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梦。

可此刻,阳光刺眼,心脏深处很疼。

明明是现实,醒着,为很么那噩梦还是纠缠不休

是她熟悉的年家大宅,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细节她都熟悉,冰冷或者温暖,但从未像眼前这般窒息。

凄惨的白,肃穆的黑,交错着,一点一点将人脖颈勒紧。

靠近,渐渐看得清晰。

过来悼念的人很多,全都一身纯黑,商商置身其间,双腿黏住一样步子沉重,一身翠绿连衣裙格外扎眼。

哪还有空自顾

像是再次坠进那片浑浑噩噩的黑暗梦境里。

想醒来,只想赶快醒来。

手指用力掐在大腿上,很疼,但没用,眼前一切都还在。

怎么会不是做梦

如果这是真的

如果他已经不在了

不敢想,连自己这一瞬的心情是什么都突然难以捉mo。

步子突然顿住,走不动了,不想再走了。

她紧盯着灵堂正中央,白菊簇拥间一副巨大灰白遗像,这世间可能再找不到像这样的矜贵面容,他黑眸深邃,不知看着什么方向,可那眸光悲伤,在这世上必定还有牵挂未了。

商商想到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除了争吵没有别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

年慕尧,你就这么撒手

商商喉间有些梗塞,眼眶酸痛胀人,视线渐渐模糊开去,一个人站在灵堂的正中央,仍盯着那副遗像,无声的泪流满面。

没了。

什么都没了。

从前觉得,没了的是婚姻和孩子。

如今,连他一道也

从前觉得距离遥远,总感觉同g异梦。

可如今阴阳两隔,隔开的不只是天涯海角的距离。

她的身体还是温的,心脏还在砰砰跳动,可他,冰冷了双眼紧闭,无知无觉躺在不远处那副水晶棺中。

不是叫她签过器官捐献

明明那么坚定的决绝,感觉一定能等到她的心脏一样,可是才几天

为什么不再等等,为什么没有照顾好自己

病危

为什么突然病危

不是不顾一切和她离了婚,又迫不及待娶了另一个女人。

他有了家庭美满,有了另一个相伴一生的牵挂,才娶的新娘,才建好的家庭,怎么舍得丢下这一切说走就走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还有那么美好的将来没有走完,不舍得离开才对。

他应该活得很好,活得慢慢,这样她才能惦念不忘的一直一直恨他

骗她的,所有人都在骗她

视线从那副遗像上移开,缓缓落在灵堂正中那副水晶棺上,步子重新跨开,几乎冰住了呼吸,想看一看水晶棺里的究竟。

她不相信里头躺着的是他,不信。

每一步都跨过千山万水般沉重,逼近,一点一点看清躺在水晶棺里那人的修长身形,白菊簇拥着黑衣黑裤黑色领带。

从脚开始,长腿窄腰,视线一点一点往上。

靠近。

渐渐的看清,不想承认,可是沉睡着消瘦到不行的那人,脸上没有血色,眼窝深陷

是他

为什么真的是他

他这副模样,死前承受多大痛苦才会变成这样

难以接受,哪敢相信

小叔

苍白唇瓣颤了颤,终于缓缓吐出两个简短音节。

那声音根本不像自己的,一瞬嘶哑苍老太多。

想他睁眼,想一切只是噩梦一场或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伸手想碰碰他,晃晃他叫他赶紧醒来,别玩了,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她还有话要说,好多好多。

她没有不要他们的孩子,也舍不得主动打掉孩子,没有恨他,没有讨厌他,一直爱他,那时候口不对心了,想和他白头到来,而不是死生不再相见。

年慕尧

不受控的哽咽出声,手靠近了,掌心一点一点逼近他的侧脸。

突然顿住

她怕,这种时候尤其的怕,如果触手仍是一片冰冷,如果他永远都不会醒来,如果再看不到他一双黑眸深邃

怎么办

到时候她怎么办

这觉悟沉重,深痛。

错了,她全都错了,醒来好不好,你醒来

商商伏在棺边,探着身,手伸到一半,其实已经看不太清他的面容,眼睛里泪水愈发沉重,兜不住掉落,一滴一滴砸下去。

她等着,很有耐心的等着。

泪水不断,砸在手背,他脸上,那温度滚烫,不停不停掉落,但全都徒劳,他没醒,眼窝深陷的双眼始终紧闭。

还没触碰,已经崩溃。

手臂开始颤动,之后是整个身体,脑袋里浆糊一样炸成一团,努力回想他醒着好好时的模样,可大脑突然失忆般,想不起来,只剩争吵,无止境的争吵,那天在病房,如果一早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她不会那样和他吵

