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长信宫中,吕太后正听着来自中都的探子回报。

又是十年过去,吕雉已经明显衰老。眉毛变得稀疏,牙齿已开始脱落,满头银丝如被霜染。

太后年事已高,可是处理国事依然不倦。那右丞相陈平不管事,左丞相审食其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朝中大事小事,还是要太后亲躬料理。

现下她又在操心着打压刘氏诸侯。

“禀太后,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那窦漪房还不对代王下手。代王宫消息封锁严密,小人无法得知她的境况。”探子沮丧地说道。

“世间唯小女人最难养也。许是那妮子真做了刘恒的美人,心向她夫君呢。”在吕雉身边的吕产咬牙切齿道。

吕产,吕泽次子,把持着负责两宫防卫的南军。梁王刘恢被调任为赵王,那吕产刚被太后封为梁王,是吕党的领军人物。

“这个妮子,莫非知道他老父被人救出,故而有恃无恐!”吕雉一拍案,愠怒道。

隐姓埋名的韩信救走窦国等人,没有人质要挟那窦漪房,完全打乱了吕雉的计划。

“姑母,何不像对付刘友那般,将刘恒招入京城除之?”这一次是北军中尉胡陵侯吕禄开腔。

“若是那刘恒敢抗命不来呢?”吕雉笑望着自己那侄儿。

“那就向天下昭告其抗旨之罪,加兵擒之。”吕禄说道。

“不可也!”吕产立即说道:“代军虽说国小,却有精骑五万,连匈奴人都不敢南下袭扰。真要开战,若是能速胜之则好,倘若一战不胜陷入僵持之中,那刘恒必得天下刘氏群起响应。我吕家就岌岌可危了。”

吕雉点点头,嘉许道:“产儿言之有理。”又斥责吕禄:“你要多向产儿学学,遇事要往深处想想。都是四十岁的人了,还这般莽撞。”吕禄唯唯称是。

“传吾懿旨,调代王刘恒改任赵王,即日去襄国赴任。”吕雉对身边近侍悠悠说道。

吕产吕禄听得连连点头。生姜还是老的辣。赵国的地盘比代国大两倍还不止,而且气候适人居住,不像代地苦寒。表面看来,改任赵王是天上掉下的一个馅饼,可是心腹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只要刘恒离开他的亲信部队,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在等着他。

※※※

吕太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次出使代国的,还是那南宫侯张买。

那张买刚刚离开长安,消息就被代国君臣知道。

“大王切不能去做那赵王也。前后十年间,已死了三个赵王。赵王之位不祥。”丞相刘敬力谏薄太后道。

刘敬说的死的三个赵王,就是刘邦的三个儿子——刘如意、刘友、刘恢。他只隐晦地说赵王之位不祥,算是没有直接挑明吕雉就等着刘恒前仆后继做第四个冤死的赵王。

“吕太后下诏,安敢不去?”薄太后面有忧色对近臣说道。

人家吕太后并没有说要弄死你家大王,而是送给你一个偌大的赵国。抗旨就是明里与朝廷为敌,吕太后就得了杀大王的口实。

那刘敬无言以对,只有保持沉默。

薄太后看着面前几位近臣束手无策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你们都回去吧。”

※※※

遇到这生死大事,薄太后不得不再次纡尊降贵,去请教一直被她冷遇的韩淮楚。

一乘凤辇停在庄子外,凤辇上慢步走下来那薄太后。

薄太后不是外人,而是家主的妹子。那庄子的管家立马出门迎接。

“吾兄长在家吗?”薄太后问那管家。

“家主前日出外,并不在庄上。”管家答道。

“吾兄长去了哪里?”薄太后问道。

“家主独来独往惯了,并没有向小人交代要去哪里。”管家回答。

薄太后一听,也不进门,只说等兄长回来,立即到宫中来见她。于是登上凤辇回宫。

※※※

次日,就听到通报说太后的兄长薄昭已回,正在宫外等着太后召见。

薄太后大喜,立即道:“快宣他进来。”

韩淮楚迈步走进薄太后的寝宫,请礼毕,薄太后照例是屏退外人。

“先生,你可知道吕太后要调恒儿去赵国为王?”薄太后很急切地问道。

“听说了。”韩淮楚点点头。

“这是调虎离山啊!那赵国咱娘俩人生地不熟,去那陌生的地方,若是吕太后要杀我恒儿,恐怕无力反抗也。”薄太后甚是着急。

“是无力反抗。”韩淮楚面无表情道。

“可是吕太后下诏,不去就是抗旨不遵。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该如何是好?”薄太后说着这话,差点滴出泪来。

“太后放心。那使者张买乘舟过黄河之时,突然船舱漏水,一命呜呼。太后懿旨送不到这中都,如何能叫抗旨不遵。”韩淮楚很平静地说道。

“杀张买者必是这位文韬武略的韩信!”薄太后瞪大眼睛看了看韩淮楚,心中已经彻然。

“若是朝廷再派使者,该如何应对?”

