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长沙国一行,给薄太后带来是非常的郁闷。

以前这个皇儿是早晚两请安,嘘寒问暖,说的那体贴话叫薄太后觉得那是母子连心。这一次回到京城,虽然依然请安,那早安却省了只请晚安。来到薄太后的寝宫长信宫后,也只是简单说几句,就好像例行公事,而后匆匆而去。

倒是在长沙的那个母后,文帝却十分上心。三五日就是一封书信,问候那里母后的情况。从长安城到长沙城相隔何止万里?就是千里骏马也要跑上十几天。文帝一封信发出,连那里的回信也不等到,另一封信就已经寄出。

就那么十几个快使,在长安与长沙之间往来奔波,传递这一对母子互相的问候。

更叫薄太后郁闷的是,朝鲜国国王卫满送来一株千年高丽参,说是要献与太后服用。那文帝竟二话不说,把那高丽参送到了长沙。

长沙的太后也是太后,那朝鲜国王可没说送给你薄太后。薄太后听说此事,问都问不出口。

“好小子,养育你十几年,对你视如亲子。而今你做了天子,翅膀硬了,就为了我派人行刺你的生母,不认我这个母后了!”薄太后是怒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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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往长沙利苍丞相府中的好东东是源源不断,一车又一车。那文帝行为的诡异引起了政治敌人的怀疑。

这一天,一名来去长沙的信使被“歹人”路途劫持,杀而弃尸路途。那封汉文帝送到长沙的书信落入歹人之手。

幸而文帝有所提防,写信用语十分谨慎,那信上连称呼都不写,只写内容。没有被人落到什么把柄。

“嫖儿今日许配绛侯长子周胜之,八字甚合。”说的是那刘嫖公主长大后嫁给的婆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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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到吴王刘濞手中的书信就像天书一样叫他看不懂。

长嫖公主许配人家,这儿女婚嫁的事情,你做天子的要不远万里告诉一个长沙丞相作甚?难道要那轪侯利苍,也分享一下你皇家的喜庆?

那一波波送到长沙丞相府中的御用物品,怎是一个做臣子的能够享用?

“禀告大王,上次天子南巡,曾在岳麓街永春巷的一座宅子里驻留十天。小人查得,那是轪侯夫人辛追的故居。”一名密探向那刘濞报告查出来的情报。

那轪侯利苍也叫那刘濞看不懂。几十年来一向孤身的利苍,突然看中了一位中年妇人,竟立下家室。那妇人美是美,可已年近五旬。人家做侯爷的,娶妻都娶黄花大闺女,他却要娶一个老妪(在那个年代,五十岁的妇女已经算老太婆了),是什么道理?

“再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看那刘恒与那轪侯夫人有什么关系?”目光阴鸷的刘濞,对这件事情越来越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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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利苍的封地——轪县,这一日行来一位高壮的汉子。

离上次韩淮楚在京城看见利豨,又过去了几年。那利豨的武功更加精湛,两只手能发出四股剑气,修为早已在他老爹之上。

时不时来轪县找韩淮楚切磋的利豨,今日却不是来比武,而是送给他韩叔叔一些甜瓜。

西域的甜瓜,味道甘美,本是汉文帝从月氏而得。想到母后没有尝过这些甜瓜,用冰镇了,又万里送到长沙给母后分享。

文帝万里送来的瓜果,对出生在大漠的项追却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她不仅不稀罕,而且不能吃这些甜瓜。

原因是在那句注山,她与韩淮楚在那冰冷的山洞中过了几个月,每日吃着冰冷的干粮,饮着那雪化成的水,落下了一个肠胃不好的病。一吃瓜果,就腹痛如绞,浑身冷汗直冒。

“对皇上说,再不要送瓜果之类的东西来了。母后不能服食瓜果。”项追通过利苍的口,对那送瓜果的使者嘱咐道。

瓜果已经送来,只得吃掉。项追就将这批甜瓜分给利府中人。想到她信哥哥没有尝过这瓜,又让利豨送到轪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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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年纪大了,确实要注意饮食。饭菜都要温热适度,盖的被子一定要暖和。”同样上了年纪的韩淮楚收下利豨这瓜,也开始唠叨起来。

将先天真炁练到极致的韩淮楚,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一般的疾病对他是畏而远之,反而随着功力的加厚,更加身轻体健。

他担心的就是项追。这个年代医学不发达,人的寿命普遍不高。上了年纪的项追,不知能否陪着他一起走过这段余生。

“韩叔叔,今日那使者传话,皇上吩咐,要我爹为太后修建葬墓也。”只听利豨说道。

未死先挖陵墓,是皇室中人的习惯,韩淮楚也不觉得有异。只问道:“可找到好地方?”