顿在半空的手重新移开。

触碰,冰冷。

掌心温度冰的,不是活人体温。

傅商商,你做什么掌心里那温度足够叫人彻底绝望崩溃,要开口,还没想好说什么,没出口的话被人径直截断。

声源处,几天不见,年晋晟发丝尽数苍白。

他坐在轮椅上,跟在后头的沈听荷,一样神色凄凄,憔悴着脸上不见半点往日神采,她看着商商,有太多不明情绪。

直到这一刻

直到这一刻,商商才不得不信,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不在了,不是短暂分别,是永远都不可能再见面。

灵堂里人很多,年晋晟那一声叫人侧目,摆摆手,叫佣人送宾客出去,脚步声远了,灵堂里剩下三人。

商商站在水晶棺边,远远看着那边两人,不知该如何自处。

原则上,是应该转身就走。

这两人她不想见,见了会叫她想起妈妈的死因,有的事情不能说忘就忘,可以不恨他们,但她需要一个淡忘的过程。

想走,但舍不得。

年慕尧在这,走了会远离

听说你知道过去的事了是吗年晋晟最先开口打破沉默。

话末,视线下移缓缓落在她平坦肚子上,那一片平坦说明什么,很显然。

他视线静静落着,像是久久难以回神般,带着遗憾也有叹息,所以你残忍打掉孩子,毁掉了慕尧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是吗

这一刻商商竟无言以对。

误会已深,即便她愿意解释,他们可能也不会信。

她沉默,无异更加肯定年晋晟的话,现在满意了吗傅商商,现在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的恨消了吗

爷爷心口刺疼,说不出话。

你别叫我转瞬,年晋晟震怒,傅商商,至今为止,至今为止你仍不知道他为你付出多少,你以为对过去,你知道的那些就是全部

商商咋舌,不懂他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是,过去的事情年家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年晋晟心口一阵起伏,脸色更差,慕尧为什么不说为什么瞒你当真是怕负责你错了,傅商商,他只是怕你知道太多肮脏的东西,只是怕你没法承受,你要怪,要恨的应该是你父亲,是那个人

他手臂抬起,食指直指刚进门的傅循。

傅循原本在车里等商商,但眼见所有人都出来了,仍没见到商商,不大放心,所以决定过来看看,却没想到才进门就听到年晋晟这么一句。

瞬间,心底压抑怒火狂躁,你什么意思

年晋晟不理他,视线重新看向商商方向,宋雅礼怎么和你说的嗯傅商商,年家十几年待你如何,抵不过外人几句话的挑拨

是挑拨

商商看不清楚,毕竟那天在病房,年慕尧一个字也没有反驳。

你想知道过去的事情是吗慕尧瞒你是怕伤害你,可如今我最骄傲的儿子没了,你亏欠他的,今天我会为他一一讨回。

那几个字很重。

商商心脏瞬间被人拽紧,身体紧绷着,喘不过气。

若说亏欠,一整件事情里头,年家仅有的亏欠也只是当年令无数人想要巴结的权势,那么多人想要和年家攀上关系,楚韵的父亲楚印天也不例外,所有人都觉得我将楚家一家从c城驱逐是因为楚韵和慕尧彼此间生了好感,其实不是。

他的儿子,他再了解不过。

年慕尧那个病,碰不得感情二字,可楚韵造不成威胁。

当年听荷病倒,我一度为心脏源的事情发愁,而这刚好被楚印天利用,他一手策划的车祸撞向你母亲,那时候你母亲有救,我更没动过她心脏的心思,何况你母亲被送医院的同一时间,我也已经为听荷找到了别的心脏源。