“太后放心。只要那使者再死两次,无人敢再做那使者。”韩淮楚很豪气地说道。

“恒儿一命,就拜托给先生也。”薄太后深施一礼,感激地说道。

※※※

去中都的使者,简直就成了死者的代名词。

那张买无端溺水而亡,吕太后还以为是一桩意外。于是另派那醴陵侯张越为使,前往中都而来。

张越路经黄河,又是船舱漏水,溺水而亡。

这就不能说是意外了,显然是人为。说不定就是代国派出的精擅水性的杀手,锥穿船底,让船只沉没。

那张买张越本是庸才,死掉算不得什么。吕太后这次十分谨慎,派了松兹侯徐厉为使,以一艘斗舰加五十水鬼护送,定要过了那黄河前去中都宣她懿旨。

那徐厉本是水军将领,水下功夫甚高。就算掉进黄河,也不会做个淹死鬼。

那水鬼都潜到水下,布在斗舰周围。就看谁有这般大胆,敢杀朝廷派来的天使。

※※※

太后的懿旨就是死亡判决书,谁领谁死。

黄河之中风急浪高,送天使的斗舰乘风破浪正在前行。

突然,一个比水中飞鱼还快速的汉子飞快地游到船尾。

无须锥穿船底。就在那些护送的水鬼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汉子在水中拍出一掌。

武功练到高处,隔山能打牛。那汉子发出的一掌,隔着水也能将船板击碎。

就听一声沉默的响声在水中传出,随即“轰”的一声巨响,舰尾裂开了一个大洞。

大水咕咕直往那舰身涌来。几个起伏,舰直往下坠。

水鬼们忙不迭护着那“徐大人”,离开那无指望的斗舰,往河东岸游去。

那消失的汉子突然又出现在前方,手一扬,白光一闪一刀封喉,将徐厉送入了死亡。

※※※

杀害徐大人的凶器被送到吕太后面前。那飞刀上刻了一行字:高帝子孙岂能尽屠乎?

吕雉摸着那飞刀,颤抖着站了起来。

前番是韩信将人犯劫走,让那窦漪房有恃无恐。这次又是这个韩信,要护着那代王刘恒。

“看来韩信逃到代国。若是将薄太后母子逼急,将韩信收到帐下为帅,起兵反我吕氏,将是吕氏灭族之祸也!”

那韩信以两万兵马起家,平定河北吞并齐国。而代国有五万骑兵,在韩信手中,什么奇迹创造不出来?吕雉想来是不寒而栗。

连续三个使者死在路途,朝中无人敢接这份差事。

除掉代王之事只有从长计议。那赵王之位空置,吕雉顺水推舟,封吕禄为赵王。

那吕氏一家,除了那被追封的死人,活着的人中就封了三个王。而刘氏子孙,一个个被吕太后整死。叫那刘氏子孙与朝中老臣,如何能够心平气静?

※※※

场景转换。阳光泄进窗内,韩淮楚在书案前,正在逐字逐句地刻着那部《韩信兵法》。

被那蒯通提醒,韩淮楚回到代国就开始着手写这部兵书。

兵书是军事教科书,可不像写小说那般随心所欲,斟字酌句那是难免。外加造纸术没有发明码字困难,一个月下来韩淮楚只成书数百字。

这一天他又在回忆那场京索之战,将在战场获得的心得刻在竹简上。

突然有家丁来报,说代宫窦美人造访。

窦美人就是那窦漪房。

经过韩淮楚向薄太后疏通,那女杀手被安置在代王宫,被冠以美人称号。其实那称号是对外的,薄太后也就将她当一位客人。

“她是听说我回来,来打听他父亲情况的。”韩淮楚笑将那案上的竹简一拢,出门来接待客人。

※※※

一间密室内,韩淮楚将窦漪房带到那窦国面前。

“爹,你受苦了!”窦漪房看见那窦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一下子扑到在窦国面前,顿时泪如泉涌。

