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年慕尧走得很快。

走过长长走廊,拐过弯,步子猛地顿住,一瞬,像是失去所有尖锐力气,双手捂了捂脸,眼眶仍旧很红。

他背脊抵在冰冷墙壁上,xiong口急速起伏着,薄唇青紫着脸色愈发惨白开去。

很不舒服的模样。

心口刀剜一样的疼,不知是因为病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这颗心,任何一次加速跳动都是致命,然而克制那么多年,最后输在没有自知之明,生死权交进她手里,心动成灾。

他明白,太明白。

本来强硬的内心,在她眼泪里败下阵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成了灭dg之灾。

心动,深爱,他这颗病化的心愈发难以承受

当年的事情,要了她妈妈性命的那场车祸,被时光掩藏过的各种肮脏秘密,以为可以无声无息,可如今却一一残忍摆到她眼前。

过去,她八岁那年。

她不懂,根本不懂,那时候她进入年家之前,有多少肮脏贪婪的目光流连在她小小的身躯上,凭她根本无力抵抗。

她以为年家是噩梦,赔上孩子,可其实

心脏猛地一抽,生疼。

他抬手按住心口,靠在墙壁上的身体渐渐下滑。

孩子没了

没了

是他做的不好,从一开始就应当态度坚决的将她从身边推离,那才是最好的保护,可那时候她靠近,他贪心,伸出去将她推离的手,力道终于渐渐软弱。

冰冷惯了,偶尔一份触手可及的温暖摆在眼前。

那么暖,那么好

他也是柔体凡胎,有弱点。

事实上他保护不好她,他有具连基本健康都不具备的躯体。

那时候,手术过程中倒下,手术刀插进病人心房,一切来得太快,叫他措不及防,病情恶化,来不及部署太多,只能以出差的方式暂时逃离,不想叫她担心。

婚礼如火如荼准备,她就要成为自己的新娘。

可惜

转眼,孩子婚礼尽毁。

他从来都知道她爪牙尖锐,却不知道有一天她会张牙舞爪对准了他心脏方向。

有了裂痕,伤口溃烂很深。

也好。

反正不一定能陪她白头偕老,他的病其实早就成了埋在彼此间的定时炸弹,从前是他父亲反对,如今才觉那时候一意孤行造成的影像有多糟糕。

这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她说他窥探她那颗健康心脏,从哪听来的

她也信

不要说根本没做配型,就算配上了,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他也不可能动她,她不在,他活着半点没有意义。

如今分离,知道她有多不好受,但一切都会过去,往后的日子,惟愿苦难病痛交由他一人承担,而她只需负责一切安好。

孩子没了,断了最后一点联系,从此给她自由。

太难,到现在才要他放手,爱得很深很沉很疼,从前觉得牵手很难,但是咬牙决定了,哪怕拖累,也必定要拖累完她的一生。

可惜,命运弄人

他的一生太短太短。

年慕尧,说到的就一定要做到。

放手,从今天开始彻底对她放手

三哥祁墨喘着粗气远远过来,见着他瘫坐在地的模样,眸光一紧心脏抽疼,顿了下,之后步子不由加快。

救你命的手术,可你接了电话撂下一堆国外好不容易请来的专家,说走就走

祁墨想到不久前的场景,快要进手术室,他接了电话,那边说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他身体极不舒服再受不了一点情绪波动的情况下,他直直从病chuang上摔下。

祁墨和他做兄弟那么多年,头一次见到那么狼狈的年慕尧。

他穿着病号服拖鞋,低吼着谁也不许跟来,从病房仓皇逃离。

他那个状态,他命令不许跟,没人会真的放心,跟了,可他一路车速根本玩命一样,紧盯着,最终还是跟丢。

立马派人查,不难,他那副模样情绪失控彻底。

除了傅商商,他们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祁墨离这边最近,第一个赶来,见着他这副模样,明白还是晚了。

电话里怎么说的

宋雅礼说傅商商打掉了孩子,这个节骨眼上,她打掉了三哥视之如珍宝的孩子。

原因,又是因为过去。

可笑的过去,当年的事情年家瞒得很紧,但这些年,因为宋雅礼的出现,当年的事情也跟着渐渐浮出水面。

那女人自以为知道很多,用过去要挟。

没错,要挟成功,但那又怎样

他们哥几个看了宋雅礼两年多的笑话,宋雅礼小人得志的模样有多叫人牙疼,年慕尧对傅商商的一腔情深就叫人有多心疼。

年慕尧坐着没动,眼眸低垂着,感觉鼻腔间呼吸很淡。

他模样越来越不好,祁墨扶他起来,三哥你们这样有什么意思

年慕尧不挣扎,走不动,双腿力气像被抽光。

他脑袋里的画面,还是不久前病房里的模样。

做了决定,但割舍仍旧太难。

如果可以那么轻易的放下,当初不会受人要挟,之后更不会不顾一切只想着和她过一家三口的简单生活。

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祁墨怒其不争,三哥,现在连她肚里的孩子都没了,如果你有个什么意外,连寄托都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

