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撒着欢,绿色的原野不停地落到身后。

“信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坐在韩淮楚身后的项追疑惑地问道。

“去长沙,找一个老朋友。”韩淮楚甩着马鞭,欢快地答道。

那老朋友就是长沙国丞相利苍。几年前利豨邀请韩淮楚与他父亲切磋武功,韩淮楚因那刘恒处境险恶,一直不敢离开,故而将这事耽误了。如今那刘恒即将做上天子,而项追也恢复记忆,正好带着项追去长沙。

长沙是那大汉唯一的异姓王——长沙王吴臣的地盘。若是与追儿隐居在那湘江边上,想必不会被人知晓。

那湘江边上橘子洲头,也是他未来的故乡。能终老于故乡之地,韩淮楚心愿已足。

“薄太后那里,你不去辞行么?”项追问道。

“我又不是她的真正兄长,管他呢。”韩淮楚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在晋阳城外的庄园呢?”项追有点可惜道。

“跟着你信哥哥,饿不着你。”韩淮楚笑道。

“可是恒儿还没有做上天子,我还是担心得很。”项追又道。

“等我们到了长沙之后,一定会有代王做上天子的消息。”韩淮楚笃定地说道。

“为什么你说得这般肯定?”项追不解问道。

“因为你信哥哥来自未来。”韩淮楚给项追一个答案,将马鞭一刷,如离弦之箭向着那黄河方向而去。

※※※

且说这日代国大将军滕翼出殡,代王刘恒亲往送葬。

殊知那滕翼的女儿突然病重并未出现,主持葬礼的是那乌家的当家人乌大娘子。偏巧这时候证人舅父薄昭也未出席,刘恒只得作罢。

葬礼一毕,刘恒又来到韩淮楚庄上。管家说道:“家主昨夜出外,不知去向。”

韩淮楚一向是特行独立,多次孤身外出。刘恒也习以为常。

过了十日,诸事备妥,那代王母子就要去长安受那天子之位。直到这个时候,韩淮楚还未回来。

“想必你舅舅又去了京城,为你登基之事打探消息。”薄太后推测道。

临行之时,代王又想起那滕翼的女儿。派了一名太医去大将军府探视。哪知那太医去后回话,说大将军的女儿病重不治,已经身亡安葬。

刘恒听说后虽然怀疑,又急着启程,也无闲暇查起。

于是代国君臣离开中都,去往长安。

※※※

半月之后,在那长安城外的渭水桥边,又上演了一幕历史大戏。

太尉绛侯周勃、左丞相曲逆侯陈平、汝阴侯夏侯婴、后将军棘蒲侯陈武、御史大夫北平侯张苍、符节使襄平侯纪通、中正上邳侯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谒、博阳侯陈濞等五十余人等候在渭水桥北,迎接新君入都。

在此之前,为新君登基扫清了最后的障碍。已经做过四朝太仆的夏侯婴逼着那后少帝刘弘离开未央宫,住进了少府。皇太后张嫣也从长乐宫请出,住进了北宫。

那刘弘还是一个孩子,见那夏侯婴带着甲士进来,哪见过这种阵仗,身躯发抖问道:“老爱卿欲载我何往?”夏侯婴板着脸直接吼道:“汝非惠帝之子,不当奉为天子,出就外舍便是!”

挪窝只是第一步,杀那刘弘就是第二步。当夜,后少帝刘弘暴毙于少府,死因蹊跷无从考究。

还有那惠帝刘盈的三个儿子,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朝、济川王刘太也被周勃派人分头捕杀。惠帝刘盈一脉,自此而绝。那吕太后生前作孽无数,自家却落得断子绝孙。

※※※

代王母子的车仗缓缓行来,众臣皆拱伏于地。

就见刘恒与薄太后同在一车。刘恒下车还礼道:“公等皆社稷之臣,小王安敢受此大礼。”群臣三拜而起。

太尉周勃突然说道:“请大王摒退左右,臣有要事,需独与大王而言。”

目光齐刷刷地盯着那刘恒。是做个傀儡皇帝,还是真正做这汉家天子,就在刘恒的回答之中。

刘恒回头看刘敬一眼,刘敬将头一摇。

“太尉若言公事,请公然言之;若言私事,王者不受私言。”刘恒朗声说道。

周勃窘得惭愧无地,长跪在地,手中捧出那和氏璧——传国玉玺。解释道:“臣非为他事,乃为献上玺符也。”

“此天子之印,小王如何敢受。待入城之后,等楚王到来,再与诸公商议天子之选。”刘恒还是推辞。

周勃再三相劝,刘恒只是不从。周勃只得收回玺符。群臣前导后拥,接着刘恒母子一行入城。

入城之后,刘恒不住那未央宫,只在代国驿馆歇足。那陈平周勃又领群臣来劝进,刘恒揖让再三,方才答应。

群臣大喜,乃奉上玺符,与新帝更衣。群臣依礼参拜,接入未央宫中。是为史上之汉文帝。

※※※

文帝是夜设朝。金銮宝殿上,蜡光摇曳。群臣都昂着头,等着那新君的封赏。

把你捧上皇帝的宝座,还不是为了这个?