“女儿,幸赖老大王从狱中将爹救出,爹这是再世为人啊!”窦国搂着女儿,是老泪纵横。

韩淮楚看着这感人的一幕,将身一退,悄悄地离开,由着他们父女重逢。

过了半个时辰,窦漪房从密室走将出来,径直来找韩淮楚。

“窦姑娘,这一向在代宫可好?”韩淮楚随口问道。

“整日足不出户,哪里谈得上好。漪房觉得自己就像那笼中之鸟也,连一处练武的地方都找不着。也不知这种憋困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窦漪房叹气道。

“姑娘侠女风范,待在那代王宫确实是憋困。可是你不按吕太后旨意行刺代王,除了这代王宫虽天下之大无处安身。”韩淮楚劝慰道。

“这个道理漪房自然省得。可是那宫中的风言风语却叫我无法忍受。”窦漪房又蹙眉道。

“什么风言风语?”韩淮楚愕然问道。

“那一夜我本是行刺代王,这清白身子并未被他所辱。可是宫中人不知情,见我独居深宫再不得见代王,就说漪房那夜没有伺候好代王,遭代王嫌恶。想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如何就成了一个深宫怨妇?”窦漪房向韩淮楚大诉委屈,又傲然道:“想那代王一个轻薄无行的登徒子,瞧着我那色咪咪的样子,成日与那几位美人鬼混在一起,我窦漪房如何能瞧他上眼。”

韩淮楚听得啼笑皆非。

那刘恒与几位吕太后送来的美人厮混,装成一副色鬼的样子,让人以为他胸无大志,是迷惑吕太后的手段。哪知被这窦漪房听说,误以为他就是这般人,被她深深地瞧不起。

想来也是,一个身怀绝技的绝色佳人,如何能看中一个耽于酒色的纨绔子弟。

“姑娘误解了代王也。以老夫看来,代王是志在天下,绝非姑娘认为的那般。”韩淮楚说道。

“何以见得?”窦漪房秀眉一剔。

“刘氏诸王纷纷被诛,代王明哲保身,故扮酷酒好色,让吕太后掉以轻心。而暗中是积蓄兵马收拢人才,只待天下有变,就要一飞冲天。老夫认为,代王绝非池中之物,或有问鼎天子之份。”

窦漪房娇躯那么一振,诧道:“问鼎天子?他轮得上么?”

“只要是天皇贵胄,都有可能做上那天子之位。高帝之子只剩代王与那淮南王,而孙辈中只有那齐王刘襄与之相争。姑娘何必以菲薄看他,以为她无天子之份?”

窦漪房闻言,眼珠只是打转。

韩淮楚看在眼中,加紧说道:“老夫知道,代王其实对你情有独钟。一国之后,母仪天下,可不是世间每个女子都有这福气的喔。”

一抹红晕泛上窦漪房的脸颊。她那心意转得倒快,很羞涩地说道:“老大王之意漪房明白,漪房乃朝廷戴罪之人,这代王宫就是这世上唯一的藏身之地。若是能事身代王,就是漪房最好的归宿。可是就不知代王之心。他若是对我有意,这一个月来我都在宫内,为何不见他丝毫表示?”

“姑娘要代王的表示么?这个还不简单。”韩淮楚捋须大笑:“老夫这去就宫内,找那刘恒。”

※※※

昔日韩淮楚大点鸳鸯,为黄河帮众儿郎与西戎众美眉牵线搭桥促成好事。临到不惑之年,他又干起了这事,为代王刘恒与窦漪房作伐。

得到美女加侠女的垂青,刘恒当然喜出望外。

一口香囊送到窦美人的屋子。香囊上用红线绣了一对并蒂鸳鸯。

那窦美人看罢,捏起针线,在那香囊的反面用红线绣了一颗心。

当夜,就有内侍将窦美人接进代王的寝宫。

自此,那代王刘恒独宠窦美人,宫中其他美人均遭冷遇。十月之后,窦美人瓜熟蒂落,生下长女刘嫖。又过一年,生下长子刘启,就是那历史上的汉景帝。又过一年,生下次子刘武。

而那薄太后因旧时被魏豹推下井体内阴寒,突然一日,半月不能下榻。刘恒极为孝悌,就在那寝宫中伺候母后。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凡有汤药,必亲口尝试。博得纯孝之名。

韩淮楚那部兵书已经写成。就在那个时候,从长安城传来吕太后病重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