最怕没有求生渴望。

他现在的情况很糟,说进了手术室出不来那也绝不夸张。

三哥,很多事情你不告诉她,一人瞒着没有意义,已经这样了,难道你要傅商商恨你一辈子祁墨忍不住的叹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好了,手术成功了,你的一生也会很长,但那时候难道要孤苦度日

他如今将傅商商推得太远,根本没给自己留有半点后路。

祁墨觉得他是笃定自己挨不过去

缓过来,年慕尧单手撑住墙壁,双腿跨得很是吃力,他神色很浅,薄唇始终紧抿着,不开口,眼角有点苦笑愈发深沉,在自嘲。

步子一点点的跨开,想离开这个地方,鼻腔间全是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这个味道令人反胃。

然而没走多久,心口剧烈刺疼再难忍受,额上出了一层细汗,眼前一黑,高大身躯不受控的栽倒下去。

三哥

祁墨一直小心翼翼跟着,也幸亏他跟着,才算接住他没叫他栽倒在地。

就近叫人帮忙,撤离,无声无息。

年慕尧走后,商商呆在病房里,绝望伤心过后,模样反而安静,静静躺着,不哭不笑不闹,安静到生息全无。

天花板渐渐遥远,有了睡意,闭上眼睛,能睡很好,至少睡着可以暂时从这里逃离。

可她错了,很多事情逃不过。

睡着,梦里一样冰冷,又是那个孩子,一样的梦境不断反复,看到他的模样心疼,瞧见他手心捧着的一滩血肉模糊绝望。

魔障了,醒不过来。

睡意一点一点加深,梦境跟着深沉。

年慕尧,孩子,年家,所有所有,现实里觉得冰冷的一切,反复在梦里上演。

觉得残忍,很痛,但是躲不过,那些伤害,尖锐刀子一样,嗖嗖的迎面往她这个方向刺来,全都直奔心脏。

要怎样

那地方已经密密麻麻遍布伤口,可那些刀子还在凌迟。

有些伤疤,至此一辈子都难愈合。

身体被冰封一样,很冷,梦里掠过阵带着冰渣的寒风,一点一点将她血液凝固,连带着呼吸都一起冰封。

下意识缩紧身体,可仍抵抗不住那阵寒意侵袭。

不多久,浑身哆嗦了下,醒来。

这不安稳的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睡前外头还是片阳光明媚,醒来夜幕已经降临。

怪不得觉得冷,呼呼地,外头起了风,有闪电雷声轰鸣,要下雨了,窗帘被吹得翻飞起来,下chuang关上窗户拉好窗帘,重新躺好,有些饿但是不想再动。

扣扣

房门被人敲响,竟听得出那声音似乎带着些许试探。

商商躺着没动,下意识皱眉。

不多久,门锁转动,那点缝隙渐渐扩大,然后看清外头的人,一眼,小腹处倏然叫嚣着尖锐刺疼,回过头闭上眼睛,声音没有情绪,出去,我不想见你。

是傅循。

那一眼看出太多东西。

这人早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是短短一天,感觉他又急剧苍老很多,爬了皱纹的脸上写满深深愧疚自责。

但他还是进来,走到chuang边将手里食物放下,声音有些哽咽,孩子,吃点东西。

商商仍闭着眼睛,那句话过后,苍白唇瓣紧抿着,她很不好,脸色憔悴至极,只当他是不存在的,不睁眼睛不说话。

傅循有些局促。

他定定站了会,兀自将食物拿出来,爸爸亲手做的饺子,你小时候很喜欢吃的,里头搁了很多笋丁。

干的,不带汤。

她最喜欢的吃法,蘸醋,不多久鼻腔间厚重消毒水味被醋的酸气取代。

眼睛涨涨很疼。

她喜欢吃笋,很多年如一日。

可今天,不受控的对这道深爱的食物厌恶起来。

商商闭眼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眼帘紧阖着,忍着压抑着不让那些滚烫自眼睛里冲脱出来,呼吸更是发紧灼烫。