商商妈妈的死,不能说同年家无关,但也难判定成有关。

这界限太模糊,年家其实有些无辜。

那边,商商脸上震惊难掩,不对,宋雅礼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怎么会是这样

你宁愿相信一个处心积虑要枪你丈夫的女人,不相信我年晋晟冷笑,无视她一脸震惊,而后继续,傅商商,压垮你妈妈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傅循,你应该知道宋雅礼和你父亲的关系了,宋雅礼比你大,傅循对你母亲有多不忠,由此可见。

你什么意思被点名,傅循下意识眉心紧皱。

楚印天是车祸的策划者这点,他一早就已经知晓,所以他之后才会那样对楚印天的女儿,以此算作那场车祸的报复,这点宋雅礼也是知道的,可他竟到此刻才知道,过去的事情,她已经添油加醋和商商说过一遍。

傅循,你外头那个女人,多不老实,你不知道

年晋晟指的是宋雅礼的妈妈庄心岚,手术过程中,那女人伪装成医护人员进入手术室,是她叫商商母亲知道了你的背叛,知道你有一个比商商还大的私生女,知道你不回家是和那对母女在一起,所以商商妈妈失去求生意识,没能再从手术室出来。

怎么可能傅循掩面摇头,受了很大刺激的模样,宋雅礼只是我醉酒的产物,不回家,是因为有高利贷还不上

他那时候公司出现危机,资金难以周转,无奈之下才借了高利贷试图回本。

可结果

之后怕那些人找上商商母女,所以一直不敢回家。

说到高利贷。年晋晟点点头,指指商商方向,傅循,今天当着我们的面,你敢不敢告诉你女儿,当初你还不上钱,答应了债主什么条件

傅循脑袋炸开,表情呆滞开去。

答不上话,无颜再看商商。

商商站在那边,仍旧是在水晶棺边,后悔了,已经后悔了。

当初怎么就轻易全全信了宋雅礼的话

她低头,看一眼水晶棺里的人,眼泪不断,想从这个地方逃离,想逃进他温暖怀抱里,可怎么能怎么才能再拥一拥他温暖怀抱

有一片可怕沉默。

一秒钟,傅循竟是崩溃,你别说求你别当着商商的面说。

这么多年支撑他活下去的仇恨,这一秒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和窝囊。

责任全在自己,当了鸵鸟,辜负过商霓,明明有个想给她一切最好的初衷,可到头来全是伤害,他才是侩子手。

应该恨自己,怎么就把责任全都推卸给了别人

不为什么不说

年晋晟冷着脸,拒绝,再开口,嗓音冰冷的透进骨子里。

傅商商,当年你父亲还不上钱,宋雅礼被绑,你这个父亲,你妈妈等了一辈子的男人,他答应将你送给那个有恋童癖喜欢猥亵女童的债主,以换宋雅礼的平安,你所以为的年家因为愧疚收养你,都是狗屁

傅商商,你听清楚,没有愧疚,要说有什么,dg多就是可怜你,慕尧不解释,由你误会,你恨年家恨他都好,她只是不想叫你知道你有一个那么恶心透dg的父亲

商商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浑身僵硬的,废了好大力气视线才转向傅循方向,想求证,红唇颤了颤开不了口。

傅循那个模样,不用他开口,答案已经明了。

他为了另一个女儿,为了宋雅礼,那时候在妈妈刚死的时候,选择了牺牲她,既然牺牲了,做什么还要打着雪恨的旗号回来报复

报复给谁看

他墨黑透dg的良心么

商商,不是这样的,你听爸爸解释傅循想要挽回颓势,但局面已定,商商脸上震惊崩溃之后的慢慢绝望叫人心疼。

不是的,当时他以为她已经死了

可这话怎么说的出口

牺牲了就是牺牲了,改变不了。

爷爷,对不起商商扶在棺边,朦胧眸光之外是年慕尧再无生息的脸。

那时候最后一面

她说他欠她的爱,她不想要了。

他问爱了怎么停

那时候她质疑,不信任,否定他的付出和爱情,整个世界灰败一片,可眼前走到这步才发现,他张开宽大翅膀将她护在中央,羽翼被伤得鲜血淋漓可他始终紧拥着,替她隔绝掉外头的不好纷扰,残酷现实,她完好,他伤痛满身。

