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沅对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已经很熟悉了，他恢复意识后缓缓地睁开眼睛，无神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片刻之后他才像是脑海中突然涌上了之前的记忆，猛地想要起身，却被手臂上传来的刺痛给制止住了。
他望着自己包着绷带的胳膊，有些茫然。
他这是在医院了。
那么晔哥在哪儿？
窦沅只记得记忆中那张满是血的脸，以及毅然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他们出事了，陆晔晕过去了，然后他也跟着晕过去了。
他扭动了一下身子，惊醒了身旁正在小憩的黎枚。
黎枚的眼睛有些肿，看起来像是最近刚刚哭过的样子。
“窦哥……”
黎枚的声音很难听，沙哑得不成样子。
天知道他当时看见窦沅满身是血地被抬出来的时候有多么害怕。
“黎枚……”窦沅仿佛一个在沙漠之中忽然看见绿洲的逃生者，眼中有些许朦胧的湿气，还带着两道清晰可见的红血丝。
“晔哥……晔哥……”
他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有些灼痛。
窦沅的心情很混乱，甚至已经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可黎枚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想要知道陆晔的状况怎么样。
黎枚的眼神有些闪躲，他甚至不敢看窦沅的脸。
事实上他知道的不是很准确，只不过他知道李商恩那边的消息实在不大乐观。
这个时候告诉窦沅陆晔的真实情况显然是不太明智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出失控的行为。
看着黎枚闪躲的表情，窦沅的心里“咯噔”一下，感到自己拽住黎枚的那只胳膊都脱力了。
他仿佛已经忘记了身上的伤，因为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窦沅声音颤抖着问道：“他到底怎么样？”
求求你，不要说出那样的结果。
他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
黎枚张了张嘴，但是没忍心开口。
“窦哥，你慢慢听我说……”他谨慎地措辞后继续道：“陆晔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你现在身上也有伤，先把你照顾好吗？”
“还没醒过来，还没醒过来……”
窦沅低低地喃喃，仿若癫狂了一般。
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后面的一句话。
他掀开了被子就想往外面冲，却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扯裂了。
白色的绷带上顿时溢出了鲜血。
亮眼的红色把黎枚吓了一跳。
“窦哥，你别冲动……”他稳住了虚弱的窦沅，按了下**的按钮，叫来了护士。“你现在过去陆晔也醒不过来！”他加大了音量，似乎是想要叫面前的人清醒一点。
窦沅被呵斥之后就愣住了，仿佛一个失魂落魄的乞者，抱着头，缓缓地在病床边上蹲了下来。
黎枚看在眼里，一阵心疼。
“他是为了保护我，要不然不会伤得那么重……要不是我技术不好，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都怪我。”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惹得人止不住心疼。
黎枚听到他的后半句话又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陆晔前两年因为怀疑自己落魄了两年，最后也没有选择继续开赛车，他已经算是坚强的了。窦沅这次出事，导致陆晔至今昏迷不醒，万一他出了点事情，窦沅是不是也要怨自己两年？
他们车队的人怎么都那么不幸。
护士没过一会儿就赶来了，黎枚看见他们，赶紧招呼道：“麻烦检查一下他的情况。”
年轻的时候不好好读书，现在一口英语讲得十分别扭，也不知道这几个人能不能听得懂。
护士们大概也没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是他们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把几近崩溃的窦沅慢慢地扶到了**，然后贴心地给他检查了情况。
黎枚把附近等着的卢因赫叫来给他充当翻译。
“病人脑部受到撞击所以当时昏迷了过去，醒过来之后就代表没有事情了。胳膊上的是皮外伤，大概修养半个月就好了。”
窦沅的情况真的比陆晔好太多，所以并没有很严重。
只见他的眼神一片灰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沉沉地冒出了一句话：“让我见见他，就一眼。”
卢因赫和黎枚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犹豫着先寻求李商恩的意见。
得到首肯后，黎枚拖着窦沅的手缓缓地走出了病房外。
这个过程窦沅一直都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害怕。