想翻身背过去,但忍着没动。

都弄完,傅循干站着无事可做,更无话可说。

太明白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但是没办法,覆水难收,已经做了发生的事情,如果他一早知道她的名字,之后的一切无论怎样不会发生。

后悔已经太晚。

她肚里孩子没了,伤害已经造成,再要她接受他这个父亲,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残忍。

不勉强她,这么多年已经过来了,他可以等,慢慢等到那些伤害被时间抹平的一天,不急,只要她好好的,真的一切都不急。

临走瞧一眼她面容虚弱的模样,想说再见,但一句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口。

如今她听他的声音恐怕都会觉得厌恶,叹一口气,转身预备离开。

哐啷

傅循步子才刚跨开,背后一阵碗筷落地的尖锐响声,那些他准备了一下午的饺子,此刻躺在一片狼藉里头不成样子。

商商伸伸手足够将chuang头柜上的东西尽数挪到地上。

简单的一个动作,做起来不费力,瞧着一地狼藉糟蹋他的所谓用心,心里反而病态的舒服不少,我不稀罕你的这些所谓心意,人的口味会变,见了面你连我的模样都认不出凭什么就断定我会喜欢以前的东西我已经过了需要你的年纪,何况你一出现就将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乱成一团,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会替我的孩子永远恨你,爸爸。

最后两个字,一字一顿那么用力。

恨这个人的自以为是,恨他在她需要的时候从没出现,恨他对妈妈的背叛,更恨他亲手了结了她宝宝的性命。

每一条,每一条都足够她恨他一生。

商商

不要叫我名字,你不配

傅循失落叹息,被她尖锐截断,她的模样疯了一样,不想见他,多一秒脑袋里都会不断不断重复睡着时候的冰冷梦境。

怎么能原谅他

凭什么

他怎么还敢来

爸爸也有苦衷的,当年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我不想听,你出去商商抬手捂住耳朵,而后指指门外,你走,以后永远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算我对你的最后请求。

好傅循点点头,如果想离开这里就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可以帮你打点好一切。

傅循走后不久,有护工进来收拾残局,不多久又送了另外的食物进来,话不多,替她摆放好就自己先出去。

商商没有多少胃口,勉强喝了点粥没再动。

如果不是傅循提起,她可能还没想过要离开,是得离开的,想淡忘这里的一切,势必先得彻底远离这座城市。

本来思绪很淡,但想到离开突然有了动力。

起来将所有食物吃光,她得先攒好体力,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才够支撑往后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各种折腾。

离婚协议书来的很快。

年慕尧说话算话,恩断义绝不再相见,他人果真没来,只是商商没有想到,给她送来离婚协议书的不是律师,而是宋雅礼。

是第三天,商商体力渐渐恢复。

宋雅礼一样意思性的敲了敲门,而后不等商商答应直接推门进来。

动静很大,张扬的很。

商商半靠在chuang上,腿上搁了本杂志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听到动静,抬头淡淡瞧了一眼,瞥见来人才觉有些扫兴。