就听文帝开金口先说道:“前者诸吕用事擅权,谋为大逆,欲以危刘氏宗庙,赖将、相、列侯、宗室大臣诛之,皆伏其罪。此皆众爱卿之功,朕不敢忘。”

群臣都呼惭愧。

文帝于是降诏:“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定下安邦之计,以矫诏入北军,立下首功,各赐五千金,太尉封左丞相,益万户;襄平侯纪通以符节助太尉夺下兵权,赐两千金;吕产自置为相国,擅矫遣灌婴将军率兵击齐,欲代刘氏。将军灌婴留荥阳不击,与诸侯合谋以诛吕氏,赐三千金;朱虚侯刘章诛杀吕产有功,封城阳王;东牟侯刘兴居除奸有功,封济北王;原琅琊王刘泽乃宗室元老,今失其地,改封为燕王;郦寄诳吕禄有功,继承其父曲周侯爵禄,益两千户;其余功臣,各赐千金。”

文帝这诏书一念完,群臣山呼万岁。大部分都觉得满意,只有那刘章刘兴居兄弟却深深地失望。

在搞政变之前,陈平周勃许诺,弄死了吕产吕禄,他们那赵王梁王就是你兄弟的。二兄弟如此卖命,就是冲着那赵王梁王的位置而来。

如今倒好,这新君一登基,就将齐国一分为三。那城阳本是他们老爹献给鲁元公主的。吕氏一倒,鲁王张偃被废,刘家兄弟指望那城阳会还给刘襄。那济北已被大哥刘襄所占,却要划将出去封给刘兴居。

这一招叫做借花献佛,刘氏兄弟其实未得到任何好处。

“这是吾大哥欲争天子,刘恒小儿对吾等兄弟的报复。”刘章刘兴居心中清楚得很。

这三兄弟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自文帝登基之后,不到两年,刘襄刘章就相继气死。只剩下刘兴居一个人在忍声吞气。后刘兴居起兵造反,便是今日种下之因。

※※※

就有右丞相陈平出班对文帝奏道:“吕党之灭,臣功不及周勃。愿将右丞相之位让给周勃。”

陈平说这话,那态度貌似十分的谦虚。而周勃眯着眼,捋着那胡须,貌似十分地受用。

“这周勃织席吹箫之人,做这左丞相还不知他做不做得来。右丞相这般重要的位置,他如何当得?”刘恒心中嘀咕。

但是陈平已经开口,文帝要说不行,恐怕周勃立马就要翻脸。文帝就顺陈平之意,将这二人的位置对调了一下。右迁周勃为右丞相,左迁陈平为左丞相。

这一左一右,是位置的排序。周勃自认功大,对陈平的礼让也心安理得。

可是坐上那右丞相位置没几天,周勃就坐不下去了。

原因是文帝对两位丞相的一次考核。

文帝先问的是周勃:“丞相可知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周勃答不出来,只好说不知。文帝又问:“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周勃又不知道,被问得冷汗直冒,心生惭愧。

文帝就将这两个问题问那陈平。陈平回答:“有主事者。陛下若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敢情你也不知道啊!”周勃听陈平的回答,心中那惭愧也就消了不少。

对陈平的回答,文帝不能满意。于是板起面孔问道:“苟各有主者,尔宰相所主者何事也?”

“陛下若问臣主何事,不妨答之。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陈平是对答如流。

文帝一时对陈平刮目相看,大声赞好,而对那周勃露出不屑的目光。

认为丢份的周勃,出来就责备陈平:“这些话,尔何不早教我,让我今日在皇上面前尴尬?”

陈平笑道:“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今教与你,若皇上问你其他,又如何对乎?”