“我爹找风水师看过一处,觉得满意。就在那浏阳河畔的东屯渡乡。已经向皇上回话。”利豨答道。

“你说什么,墓在哪里?”韩淮楚眼睛睁大起来。

“在浏阳河畔的东屯渡乡。”利豨重复一句。

“原来追儿会葬在那马王堆。”韩淮楚眼睛一闭,点头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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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在湘江边上的韩淮楚,没有理由不知道那马王堆汉墓。

那是在小学时,学校组织一场郊游。一部大巴将班上同学拖到那马王堆里。

韩淮楚就看到那壮丽的汉代古墓,神奇的历经千年而不败的古尸。

时间隔得太久了,韩淮楚也记不大清楚。好像那女尸的名字也叫什么什么追。

听利豨一言,韩淮楚猛然想起,那具千年不败的女尸名字就叫辛追。

古墓出土的文物浩大,考古价值斐然。

然而最具价值的不是那些文物,还是那具不败女尸。

这是世界上唯一发现的一具湿尸,医学价值绝不能与埃及那些干瘪的木乃伊相比。那女尸的出土是在上上个世纪,可是泡在高科技防腐液中的女尸依然如生。

是什么原因让一具尸体能历经千年不败,是那件薄如烟霞的素纱禅衣吗?韩淮楚知道这绝对是瞎掰。

所谓素纱禅衣,就是一件轻纱的纺织品,重量仅50克左右。这个东东,对后人来说觉得惊叹,可是做过齐王知道宫廷纺织技术的韩淮楚一点也不奇。

那个曾经做过他妃子的淮阴侯夫人安若素,在夏季炎热时,帷帐中就穿着那素纱禅衣。真的可以形容是薄如蝉翼,轻若烟霞。

后世之人,无数医学家,考古家,生物学家都研究过那座汉墓,那具不败女尸,依然找不出古尸千年不败的原因。

※※※

为太后修建的陵墓开始挖掘,冠的却是轪侯利苍的名。

一个侯爷,墓葬的规格有限。而这座陵墓,却是按照太后的标准在动工。

古时没有那些工程机械,修墓一修就是几年。如此又这般过了三年,那墓已经竣工,就等着墓主死后埋下掩土。

老太太亲自去了一趟那为自己准备的陵墓,突然心生伤感,想到丧命在这长沙国的弟弟来。

那淮南王英布就死在那番阳,头颅被利苍父子割下,尸身就就地埋在番阳。

那头颅被长沙王吴臣送给刘邦邀功,当时就剁成肉泥无法找回。那尸身却是利苍父子亲手掩埋知道下落。项追就让利豨去找回那尸身,用铜浇铸成英布的头颅与尸身合在一起,秘密另挖一墓,也埋在了那东屯渡乡。

待英布葬下后,老太太拉着韩淮楚同去祭奠。想着那秦末以来的英雄豪杰一个个黯然收场,又是伤感一番。

※※※

又过三年,忽然传来一个消息,那匈奴一代雄主冒顿单于驾鹤归西,其子稽粥单继位,尊为老上单于。

那老上单于一继位,立马撕毁汉匈合约,率领十四万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侧翼攻击,攻陷了西北边塞朝那和萧关两地,猎杀北地都尉,把百姓大量的牛羊畜产一掠而空。

老上单于的目的显然不是劫掠人丁财物,而是要摧毁这个新新的大汉帝国。匈奴铁骑一路烧杀,直指长安而来。

汉文帝这次派来的使者,居然问老太太一个问题:“我朝之中,谁堪为将?”

