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雪域苍茫(9)

就在陈起凤扣动扳机的时候,“砰-”地一声,吴明哲倒地身亡。陈起凤怎么也没想到,吴明哲会以自杀的方式来谢罪。他本想好好地羞辱他一番,没想到看到他双眼未合浑身是血的样子,心里边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想到成琴的死,泪水再次涌出了眼睛。吴明哲不会欺骗他。他不由想起半年前和梅爱钟在太原街上遇见吴佩慈和张万德的情景,当时他就有一种感觉,这个吴佩慈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没想到她竟然是自己的女儿!这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千奇百怪,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陈起凤泥塑一般望着吴明哲的尸体呆在那儿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起凤只觉身后人影一闪,回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人,黑洞洞的枪口正冲着他……陈起凤一看,持枪冲着他的竟然是刚才开门的那个女佣四姐。还没等陈起凤反应过来,四姐手里的枪就响了。陈起凤只觉臂上一麻,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

“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陈起凤双目喷火地看着四姐问道。

四姐凄然一笑:“因为你杀了老爷。”

“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用枪打死了自己。”

“可是,如果你不来逼他,他是不会死的。”四姐说着,再次举起了手里的枪。

原来,四姐面上是一个普通的女仆,实际上是吴明哲暗地里相好的十多年的女人。吴明哲独身多年未续弦的原因也就在于此。四姐是唱评弹出身,当年也是奉天出名的女艺人。因为她唱得好,长得漂亮,一些有钱人就想千方百计把她纳为偏房。当时有一个东北军的旅长叫汤四虎,是大帅手下的爱将。这小子浑身杀气,其貌不扬,非要讨四姐作他的第五房姨太太不可。听人说,这汤四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死在他手里的弱女子不知道要有多少,所以,四姐死活不同意。这件事情恰巧被刚刚当上奉天商会会长的吴明哲知道了,吴明哲是四姐的忠实听众,行里的姐妹给四姐出了个主意,要想摆脱汤四虎,就得求吴会长,只有他出面才能摆脱你的窘境。四姐听从了姐妹们的建议,私见吴明哲。吴明哲果然急公好义,面见汤四虎,哪知汤四虎并不给他面子,吴明哲没法,面见张作霖陈说原委。张作霖痛斥了汤四虎一顿,四姐这才得救。四姐为报吴明哲大恩,就从演艺场上隐退下来当了吴明哲的贴身女佣。明里是女佣,暗里是吴明哲的编外夫人。

“哦,我早就听说,我大哥有一个贴身的女佣,不会就是你吧!”陈起凤尽量稳定自己的心绪。

“你说对了,就是我。不过,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这个秘密了。”四姐冷笑一声,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过后,倒下的不是陈起凤,却是四姐!

“老哥,咱们摊官司了。快走!”陈起凤回头一看,张万德站在门口道。

原来,张万德是和陈起凤一起来的,刚才就在门外的车子里。听见屋子里边两声枪响,情知出了意外,正遇到四姐正在向陈起凤瞄准,不及多想,就开了枪。为了毁灭证据,陈起凤吩咐张万德从汽车里拿出一桶备用的汽油浇在了吴明哲的房间里,一把火点燃后下楼开车走了。

此时的陈起凤感慨万千。他没有想到成琴竟然是被吴明哲劫持的。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道:“万德,佩慈是我的女儿,她知道吴明哲死亡的消息一定会很悲伤,你以后可要多抽出时间来好好陪陪她。”

“老哥,佩慈是您好的女儿?”张万德满面的惊讶。

陈起凤轻轻地点了点头,将吴明哲临自杀前对他说过的话又当着张万德叙说了一遍,未了,道:“万德,我知道,佩慈和你最为投缘。短时间内她一定接受不了我是她父亲这一事实,所以,我想拜托你好好安慰她。”

张万德点了点头。这时,一股冷气顺着车窗袭入,想起刚才那个血腥场面,张万德不由打了个寒噤。

最近这些日子,吴佩慈的心情简直坏到了极点。父亲意外被害,家又被烧毁,就像晴天霹雳一样在吴佩慈的心头炸响。是什么人害死了父亲后又焚尸灭迹的?吴佩慈报了警,警察局派出人手来查了一些日子,也没有查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这时,她突然想起了林奉全。父亲生前,没少跟她提起过,只有林奉全跟他明争暗斗,一定是林奉全找人害了父亲。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文弱女子,又如何能杀了林奉全替父报仇呢?得有人帮助她才行。她想起的第一个人就是张万德。

