时间被团队接了不少广告,街头巷尾几乎无处不是他的身影,被戏称浑身上下都能摇钱,一张脸分功能为不同品牌代言美妆护肤产品。

后来……后来他不干了,赔钱赔到今天。

除了外型,季繁云最常被观众夸赞像“老天爷赏饭吃”或者“天生是明星”这样的话,但其实他是个没有天赋的演员,演戏要靠剥离自己成为角色,情绪要靠具体化的体验,所有人对他赞美和印象都只是因为季繁云擅长伪装,擅长耀眼。

许笑了解他,许笑应该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季繁云在什么样状态下最真实的人。

季繁云生日这天,到傍晚就已经从旅馆前台那里收到几大箱的信,大部分是粉丝集中送过来的手写信、贺卡、明信片。

也有很费心费财力以季繁云名义助养野生动物和捐图书室之类的证书。

南方的夜来得迟,到七点多天黑了之后,平宁港的上空开始有零零散散的亮光。

八点整,四百架无人机的灯光秀点燃了夜,让居民们一阵一阵的沸腾起来。

此时季繁云正在码头一艘私人邮轮。

剧组聚餐,他生日,季繁云本来还开玩笑跟导演说:“我们剧组这么深藏不漏吗,居然能弄来这么大一艘船开party,我只说请客去饭店,太贵的我可要赖账的。”

导演郝罗下午就从片场出来,回了趟旅馆洗澡又同季繁云还有副导在房间聊剧本,到饭点知道饿才想起来要聚餐。

许笑在休息,季繁云和郝导演他们一道出门,到了目的地几个人同样的懵。

郝导演警惕,先是问领他们过来的片场助理,又一通一通电话打到了出品人那边。

等无人机灯光秀一升空,夜间一片心形灯光包围着季繁云三个大字的时候,郝导演终于问来了缘由。

金主的要求。

季繁云仰头看着那些璀璨火光,也许有诸多不悦,但低头回来还是笑哈哈地说:“今晚这顿大餐我们一定要蹭够。”

说着,他以看起来很雀跃的样子开始享用美食。

别人不懂他的情绪,而这场绚烂的灯光秀和贵气的豪华邮轮宴对外传出去的说法,可能是投资方豪气,或者粉丝应援。

季繁云拒绝了那些真的令人尴尬的庆生仪式,捧着一盘的小甜点溜出去。

到甲板上透气,结果看见导演在那里抽烟,就过去一起看天上五光十色的黑。

甜食没怎么动,这时候季繁云其实更想喝粥的。

特别是听到郝罗没来由的突然感概:“这一顿饭都顶上我们拍几十场撞车戏了!”

季繁云噗呲笑了一声:“别这样对比,回头拍到那场戏我可能会不停ng。”

剧本有一场撞车爆炸的剧情,为了人员安全剧组在开机前已经投入精算拍摄踩点,为了画面美感甚至爆破的街道都是提前搭建好的,拍一场都是烧钱。

郝导演现在满脑子都在把这里的一切换算成钱,季繁云更是。

他和导演没有再进去,小甜品看着没食欲,在烟和二手烟之间聊起先前在旅馆没聊完的剧本。

郝罗看着颓丧沧桑,年纪却不大,出生在电影世家,资源和自身条件都是十分优越,偏偏含着金汤勺长大、起跑线划在罗马的人却十分喜欢写边缘小人物的题材。

他导演的两部电影都是自己当编剧,风格有着新生力量的无厘头想象,也有老一代导演常常透过镜头抒发愤怒和不满的批判现实主义。

商业商业不足,文艺文艺不够,不上不下,不讨喜。

就像当下,郝罗在否定季繁云为角色写的那份小传,他说:“没有必要给反派的反派走向安排一个悲惨的经历,他作恶,作恶要付出偿还,我讲的是一段作恶和偿还的故事,为什么作恶我不关心。”

“观众关心啊。”季繁云一直表示,‘不讨喜’是他通读剧本之后就能明显感觉出来的,就别提搬上荧屏之后的效果。

也不是要和导演杠理念,季繁云笑着,交流只像朋友间打趣的口吻。

他又说:“如果周子胤是主角,坏人伏法这个设定没问题,但人质不是主角,整部电影用绑架犯当主视角。主角光环一定程度上是为观众的观影视角服务不是吗,孟连一出场就是绑架犯,最后结局死掉,既不能让观众解气也不能让观众意难平……”

郝导摇头不止,季繁云顿了顿说:“我的观点,我需要解释出孟连的成长,才能和他共情,观众或许也需要这个解释。”

郝导演说:“你可以共情,观众不需要跟反派共情。”

“那就应该让周子胤当主角,而不是孟连。”季繁云摆手笑道,“算了,周子胤也不够正派。”

郝罗说季繁云没有把剧本看透,季繁云觉得自己没问题,争执了几句。

他们认识很多年,季繁云在童星时期拍过郝罗的老师导过的戏,在片场见过几回,工作上断断续续有些交集,不算深交,只是关于电影和戏剧的话题能聊很久,自己形容的彼此关系是塑料忘年交情。

郝导演的烟抽光了,烟头丢了一地,准备下去找人借烟,季繁云让他顺便带扫把上来,说他没素质。

在甲板上只剩季繁云一个人时,他开始踢着烟头,收了笑,往码头上看过去。

邮轮停在港湾,这里集装箱堆得高耸,甲板上的季繁云在漫天灿烂下不过是渺小的影子。

就像季繁云从甲板上望过去,码头上的那些仰着头高举手机在录像拍照的人,也不过是黑压压的身影。

原本只是这样的,但季繁云可能是这几天望某一个身影的次数太多,所以他能一眼找到刘均。

可惜距离很远,太远。

季繁云没有等来郝罗,而是等来了今天大手笔请客的人。

不是粉丝,是豪气投资方。

季繁云冲他笑,晃了晃手机说:“我没钱了,只能按我本来要请客的预算给你转钱。”

又指向头顶上的无人机说:“闪得头晕,能不能停掉。”

对方一身笔挺西装,带着微笑走近,不过没能走到季繁云面前,没来得及讲开场白,就被**打乱计划。

是打架的声音,有人从门廊摔了出来,季繁云一头雾水,因为接着看见除了许笑跑出来,还有姜莱。

姜莱压着一个男人的肩膀,吼声着:“妈的,我就说找个人而已,拦什么拦。”

季繁云愣怔地转头去找码头上刘均的身影,刘均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