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之后,邱迟把纪清焰和秦筝轰到客厅去看春晚,自己在厨房刷碗。

秦筝养了只猫,是个瘪脸的加菲猫,就是邱迟现在这个微信账号头像上的那只小猫。小猫知道家里来了生人,刚才一直躲着,这时候试探着慢慢靠近。

纪清焰本来想蹲下逗会儿小猫,不过秦筝拉住他:“趁邱迟在厨房,我带你去看看他的房间。”

纪清焰便跟着他往里走:“邱迟说他和你是大学时候的同学。”

“对,我们宿舍有个休学的,也不知道是新生宿舍不够还是怎么的,邱迟大一的时候被塞到我们大二的宿舍来。那时候他身体不好,不是很适合住在宿舍。”秦筝把房门打开,示意纪清焰进来,“他大学时候有段时间焦虑症挺严重的,跟你说过吗?”

纪清焰点点头:“提过,但没太细说。”

“反正我那时候也不太爱在宿舍待着,这公寓又这么大,空着也是空着,我就让他搬来住,结果他还非要给我房租。”

屋子并不小,进来之后空间很大,打开灯之后看得很清楚。纪清焰记得邱迟以前总喜欢买些奇怪的东西,比如那个很少女心的紫色小猪加湿器,还有画着很多粉红色小桃心的粥桶。

但这个卧室的窗帘是灰色的,床单和地毯也是灰色的。枕头是灰白色条纹的,跟被子应该是一套。陈设格外简单,东西也没多少,只有书柜摆的满满当当。

书桌上放着很多文件袋,用收纳架收起来的,旁边零散着堆了很多书,一眼望过去,纪清焰看见的全都是“电影”“哲学”“戏剧”一类的专业书,

秦筝见他看着桌上的东西,道:“邱迟成绩很好的,我们学校没有研究生推免名额,他是自己考上的复旦。”秦筝话很多,一点一点说着本科时候邱迟的成绩好到有多么夸张。

纪清焰看见还有一本很薄很旧的碎花封皮册子,像是笔记本一类的东西。他记得上学的时候,邱迟写的字特别好看,反正比他的好看多了。纪清焰上了大学之后还曾经从网上买过很多种不同字体的字帖,每一个都很好看,但是都和邱迟的字不太一样。

说不上来,即使邱迟有时候着急写的乱了,字里行间也带着一种飘逸的韧劲儿,是谁也模仿不来的。纪清焰忽然有点想打开看看,看看邱迟现在写的字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翻开之后才发现,这不是笔记本,而是一本诗集,作者叫博尔赫斯,是一个纪清焰没怎么听说过的外国人。

被他随手翻开的那页上是《玫瑰与弥尔顿》,书页上用烟粉色勾画了些句子,里面夹着一张像是拍立得相纸。

纪清焰一愣,照片上的人是他自己。像是在跑步,但是没穿着校服,穿的是一件GUCCI的宽松外套。照片的背景是虚化的,但是也能隐约看出身后有其他在长跑的人。

他身上挂着一个条码号:商学院036

这是他在人大参加一二九长跑的照片。

邱迟为什么会有这个照片?是学校公众号上发过的吗?他自己怎么都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书里好像还夹着很多其他的照片,纪清焰继续往后翻,下一张照片还是他,是他在二教楼下做摆台宣传时候的照片,照片上他正跟一个金发的留学生讲着宣传栏上的细则。

这一页诗的题目叫《巴黎,一八五六年》。

再后一张,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同学一起聚餐,看环境,应该是人大校内的那家汇贤居,照片在昏黄的灯光底下显得不那么清晰,但却是能看出来,照片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纪清焰又往后翻了几页,这本诗集里夹着的全都是他的照片,他在大学期间的照片。照片后面写着时间,偶尔有些会写上地点和具体事件。

照片几乎全都是他大二和大四时候的,因为纪清焰大三的时候去了台北,大一的时候邱迟还在寄宿高中重念初三。

秦筝靠着墙,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邱迟在大学四年干过的缺德事儿。纪清焰忽然转过身,叫住他:“秦筝!”

“啊?”秦筝见他眼睛红了,话匣子顿时收住了,“你……你怎么了?对不起,我是不是不应该跟你说这些……”

纪清焰问他:“邱迟上大学之后是不是去过北京?你有没有看他去过北京?”

“去过啊,他没跟你说?你也不知道?”秦筝说道,“他去过好多次的,去北京看你,每次都还拍个照片回来。我见过他给你拍的照片。你是不是大三的时候参加过辩论赛?当时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西装,胸口还戴了一个红胸针!”