在一个茶馆的包厢里,吴佩慈见到了张万德。

“成林哥,父亲失势后,就连你也对我若即若离的。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成林哥,只有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吴佩慈说到这儿啜泣起来。

吴明哲失势后,张万德就回到了陈起凤那儿,这些,吴佩慈又如何能得知呢?每次见面,张万德只是说他现在在一个商号里给人家做事。其实,那家商号是福瑞来的一个分号,只不过外人不知罢了。

“佩慈,世界有很多事情是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你怀疑是林奉全害死了你父亲,可是证据呢?空口无凭怎么能行呢?”张万德一时不知怎么样和吴佩慈解释。

吴佩慈紧紧抓住张万德的双手哀求道:“成林哥,我要你去杀了林奉全!”

“这、这怎么能行呢?有些事情也许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糟蹋,佩慈,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好起来的。”张万德劝慰道。他真想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吴佩慈哭道:“成林哥,没想到你也这么让我失望。我父亲生前对你的好处难道你全忘了吗?没有你,我照样能杀了林奉全!”

吴佩慈说罢,摔门跑了出去。

张万德放下茶钱就追了出去,可这时天色已黑,早就不见了吴佩慈的影子。就在张万德东张西望的时候,忽见前面不远处又有几个混混模样的在围攻一个男子在厮打。那男人被打得满地乱滚,张万德纵身过去打散了几个混混,将那男人搀扶起来。

“莫先生,原来是你啊!”

那人也认出了张万德,惊喜道:“万德兄,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原来,这个人竟然是半年前被自己救过一次的莫雷。见莫雷伤势并不严重,张万德请他到茶楼的一个雅间喝茶。对莫雷,初次相识张万德便对他敬重三分,早有和他畅谈的想法,没想到今天又以这种方式邂逅了。

张万德给莫雷满了一杯茶问道:“莫先生,今天晚上又是谁跟你过不去?”

莫雷叹息一声道:“万德兄,不知道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日本人现在对我们东三省虎视眈眈,6月4日,日本人在皇姑屯炸死了张大帅,侵华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可我没有想到,现在居然有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协同日本人屠害自己的同胞。我莫雷就是死也不会屈服。”

“是谁?”张万德问道。张大帅在皇姑屯被炸死,张万德岂能不知?

莫雷道:“万德兄,这个人就是你现在的东家林奉全。他勾结日本南满株氏会社的中村,已经逐渐控制了全奉天的工商各界。前些日子我在报上公开发表文章惹怒了日本人,可他们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对我怎么样,所以,就给一些汉奸施压报复我。我死到不怕,可叹的是我们国家民族到了危机四伏的时候,国人并没有多少人清醒。”

对陈起凤和中村之间的交往,张万德并不赞同。陈起凤不止一次跟张万德说,正是有了中村的帮助,他才得以搞垮吴明哲。可中村后来提出来的苛刻条件陈起凤也都一一满足。中村要求日方成为他下属的几个工厂的最大的股东,并让陈起凤出面号召奉天所有棉纱厂的原料都由日本进口。因为这件事情,张万德和陈起凤吵得不可开交。张万德道:“老哥,日本人虎狼之心尽人皆知啊,我们不能够引狼入室,为虎作伥啊!”陈起凤自然有他的一番道理:“要不是日本人在背后撑着,我陈起凤要想搞垮吴明哲,根本就是白日梦。我不讲什么国家民族,我只看实际,谁能帮我报仇,谁就是我陈起凤的大恩人!”后来,一些有关日本人的事情陈起凤总是在有意瞒着张万德。张万德感叹,陈起凤当算是人中俊杰,可现在得到了权势,怎么连老祖宗都要出卖呢?

这天晚上,张万德来到陈起凤的房间,正遇见陈起凤在和几个陌生的男子低语,平过,张万德却听到了陈起凤叮嘱道:“这次,你们一定要将活儿做得干净利索,否则,你们就不要回来见我。”见张万德进来,陈起凤道:“你们下去吧!”