一样的妆容精致,漂亮短裙性感高跟鞋。

她来无非各种挑衅,商商没打算理她,自顾自继续翻看杂志。

然而那串踢踏脚步声逼近,很快鼻腔间充斥满宋雅礼身上浓郁香水味,杂志翻过一页,啪嗒一声上头掉了东西。

宋雅礼满面笑容从包里掏出不厚一叠文件。

甩手直接丢到商商眼前

离婚协议书几个字尤其显眼,商商翻杂志的动作一顿,抬头。

签了。宋雅礼好整以暇的站着,那一眼,深深笑容尽数写在脸上,我看过里头的内容了,净身出户,傅商商,你该

商商重新看向那东西,呼吸发紧。

净身出户

当初的结婚协议怎么写的

一旦离婚,应该一无所有的是年慕尧。

她不在乎离婚后能得到多少东西,净身出户也没关系,她在乎觉得讽刺的是,送来这份离婚协议的是她宋雅礼

年慕尧就是这么侮辱她的

翻开,一页一页翻到最后,他已经签过字,是他的字迹,年慕尧三个字很重,字如其人,笔锋间自有份无二的气场使然。

走到这一步,离婚是必然。

她想离开,想尽早同那人脱离关系。

可眼前,这份离婚协议轻易摆在眼前,那几个字那么刺眼,这两天缓过来的精气神,竟在这一秒尽数耗光。

他对她的影响不曾消失,至少眼前还很深刻。

怎么能那么轻易

即便不念短暂婚姻不多的一点情分,至少不应该是由宋雅礼送来这份东西。

她不动,宋雅礼没了耐心,伸手从包里找出签字笔,拧开笔帽,强制塞进她手里,签字,傅商商别告诉我到了这一刻你还试图纠缠不放。

宋雅礼刻意将话说的难听。

这两天她心情很好,想到傅商商虚弱的快要死掉的模样她就觉得无比亢奋。

那天年慕尧病房来之后她叫人过来偷听,通过一直都在通话中的手机听清电话里争吵的内容,他们将话说的越绝,她在电话那头就越是开心。

可那天傅循来过之后,她又突然好转。

正常吃饭配合治疗,这不是她希望看到的局面,傅商商的境况还可以再遭一些

就是见不得她好,恨不得她这辈子都深陷绝望里头,最好永远永远难以翻身,她等着期待着助长着,所以过来这趟。

商商捏着笔力道加重。

对啊,其实谁送过来都一样,她要的只是结果。

签了这东西,断了关系,往后谁都开心。

指节发白,一点一点落笔。

傅商商三个字写的很认真,一如当初和他签署结婚协议时候一样,这段婚姻的开始和结束,全都在签字。

可心境不同了,很不同

最后一笔落定,松手,拿走,你可以出去了。

签完,倒觉得无比轻松。

其实这段婚姻,这段从来没有安全感的婚姻。

揣测度日,一直都像身在梦中,很多时候夜半醒来总是下意识寻找年慕尧身影,找到了安心,找不到总觉得睡前的幸福都是南柯一梦。

这一瞬,签过字,决定放下了,才觉无比踏实。

如今美梦也好噩梦也罢。

以后的人生,认真过好一个人的生活,没有年慕尧,没有年家,没有婚姻,没有牵绊,没有挂念,更没有爱他如生命非他不可的蠢傻思想。

签过字,彻底画上句点。

全结束了

这段短暂到她还没有适应的婚姻,这一刻彻底彻底结束。

宋雅礼将文件抽走,瞧着上头两个人签过字的模样,唇角一点满意笑容不断不断上扬,好一会看够了才收进包里。

但她并不离开,来这的目的才刚实现其中之一。

那份文件收进包里,又拿出别的。

傅商商,姐妹一场,本来做姐姐的不想这么残忍,但是慕尧交代过,有个东西一定要拿给你并且看着你签好。

这次递过来的只有薄薄一张纸。

喏,这是份器官捐献书。

一样摆在她那份杂志上,敲了敲:

匹配上了是好事,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随时都有意外发生,如果你真遭遇什么不测,也别浪费你那颗心脏,慕尧他等着呢,你们好歹夫妻一场,签了吧。

器官捐献书。

商商眼睛闭上又睁开,纸上标题的确是这几个字没错。

笔还捏在手里,有声冷笑几乎脱口而出。

他这么对她

对他果然不该抱有任何希望,她还没死,还好好的,这颗心脏果然已经被他惦记

也对

年家做过的事情,害死她妈妈的时候不见手软,对她自然也一样。

傅商商,别犹豫了好吗,都是慕尧交给我的任务,你不签了,我怎么回去见他宋雅礼突然在chuang边坐下,双手环xiong的姿势,忍着笑一脸的不屑,做姐姐的求你了,帮姐姐这一个忙好吗dg多以后你生活困难了,我保证不会见死不救就是。

如果我签字。商商抬头,满脸厌恶的看着眼前虚伪至极的人,如果我签了,你能不能保证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孩子没了,可我见着你这张脸动不动想吐算怎么回事姐妹一场,求你以后少恶心我了好吗

商商用她说的话堵她,宋雅礼脸上一阵红白交错,转瞬却又突然笑开。

能嚣张是好事,等下,真的只要再等一下,她就会叫她好好地彻底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爬得越高就跌得越惨。