陆晔在重症监护室，当时的玻璃碎片进入了他后脑的要害部位，脑组织受损，手术过后也没有脱离危险状态。
他的头上插满了管子，在压抑寂静的病房里显得遥不可及。
窦沅几乎是刚看见陆晔的脸，眼眶就湿润了。
本来躺在那里的应该是他。
“所以医生怎么说？”窦沅心里已经最好了最坏情况的准备。
“看他什么时候醒来，如果醒不过来就只能这样一辈子。”李商恩回答道。
“这样一辈子？”窦沅怔怔的，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凄惨地勾了一抹笑，“哪样？”
这下没有人回答了，李商恩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也不忍心把话说得再具体了。
接下来狭窄的走廊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身旁也有很多人等在那里，车队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
每个人的脸上都染着悲伤怜悯的情绪，看着无助却无言的窦沅。
李商恩撇过了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还出现了一个本不应该在这里的人——李承安。
他大概是刚处理好FIA的事情，然后跑到Y国来跟他们汇合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刚赶来就碰上这样的事情。
李承安的脸上有烦躁的神色闪过，他抓了一把头发，跑到吸烟区抽了一根烟。
单单是看这一幕就够伤感的了。
不知道窦沅在这里盯了多久，等得大家腿都站麻了，最后还是李商恩开了口：“把他带回病房。”
窦沅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不走。”
语气不重，但是带着执拗的语气在里面。
“你也刚醒，也要懂得照顾好自己。如果再守在这里身体也吃不消，陆晔肯定不希望看见你这样。”李商恩苦口婆心地劝道。
可是这下窦沅连回答都没有了。
李商恩冲着卢因赫和黎枚使了个眼色，“带回去。”
两人踌躇着上前，卢因赫刚碰上他的衣角就被大力地甩开。
此时窦沅才像是突然爆发了情绪一般：“别碰我！”他低吼着，却又控制着音量，深怕打扰到病房内的陆晔。
卢因赫无措地看了一眼教练，想要寻求接下来的指示。
“窦沅！”
李商恩的语气很重，再也没有刚才的好脾气。
“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知道吗？陆晔为了保护你躺在里面昏迷不醒，就是为了像现在这样让你自己糟践身体的？”
黎枚的拳头攥紧，冷汗都要下来了。
本来窦沅就在崩溃的边缘，李商恩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重了些？
然而李商恩只会想得比他更深，他知道窦沅现在能听得进硬话，软话实在不管用。
窦沅抬起眸子，眼中射出了冷光。
“我也宁愿里面躺的是我。”
这样的回答似乎有点太任性了。
李商恩也被点燃了，他眉毛几乎都要竖起来，脸色黑得可怕：“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这样说话，置陆晔于何地？
窦沅似乎意识到了这点，痛苦地抱着头，缓缓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滑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
“你还记得你和陆晔在秦华的墓碑面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李商恩的语气再一次放软，他知道窦沅此刻的心里一定难过极了，所以才那么固执。
窦沅抿了抿唇，“我没忘记。”
“所以我现在是以你的教练身份命令你回房间休息，人你也看了，待了多么久了就回去吧。能不能别让车队剩下的人担心你了？”
是的，他现在的身份是商恩车队的主役赛车手。
他当初答应李商恩无论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影响到比赛。
他现在的行为已经影响到了很多人。
想起他们最后一站的境况，窦沅怔怔道：“比赛怎么样？”
“比赛的事情我会另想办法，你就不要费心了，先把伤养好。”
李商恩的话语飘**在走廊上，显得没有温度。
他纵然此刻心中也悲痛万分，但是他不像窦沅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抒发出来。他是教练，是整个商恩车队的顶梁柱和主心骨，他必须要屹立不倒地主持大局。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黎枚赞同地点了点头，轻轻拉了一下窦沅的袖子，想要安慰他：
“是啊窦哥，你现在就算不继续比赛积分也很高了，完全不用担心比赛的事情，冠军应该还是你的。”话一出，黎枚后知后觉地品嚼出不对劲。
他的重点似乎放偏了。
他只是担心比赛，并不担心结果，这样的安慰并不能起到效果。
一听这话，窦沅再也控制不知自己的眼泪。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不要冠军……”
泪水模糊了他的声音，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痛苦，让这个瘦削单薄的身影看起来更加无助。
“我只想让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