直到他轰然倒下,她才领悟。

可是太晚了,太晚

关键时候,她信了宋雅礼,否定了他的付出。

他到死都不知道,那个孩子不是她自愿流掉

误会那么深,最后一次见面,此生最后一次,无可变更的彼此走向决绝。

她后悔了可是有什么用

年晋晟撇开头,不语。

商商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听荷开口。

不同从前的亲昵热络,眼前这个长辈冰冷而拒人千里。

当然,她心爱的儿子没了,永远不会回来

从前我觉得慕尧和你在一起很好,你能给他幸福,所以我支持。她语气一样是商商前所未见的冰冷,你一定好奇两年前慕尧为什么要和宋雅礼在一起,都在这里了,原因全在这里,刚刚晋晟说的这些她全知道,以此为要挟,慕尧答应了。

怎么会商商哑然,他明明叫宋雅礼送来了离婚协议,而且宋雅礼还当着我的面填了一份她和慕尧的结婚协议

那时候有多绝望,疼痛还历历在目。

你信沈听荷冷笑,傅商商,慕尧躺在g上不能动,从你病房出去之后就晕倒在那家医院里,到去世,清醒的时候很少,经常念叨你的名字不假,但从来没有叫人给你送过任何东西,更不会给宋雅礼任何承诺。

原因全都明了,可是已经深陷这片噩梦之中,醒不来。

年慕尧没了

再多,她再明白,再后悔,全都没用了。

商商,慕尧为什么要出差你知道吗

一个接着一个,之前她以为是谎言,难以原谅的事情,全都在此刻一一被推翻。

他病了,心脏出了问题,晕倒在病人的手术过程中,刀子直插病人心脏,快婚礼了,他不想要你担心,所以告诉你出差,可你呢傅商商你都做了什么蠢事

是啊

她都做了什么啊

孩子没了,和他闹,和他决绝。

那天他从你病房回来后病情恶化,商商,他承受了多少你怎么就觉得他从来不爱你到最后沈听荷不受控的哽咽,挥挥手,满脸疲累的不再看她,你走吧,离开这里,离开c城,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别再回来,慕尧不会再想见你。

话落,推着轮椅转身,扬高声音命令外头的人,李妈,叫保安送这两人离开。

态度决绝,不想再让商商见年慕尧的意思,即便那躯体已经冰冷僵硬。

很快有人进来,直奔商商方向,即便她紧拽了水晶棺边框,仍同那两人力气悬殊,抵抗不了被人连拖带拽的送出年宅。

不受控的痛哭,肩膀被人驾着的力道撤掉,瘫软在地。

想过去求他们,想再多陪他一会,一会就好

可那边大门轰然紧闭,态度决绝,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商商

傅循不忍见她这个样子,起来要扶她,手伸到一半被她一把打开,你别叫我名字,我说过,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不怪任何人,真的。

怪她自己猜忌太多,给年慕尧信任太少,这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傅循干站着,再想说什么,没回神手里车钥匙已经被商商一把夺走,来不及反应,她飞快起身钻进车里,没等傅循上车,发动油门离开。

想见他,发了疯的想见他

这种分离,一辈子,太漫长。

她等不及了,真的已经等不及了。

开一段,车子直接驶上大路,脑袋里乱糟糟的全是年慕尧表情淡淡朝她招手的模样,彻底崩溃,视线很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咬牙偏转方向盘,车子开进逆向车道,远远的刚好有辆货车过来,而她脚下油门猛踩,不偏不倚过去

另一边,年家。

沈听荷推着轮椅同年晋晟一起离开灵堂,没走多远,脸上冰冷彻底崩溃,伪装太累,要商商离开,方法只有这一个。

他们的儿子,这条命脆弱,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折。

口袋里手机乍然响起,拿出来,接了,那头简短说了几句什么,这边转瞬她已经泣不成声,收了手机捂脸俯下身去,埋进年晋晟脖颈之间,哽咽着哭腔深重,晋晟,手术成功了菩萨保佑,那边说慕尧的手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