好。宋雅礼抬手将一侧头发别到耳后,精致瓜子脸很美,只是脸上恶毒表情却又足够丑陋,为了往后慕尧的健康问题,做姐姐的勉强答应你这个无理要求。

说得她像有多伟大一样。

商商朝她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纸一甩径直砸她脸上,没有耐心,可以滚了么,姐姐

走,我当然会走,满鼻子的消毒水味本来就很晦气。

纸砸在她脸上,然后滑落,一整个过程宋雅礼脸上表情半点没变,没有丝毫气急败坏,仍旧在笑,那笑容无比扎眼。

她耸肩,将那张纸随意叠了叠收进包里。

要拉上包包拉链,一半,动作顿住,之后她从包里掏出今天的第三份文件。

商商皱眉,你有完没完

放心,这份不要你签。宋雅礼朝她眨眨眼,根根分明的卷曲睫毛都写满耀武扬威的味道,伸手,麻烦笔给我。

说话间,她已经将第三份文件摊开。

同不久前的离婚协议对立,眼前是份结婚协议。

商商一眼注意到上头的几个字,脑袋里全是空白,送出的笔顿在半空,不受控的力道捏紧,谁和谁的结婚协议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妹妹不久前那份离婚协议的成全。

一句话落下,她抬手将协议翻到末尾一页,甲方已经签过字,写着年慕尧的名字,那么那么的迫不及待。

三份协议全都从她包里掏出。

也就是说,宋雅礼来这之前,在商商还没在那份离婚协议上签字的时候,年慕尧就已经签署好了那份结婚协议。

呵,可不就得谢谢她的成全

商商呼吸很重,有圈冰冷在肺腔间不断蔓延,手里的签字笔被人抢走,笔芯在手心划出长长重重的一条黑色痕迹。

她手心有伤,刚结的痂还很嫩,这一下扯破表面疤痕,有鲜红血珠冒出,刺疼。

哎呀,我不知道你手心有伤。宋雅礼捂捂嘴很无辜的模样。

但那模样并不维持多久,她低头,捏着商商才签过离婚协议和器官捐献书的笔,一笔一划,宋那个字最上面一点,墨黑中染着一丝不太明显的血红。

三个字,落定。

商商恢复单身,而她的丈夫,短暂单身,而后迅速投入另一段婚姻里头。

那个男人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太太的这个身份,觊觎的女人很多很多

收笔,拧紧笔帽,不知有意无意的宋雅礼晃了晃那份结婚协议,等到笔迹干涸才又收进包里拉上拉链。

整整三份,没有别的。

她并不走,仍旧坐在chuang边,得意瞧着商商没有太多情绪的模样,双手抱xiong,发表胜利感言,真的,傅商商,你其实没有什么好失落的,你的这段婚姻只是暂时挪用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而已,现在物归原主,怪只怪你当初没能好好把自己看清。

本来,年慕尧那样的男人,你凭什么觊觎她啧啧嘴,极尽可能的讽刺,不是做姐姐的无情,怪只怪你们之间还横着条人命,傅商商,你妈妈的事情,她当年惨死的那一瞬,就注定很多年后,你和年慕尧之间永远难以善终。

好了,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之后我也不会再来,签过结婚协议,我是慕尧的妻子,人生苦短,我陪他守着他还来不及,又没有自虐症,做什么老要面对你这张苦瓜脸不过想想你这颗心脏以后可能会装进慕尧身体里,还真有些膈应

起身。

临走,她又凑近,傅商商,好好记住我这张脸,我不介意出现在你往后的每一个噩梦里,记得你最后还是输给我,彻底

滑落,直起身,斯条慢理拎起包包,唇角笑容不断,转身,踢踏着尖细高跟鞋离开。

病房门开合,终于安静。

商商脸上平静过头,拿开膝上杂志,缓缓躺下去,扯着被子一点一点盖过头dg,隔绝掉外头光线明亮,黑暗里,肩膀抖动犹如筛糠。

她争取了那么多年,渴望了那么多年。

做了他短短几个月的妻子,没能等来婚礼,却只等来离异。

输了,输得彻底。

她的那么多年,那么多努力,比不过宋雅礼的几分钟。

三份协议,她签两份,是成全是铺路,而另一份才是他往后漫长人生里的陪伴和归宿,她的南柯一梦此刻终于尽数破碎。

哭一会,就哭一会

被子里,她缩紧了身体,整张脸深埋进枕头里,咬着唇在哭嘴里有层血腥味溢出,很疼,但全难以分散心里的痛。

这一天,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如果她的孩子还在

如果一切一切全都没有发生

其实应该是她和他的盛大婚礼才对。

一整周,商商恢复的不好,但也被批准可以出院,做完早上的例行检查,等待结果空隙,想简单收拾下,又发现其实没东西可收拾,只好静坐着,等待出院。

没想好之后怎么办,去哪,但已和陆筱通过电话,先去她那借住几天。

但到中午突然联系不上陆筱,电话一直没人接听,已经办理好手续,换了衣服,商商决定先到楼下等她。

是出了病房,还没来得及搭乘电梯就已经听到的噩耗。

几个小护士正在低低谈论着,哎,你听说了吗,那个慕礼的院长,年家二公子年慕尧,好像半夜突然病危,之后推进手术室就再也没能出来。

真的假的另一个护士咋舌,不太信,你别胡说

骗你做什么啦提起这个话题的护士不太高兴了,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随便乱编,你要知道他可是我终身偶像,我舅在慕礼工作,我今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可哭惨了,好像是心脏病,遗体早晨已经被年家人带回去了。