秦筝回忆了一下:“我应该没记错吧?哇……当时那张照片真的帅炸了!邱迟给我看过的,所以我那天在机场一眼就认出你了。”

纪清焰继续往后翻,但翻到最后,也没看到那张辩论赛的照片。直到他看到最前面的几页,在英文诗两首的那一节,夹着一张他穿着湛蓝色西服外套的照片。

那次辩论赛学院办的很好,潘玮为了以最好的面貌上台,专门联系了一个化妆师姐姐,早上起来七点就到学校帮他化妆。

纪清焰跟着沾了光,也画了个自然的淡妆,抓了一个很精英风格的发型。老师那天跟他们开玩笑,说这个发型梳起来之后,显得人立刻年长了七八岁。

诗集上的这一页写道: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诗的名字叫: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书上用不同颜色的签字笔做了很多标记,还在旁边写了些相关的专业论文要点,有些甚至和这首诗并没什么关系。但纪清焰就是从这些毫无关联的字句里,感受到了日日夜夜力透纸背的无力感。

就像邱迟说的,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因为清尘浊水再难相逢。所以他会觉得自己摸不到也留不住,只敢远远地看着。

这张拍立得后面写了一行字:

我想把手里的黄玫瑰送给天边的孤月,可是碰不到也寻不着,只能远远的看着那月亮徘徊在原地,寸步也不敢上前。

纪清焰知道,这是邱迟的字。是邱迟用钢笔写上去的,寸步的那个“步”字在墨水未干的时候蹭花了一点点。

怪不得邱迟连纸玫瑰都折的是浅黄色的。

拿着那张照片的手有些颤抖,纪清焰抽噎着说道:“他没告诉过我!他又骗我……”

邱迟应该是刚刷好了碗,见屋里灯亮着找过来的:“你们俩怎么跑屋里来了,聊什么呢?”他看见纪清焰站在床边,手里拿着那本被他用礼物包装纸包过书皮的诗集。

秦筝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直觉告诉他,这时候不应该站在原地添乱:“那个……春晚可能要开始了,我先去调一下台。你们俩先聊哈~”

纪清焰的眼眶里浮着一层厚厚的泪水,视线开始渐渐模糊起来,他拿起那张拍立得,问邱迟:“照片,哪来的?”

“人大的官网啊!上面有好多学生活动的照片,你们平时肯定没人关注学校官网吧?我跟你说……”

“你还想说什么?你的拍立得是从学校官网上弄出来的是吧,那行。”纪清焰直接打断了他的胡扯,指了指一旁搁着的笔记本电脑,“这不是有电脑吗,你登录我们学校的官网,给我表演一下怎么让拍立得打出网站上的相片。”

邱迟把那张照片拿过来,小声说:“其实就是……”

“就是什么?”纪清焰问他,“你还能想出来什么?我就不信学校拍照的人会拍单人特写,还自带背景虚化。说实话你能死是不是?”

“是不是秦筝刚跟你说什么了?”他慢腾腾地捏住了纪清焰的袖口,“你别信他的。”

“照片是你拍的,对吧?”

“是,是我拍的,我……”邱迟低着头,把照片重新小心翼翼地放回诗集里,“是不是挺夸张的,被人这样拍,像偷窥似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纪清焰实在忍不住,他哭着道,“你明明是可以把这些事都告诉我的,但你没有!我之前问过你那么多次,让你说过那么多次,你为什么不说你去找过我……”

邱迟把他抱在怀里:“对不起!但我只是觉得这个没必要说。而且一点也不光彩,显得我很像一个变态跟踪狂,跟踪不够,还要拍照……”

“不……不会!”纪清焰毫不客气地把鼻涕蹭在了他衣服上,“你如果当时能喊住我就好了,我只是觉得,如果那时候你能喊住我就好了……”或者他要是能认出邱迟就好了,就不用等这么久了。

纪清焰想象不出,邱迟曾经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站在远处看着他,远远的看着他,给他拍照片。照片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就会自动开始打印,但即使照片就放在掌心,你也会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个人之后的一切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了。

但他还是认真地写下地点和日期,然后小心地夹在诗集里,给诗集包上书皮,放在桌面上伸手就能轻易拿到的位置。

大概是无数次被翻开,印着玫瑰色小碎花的包书纸早就已经被磨起了毛边,有的地方重新用印着图案的纸胶带装饰过,黏贴的整整齐齐,让人不禁会联想,邱迟曾经是怎样认真地把胶带裁出细碎的图案,然后贴在本子上。

“我的错,不哭了不哭了。”邱迟拿纸给他擦了擦脸,“待会拿热水洗洗脸,大过年的,咱得喜庆点。”

话刚说完,秦筝估计正在客厅调台。其实压根儿不需要调,因为这个时候几乎各个电视台都会有春晚现场转播画面,这时候正好到了开始时间。

平缓又煽情的公益广告突然迅速切换成了金蛇狂舞,叮叮当当地在客厅响起来。

秦筝被吓了一跳,大概是觉得这个过于亢奋的音乐不太适合现在的气氛,他赶紧狂按换台键。但换了也没用,全是春晚转播,各个地方台的金蛇同时起舞,甚至有点鬼畜。

大约是不同台的收音系统有点差别,像是切换了好几个声部似的,闹腾到一定程度。

邱迟从屋里探出头,皱着眉问他:“你干什么呢?”把客厅搞得像八声部大合唱一样。

秦筝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看春晚啊,你们不看春晚吗?”

邱迟嘴角**了一下,心说,确实是看春晚的,但并不太想看一堆大蛇在客厅跳舞。而且今年也不是蛇年啊……为什么春晚不能放点别的?比如锦鸡出山就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