周勃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只懂打打杀杀,这御前对答,如何能及得上这位纵横家弟子。

在陈平面前感到压力的周勃,也向文帝递上一封奏章,愿将右丞相之位还给陈平。文帝就准了周勃之奏。

位置降了。上朝之时,那周勃还是那样趾高气扬。文帝常毕恭毕敬,目送他离开金殿。

※※※

半年之后,一次文帝出巡,有樊哙之子樊伉拦车鸣冤。

“尔父乃开国元勋,二位丞相怎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将樊氏族灭?”文帝立马找来陈平周勃责问。

“临光侯乃吕太后亲妹子,又曾害以谗言欲害陈平。如此泼妇,岂能让她活在世上?”颁布了擒拿吕嬃命令的周勃辩解道,原来他是要为陈平出气。

文帝那句“不分青红皂白”已将此案定了性。陈平察颜观色立马就责备周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临光侯对吕太后说吾日饮醇酒,戏侮妇女,不理政务,说的件件是实,怎能说是谗言?临光侯乃功臣之妻,樊家乃功臣之门,岂能屠之?这等事情,怎先不告吾,却叫吾背上一个公报私仇的恶名?”

“俺为你出气,你不为俺说话还要责俺的不是。”周勃心中那个气啊。

“臣原只想将临光侯一家擒拿,孰知她如此刚烈,竟坠楼自杀。臣也后悔莫迭。”那木讷的周勃终于为自己想到辩解的词。

“好在樊哙之后并未尽绝,尚有其子逃过一劫。”文帝遂让樊伉继承樊哙那舞阳侯爵禄。又怜其弟樊市人代兄而死,令樊伉改名为樊市人。

※※※

文帝二年,陈平一病不起。临终前叹道:“我平生多有阴谋。后世若废,因我多诡计而遣祸也。就此一命呜呼。”周勃复为右丞相。

(后三世,陈平之孙陈何强略人妻,罪死,国除。)

文帝三年,立皇子刘启为太子,封其母窦漪房为皇后。同年,济北王刘兴居反,大将军陈武为将破之。刘兴居兵败自杀。

※※※

陈平死后,灌婴接任那左丞相。凡事文帝多问灌婴,稀有问周勃者。

这时在大汉朝廷,以《过秦论》闻名才华盖世的年轻博士贾谊暂露头角,得到文帝的器重。

那贾谊才二十出头,与文帝年龄相仿。过目成诵,背功一流。每当刘恒颁诏,诸老先生不能言者,贾谊都能对答如流,侃侃而谈。

更让文帝欣喜的是,贾谊的思想与自己合拍。

“遣送列侯回封国养老”,是贾谊提出的政治主张。对周勃的趾高气扬已经不耐的文帝,向周勃提出做个表率。

“原来皇帝对我早已看不顺眼了!”周勃懵了,傻了。他终于体会到当年那留侯张良为何要功成身退了。

无可奈何,周勃收拾行李,回到他的封地——绛县。可是他是开国功臣,地方官府,常常来他府中光顾。

最常光顾他府上的,就是河东郡守季布。

周勃也不知犯了什么邪,总觉得要大祸临头,那韩信彭越的命运就要降到自己头上。当季布来时,他竟披甲相见。

“我季布不过是来窜门的,又不是带兵打仗,你穿着这盔甲作甚?莫不是暗中谋反,心中有鬼?”季布将周勃的异常情况报给朝廷。文帝将此案交由廷尉府审理。

那廷尉府毫不客气,将周勃擒拿,囚车押到长安,关在大狱之中。

周勃暗使一千金买通狱卒,求情求到薄太后处。

文帝退朝之后,来向母后请安。薄太后以头巾掷向文帝,骂道:“吾儿忘了绛侯灭吕之功乎?那绛县弹丸之地,如何谋反?”

文帝见母亲生气,立即谢罪道:“是儿臣之错。狱吏刚才查清楚了,这便放绛侯出狱。”

周勃在狱中时,没少吃那些狱卒的苦头。当使者拿着符节来狱中释放周勃时,已经饱受狱吏折磨的周勃叹道:“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周勃又回到封国,郁郁而不得志,只到终老。

※※※

在那湘江边上,橘子洲头,又出现了汉家使团的身影。

年过花甲的太中大夫陆贾被文帝复请出山,又要不辞劳苦,翻山越岭到那岭南,说服那南越武帝赵佗重新回到大汉的怀抱。

原来文帝治下三年,大汉帝国国力日强。文帝就思那南越国归而复叛,重新启用当朝第一辩士陆贾,搞定那赵佗。

去南越必经那长沙国。这时长沙王吴臣已薨,继位的是其子吴差。

高帝派来监视老王吴芮的长沙国丞相还是那老将——轪侯利苍,此时也已年过五旬。

那利苍与陆贾皆出自儒门,又曾同在刘邦麾下,交情甚厚。陆贾上次来去岭南,都要去他府中拜访。这次路经长沙,很难得的机会,陆贾当然要与老友一聚。

古尸不败,马王堆千年之谜即将揭开。本书将迎来最后的结尾。欲知后事如何,请继续追读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