几个男子下去了,不知为什么,张万德心里觉得有一丝不祥的感觉。陈起凤又问起了一些关于吴佩慈的一些事情,张万德便说出了吴佩慈要找他报仇的想法,陈起凤背抄手不住地打唉声道:“造孽造孽!这是什么世道啊,仇人成了父女,亲生父女儿不但却不能相认,倒成了仇家。”

张万德劝慰了一番,陈起凤到梅爱钟的房间去了。房间里只有张万德一个人,这时,他看见了一张铺在八仙桌上的陈起凤的画画的宣纸。陈起凤平时喜欢舞文弄墨,写得一手好字,画一手好画,特别擅长画竹。张万德信步就到了桌前,宣纸上并没有画一竿竹,倒是写了“莫雷”三个大字,令张万德惊诧的是,“莫雷”这三个字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看来,陈起凤对莫雷要下死手!张万德心说不好,到了街上拦了辆洋车直奔莫雷家而去。

张万德料得没错,当他赶到时,莫雷和妻子尹秀清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两个人身中数处刀伤,尹秀清已经气绝身亡,莫雷似乎还有一口气在,张万德满目道:“莫先生,我来迟一步!”

张万德一把抱住莫雷,莫雷嘴角哆嗦着,用尽了全身力气攥住了张万德的手道:“……万德兄`……是林奉全干的……”

话没说完,莫雷就咽了气。张万德抚平了莫雷的双眼,找了几个弟兄,当夜将这夫妻二人悄悄掩埋后找到了陈起凤。陈起凤和梅爱钟正在一块喝茶,张万德怒冲冲闯进来道:“老哥,您也忒不仗义了吧!莫雷有什么错,你竟然派人将他们夫妻俩给杀了!”

陈起凤走到张万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日本人催得紧,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要想在奉天站稳脚跟,我们现在只有靠日本人。万德,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还不懂。”

“可我们也不能有奶就是娘啊?”张万德吼道。

“够了!这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陈起凤气得一拍桌子。他还是头一回跟张万德发这么大的火气。

一直坐在一旁不语的梅爱钟见状道:“你们哥俩就少吵两句吧!万德啊,你大哥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啊!我们只要干好他吩咐的事情就行了。”

张万德道:“老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我们兄弟俩看法和立场都不一样,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各走各的吧。我继续开我的酒馆,咱们两下都相安无事。”

张万德说罢走了出去。陈起凤和梅爱钟面面相觑,半晌没有言语。梅爱钟进卧室去了,陈起凤抓起桌子里的电话……张万德正往前走,忽见前边闪过几条人影,“砰、砰、砰”几声枪响,张万德只觉左臂一麻,鲜血就流了下来。张万德一边躲闪一边想,是谁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呢?

难道是他?张万德想到这儿,一抖手,袖子里藏着的三把飞刀就飞了出去,三人中刀倒地,张万德以快得难以形容的身法跃到了那三个人身边。其中两个人中刀身亡,一人身受重伤,捂着胸口正想冲迎面扑过来的张万德扣动扳机,被张万德一脚将枪踢飞。张万德一看这个人是今天晚上看到的那几个陌生人之一,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张万德道:“你们做的事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东家,从今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那人唯唯诺诺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夜幕里……

正如莫雷所料,日本关东军果然在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炮轰沈阳北大营,对中国军队悍然发动了进攻。驻守在北大营的东北军第七旅在接到少帅张学良不抵抗命令后,只进行了小股抵抗外,在旅长王以哲的率领下在次日凌晨辗转到达锦州,退进山海关。奉天(此时,早在两年前,也就是1929年1月,奉天便改为了沈阳市)彻底沦落在日军之手。听到这个消息,张万德气得咬牙切齿,东北军上千官兵在睡梦里就做了日本人的枪下之魂。张万德心想,幸亏当年脱离了东北军,不然,这些屈死的冤魂里就有可能有自己的影子。日本人占领了沈阳,烧杀抢劫,无恶不作。这时,他想起了陈起凤。从报上刊发的消息来看,陈起凤现在已经是日本人眼前的红人。从那天晚上莫雷的死到现在半年多了,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天中午,张万德正在核算着账目,忽见眼前人影一闪,梅爱钟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他也有半年多没有见过她了。自打发生和陈起凤分道扬镳之后,他和梅爱钟仅见过一次面。她来干什么?

没等张万德开口,梅爱钟就先说话了:“万德哥,不好了,你大哥被人给抓走了!我还以为这几天他出门了呢,没想到今天的报纸刊出了这样一条新闻,你是他唯一的兄弟,你可一定要帮帮他啊!”梅爱钟说着将一张报纸递给了张万德。张万德一看,报纸的头条醒目的标题写的是:商会会长林奉全被人秘密绑架。内容写的大意是,绑架者已经通过报纸发表声明,今天中午在小河沿当着全市人的面处决他。

陈起凤是商会会长,日本人面前的红人,这些绑架者的处境可想而知。张万德道:“爱钟,不用咱们出面,日本人会来解决的。你只要放宽心,在家迎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