老太太是个妇道人家,虽说年轻时也是巾帼英雄跟着项梁项羽征战过沙场,可是自做了那辛王妃之后就没有上过战场,哪知道汉朝那些大将谁堪大用。

这问题显然不是问老太太,而是问老太太身后的那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韩信。

这问题就抛到了韩淮楚这里。

“绛侯次子周亚夫。”韩淮楚给出一个答案,为这大汉江山尽了最后一次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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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亚夫开始崭露头角,率领朝廷兵马与老上单于在陇西展开会战。那周亚夫采用一个拖字决,扎下营盘不与匈奴交战。老上单于入到汉境只想来个速胜,粮草接济不上,只得退兵。

匈奴军虽退,汉朝西北方却是被那匈奴劫掠一空,大伤元气。

又是和亲。这次汉廷要在刘氏宗族中挑选一位郡主,冒充文帝之女给那老上单于糟蹋,以换取北方的和平。

“长嫖公主已经十几岁了。皇帝不是没有女儿,要给单于糟蹋,就让长嫖公主去好了,干吗总是选咱们宗亲的女儿?”接到朝廷甄选郡主的通知,刘氏诸王,颇多怨恨。

那已将情报收集得十分详实的吴王刘濞就利用这股怨恨,开始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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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长信宫中,薄太后一把将一卷竹简摔在地上:“皇儿,你看你闯下的大祸!”

“儿臣闯下如何大祸?”文帝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你自己看看吧。”薄太后严厉地说道。

文帝从地上拾起那竹简一看,面色变得煞白。

原来这是那刘泽感念文帝昔日封他为燕王,给薄太后上的一封密奏。

奏上云吴王刘濞指控文帝非薄太后之子,不配做这个天子。呼吁刘氏宗亲联合起来,将他从天子之位赶下台。

那密奏后面还附了很多证据,写的是某年某月某日文帝派使者出入长沙国丞相利苍府中,送御用品几车与利苍夫人辛追享用。疑文帝乃是辛追之子。

这证据已经被那刘濞送到了很多诸侯手中。那刘泽是宗室元老,当然在刘濞的联络之中。

“那辛追是你的生母诚然不假,但是你可想到,若失去这皇位的下场?那少帝刘弘的结局,你没有看到吗?”薄太后如醍醐灌顶大喝一声。

“儿臣错了,都是儿臣闯的祸。”文帝跪将下来,冷汗涔涔。

“这祸已经闯下,还得母后来为你收场。你就由着母后去安排吧。”薄太后面露威严。

“母后不会派人去杀儿臣的生母吧?”文帝听得一吓。

“这个女人活在世上,只会连累了皇儿。若是她有心为你的江山,就该知道怎么做了。”薄太后谆谆告诫道。

文帝身躯一软,瘫倒在地上。

※※※

一封密奏与一只甜瓜同时送到了长沙国利苍丞相府。

吃了那甜瓜,项追并不一定会死。看了那密奏,项追却非死不可。

已经是五旬年纪的项追望着那甜瓜,是泪水长流。

“罢了罢了,为了恒儿的江山,我这做母亲的也该去了。信哥哥,追儿再不能与你共度余生了。”项追心里对自己说道。

项追拿起刀来,将甜瓜一切,一口咬下。

利府中人与薄太后派来的使者,一起为老太太跪下。

老太太独自步进内室,就再也没有出来。

※※※

在轪县的韩淮楚听到报来的死讯,如中雷殛一般。

这帝王之家就是这般残忍。为了那至尊的皇位,骨肉亲情都可以牺牲,哪怕那有孝母之心的文帝,也过不了这个坎。

韩淮楚一下子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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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胧胧之间,耳边只听到一声呼喊:“信郎,信郎!”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韩淮楚睁开眼前,只看到云霞中一张俏脸,正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良妹啊,你不是得道成仙了吗?怎会在这里?”韩淮楚突然看见张良,惊喜地说道。