哎另一个护士模样很是惋惜,说实话我当初学护理就是冲着考慕礼去的,没考上我伤心了好长时间怎么这么突然

就是说啊,谁不是呢天妒英才呗

之后还说了什么,商商听不进去了。

步子像是黏在地上,很重,再也迈不开半步。

慕礼的院长,年家二公子年慕尧,好像半夜突然病危,推进手术室就再也没能出来

这些信息很短,但要消化很难。

心脏病

怎么会

最糟糕绝望恨他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他会死。

疯了,情绪再也绷不住,眼眶很烫,她不信,不会的,怎么可能

他叫她签过器官捐献书,还没等到,他怎么能

双腿颤了下,迈开,有些沉重,却又用尽全部力气走得很快,正好有电梯过来,上去按键,电梯下降,到一楼她半点不敢停留往外冲。

她得去趟年宅,刚刚那两个护士的话,她一个字也不相信

但出了医院,打不到车,好不容易有车过来上头也都有人,她苍白着小脸,好几次抬手抹泪,眼睛很红。

终于有车停下,驾驶座上是傅循。

顾不得太多,商商做进去,去年家,现在就送我去年家

年慕尧的事情早晨傅循也听说了,来医院就是害怕商商听到什么风声会受刺激,但想到上次不愉快的见面,又不好贸然上去找她,只好等在楼下。

看来她全知道了

没多活,傅循发动车子,带她过去。

一路上,商商坐在副驾驶上,情绪绷得很紧,她双手紧拽着,掌心好不容易长出的嫩肉再次遭到指甲迫害。

商商傅循试探着叫她,叹气,是真的,年慕尧他已经

你闭嘴

商商猛地侧头,嗓音不受控的尖锐,瞪他,你别说他坏话,我知道你不喜欢年家人,不可能的那天宋雅礼还和我炫耀他们的结婚协议,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这么快

说不下去了,喉口梗塞着嗓音戛然而止。

最无助的时候竟也只能病急乱投医。

不会的对不对侧着头的动作几乎僵硬,她眼眶很红,眼底有泪深重,隐忍着不让眼泪掉落,他没有事,她为什么要哭

可是没有回音。

傅循不说话,唇瓣紧闭,捏在方向盘上的手力道也不自觉地加重。

爸爸她开口叫他,不计前嫌的,只是充当需要父亲给予力量的柔弱女儿角色,她真的很需要一颗定心丸。

快要撑不下去。

我先带你过去,亲自求证,是不是真的我现在也不太确定。其实很确定,宋雅礼亲自带回来的消息。

她这些天都在医院里,消息不会假。

她这幅模样,叫她怎么实话实说

说实话,傅循也很难接受这则消息,太突然,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好像很漫长,全程商商身体僵硬,她视线落在窗外,像是在看风景,可那眼底又分明半点焦距也没有。

窗外风景渐渐熟悉起来,越是靠近年家,她心跳就越是紧绷。

车停。

商商深吸口气,缓缓回过神稳住情绪这才开门下车。

站定,一眼能看到年家庄严肃穆的主体建筑,此刻向来幽静的建筑外头停了很多陌生车辆,好像很热闹。

为什么这么多车子

她步子艰难跨开,没勇气往里走,但必须走。

她要知道他还安好,要知道一切都只是乌龙,这样往后她才能安心过火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

她宁愿相信这些车子,陌生来客全是为了庆祝他和宋雅礼的事情,也不希望

不敢想,那个字太沉重。

那样一个人,救过那么多条性命,老天怎么会对他太残忍

靠近了,一点一点靠近。

入口,步子猛地顿住,看清里面,窒息

不记得什么时候做过这样一个梦,入眼大片大片白**白花圈紧扣,灵堂,哭声不断,水晶棺,他的遗像

那是梦。

可此刻,阳光刺眼,心脏身处很疼。

明明是现实,为什么那噩梦还是纠缠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