“小妹怕你为辛追夫人之死想不开自寻短见,特来见你。”张良微笑地说道。

“良妹,你说得不错。追儿死了,为兄正要追随她而去,与她在泉下相会。”对着张良韩淮楚也不隐瞒,将心事抖露出来。

“可是你曾经许诺要陪伴辛追夫人二十年,如今才过去十年,期尚未满,如何能自食其言?”张良莹玉一般的眼睛眨着,俏皮地说道。

“追儿已经死了,要葬在那墓穴之中,叫为兄如何去陪她?”韩淮楚晕道。

只听张良娓娓说道:“她虽然死了,但小妹在她生前饮过的茶水中投下了一粒驻颜丹,那是我向骊山老母求来,就怕辛追夫人死后你会寻死。在那墓穴之中,辛追夫人会颜如生前。你若是挖一条密道,时时钻进那墓穴之中,不是一样可以看到你的追儿,与她度过那二十年之期么?”

“此话当真?”韩淮楚大喜道。

“小妹何时骗过了你?信郎,你阳寿未尽,还有十年可活。不活够这十年,千万不要轻生。”

张良清清脆脆留下这句嘱托,身化碧光,隐于云霞之中。

※※※

“韩叔叔,你没事吧,可别吓着了我。”利豨看到韩淮楚醒来,紧张地说道。

韩淮楚脸上还带着那梦中的笑容,说道:“没事。太后何日下葬?”

“就在后日。”利豨答道。

“小豨啊,那墓穴不要全部封死,明日着人挖一条密道可以通到那墓穴之中。你韩叔叔要时常进那墓穴,与太后相会。”韩淮楚叮嘱道。

“墓穴不封死,若是遇到盗墓者怎办?”利豨问道。

“你韩叔叔就守在密道的路口,一天也不离开。”韩淮楚回答。

“韩叔叔你若是故去了呢?”利豨又问。

“韩叔叔会在故去之前,将那密道堵住。”韩淮楚不假思索答道。

※※※

辉煌是属于年轻人的。人到老年,无欲无求,越发易老。十年光阴,就在弹指一挥间。

好友利苍走了,死在那薄太后的一封信。信上说那吴王刘濞并没有因他夫人之死而罢手,依然在收集证据查文帝的身世。利苍看信之后,回到屋子,发功自薨。这一下,那薄太后算是放了心。

不料那文帝的身世就像一条响尾蛇缠住了轪侯一家。付出了生命代价的利苍并不能阻住那刘濞对天子之位的渴望。继承了轪侯之位的利豨,又发现在那轪县有吴王派来的探子。

“你父亲已经付出一死,你安能再丧命乎?”无法忍受的韩淮楚给了利豨一计,就是他曾经用过的诈死之计。

利豨远走高飞,就留下韩淮楚一人守护在项追的墓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现在的韩淮楚,已经是白发苍苍的一个老人。

这一天,在那湘水边上,却有一位年轻人在发着酒疯。

却见他披发纤足,手中把着一个葫芦,一边哭,一边笑,一边作着赋: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闒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銛。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深潜以自珍;偭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蟥?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历九州而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曾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能赋得如此华藻的,又岂是一般人物?这就是大汉之初才华横溢的贾谊。一篇气势磅礴的《过秦论》已将整个文坛震慑。如今因被政敌迫害,被汉文帝外徙到湘江来作长沙国太傅,抱着那怀才不遇之心,吊古喻今,这时乘着酒兴,又作出了他的另一名篇《吊屈原赋》。

只听一声长笑,一位矍铄的老人在岸边踏浪而来,到了那贾谊身前,问道:“后生,你那葫芦中的酒可能给老汉喝一口?”

那贾谊本是放旷之人,今日借酒浇愁更想有人分享那份愁。听老者要喝酒,说道:“老丈能喝尽管喝,最好能将这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

老者道声谢了,接过那葫芦,果然就一饮而尽。三斤多的酒下肚,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老丈好酒量也!只可惜今日晚生未多带酒来,与老丈共谋一醉。”贾谊赞道。

“醉啊醉!能醉就好啊!”老者叹一声,将葫芦放下,踏浪而去。

一首词从老者口中飘出,虽然比不得贾谊那赋用词华藻,却是发人深思,听得那贾谊蓦然一震。

“陈仓谁辟开国路?垓下谁收逐鹿功?劝君更尽一杯酒,劝君莫要觅封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