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雪域苍茫(2)

张万德见小荷花秀目里泪花直闪,知道这是一个重情义的女人,可他不想骗她,哭着说道:“姑娘,节哀顺便。陈爷他、他已经死了。”

小荷花当时就昏厥过去了。张万德掐了一下小荷花的人中,小荷花这才悠悠醒来。醒来后就趴到**痛哭起来。张万德劝了半天,小荷花这才止住哭声。

张万德说明了来意后问道:“姑娘,你现在还想被赎出去吗?”

小荷花茫然地点了点头:“能够跳出火炕,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是,我家里现在没有一个亲人,起凤又去世了,我出去后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就是再苦再累,我也不想回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小荷花的脸上满是纯真和聪慧,张万德道:“姑娘才貌双绝,过个好日子还不成问题。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先到我家住一段时间,然后再做打算。”

小荷花答应了。最后,张万德以五千大洋的价钱将小荷花赎了出来。望着丽春院那高高的门楼,小荷花感慨万千。当年答应赎她出来的男人虽然没有来,可他还是履行了他的诺言,可这个人却死了。想起陈起凤对她的好,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

走到半路上,小荷花对张万德说:“咱们得换个称呼了。以后,我就叫您万德哥,我姓梅,你就叫我爱钟好了。”

张万德道:“行啊!省得叫起来怪绕嘴的。”

张万德的家在皇姑屯,其实,他的父母早就没有了,染坊是回不去了,他只好带着梅爱钟又回到了那个本家叔叔家里。本家叔叔见他带回来一个漂亮姑娘,还以为他这是将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姨太姨给拐来了呢。张万德为了满足本家叔叔的好奇心,又要将梅爱钟的身份隐瞒住,就编了套瞎话说,这是他的一个朋友的未婚妻,朋友出远门,让他代为照顾的。本家叔叔这才信以为真。

张万德脑子活泛,利用手里的典狱长给他的一百现洋,在皇姑屯的街上盘了一家铺面不小的酒楼。他知道陈起凤的地窑里还有一些宝贝,他怕这些东西落入他人之手,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子夜,将地窑里的这些东西全都偷运出来,然后藏匿在酒楼内室的地底下。

当上了掌柜的张万德不忘陈起凤,因此,对梅爱钟分外的好。他觉得,梅爱钟的确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怪不得陈起凤对她那样。没事儿的时候,张万德就想,要是梅爱钟能当自己的媳妇该多好啊!

梅爱钟平时冷若冰霜,就是对他也不例外。她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她这辈子就认陈起凤一个男人。是他让她知道了什么是女人,除了他,恐怕再没有第二个男人会对她那么好,明知自己是死,却还履行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许下的诺言!

有一回,两个人聊天,梅爱钟对张万德道:“万德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成个家了。婶子今天早上来过了,她对我说,她给你踅摸了一个好姑娘。她让我带话给你,明天让你到他们家去相人。”

“我、我还不想成亲。”张万德红着脸嗫嚅着。

“万德哥,我可是和婶子说好了,明天去婶子家相人。我明天一早就过去帮婶子忙,婶子说人家大老远来的,怎么也得供人家一顿饭不?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可是你不能让婶子夹在当间儿,婶子可是为你。”梅爱钟道。

张万德左思右想,第二天一早还是去了叔叔家。他把自己打扮得土包子似的,只是想走个过场。爱钟说得对,人家婶子是为他,总不能让婶子夹在当间不好说话。

张万德进了屋,梅爱钟早就帮着婶子忙里忙外了。她迎住张万德道:“万德哥,你就穿这身衣服,成心搅黄了不是?来,把这身换上。”

梅爱钟说着从包袱里将他的一大套新衣拿出来。原来,梅爱钟早就防他这一手,将他的一套新衣来悄悄拿来了。面对梅爱钟的热心,张万德只好换上了那套白色的缎子长衫。人是衣服马是鞍。张万德换上了这件长衫,戴上了礼帽,还真派头十足。婶子赞道:“万德,就你这身打扮,只要你乐意,准成!”梅爱钟笑道:“我怎么瞧着万德哥成了一个教书的先生?”张万德虽然嘴上笑笑,心里却在打着他的如意算盘,心里说,爱钟,甭看你现在逗我开心,你早晚还不是我的人?一会儿姑娘来了,我不乐意也就是了。

过了半个时辰,婶子颠着一双小脚跑进来道:“万德,人家姑娘来了。你可不要上来倔劲,实话告诉你,人家姑娘可是上过洋学堂的,人家乐不乐意还是两说着呢!”

那年间男女相亲之风还没兴起来。男女只凭媒人那张会说话的嘴儿。无论男方女方,就是瘸子瞎子只要给媒婆使上足够的好处,也能娶到如花似玉的漂亮人儿。只有到了新婚之夜才知道上了媒婆子的当,当初她说的天花乱坠都是假的。不过,在那个时候,也有极少数人悄悄地相亲了。万德的本家婶子就是一个想法开明的女人。姑娘是她娘家一个叔伯姐的闺女,在东北大学里读过书,不知为什么,半年前竟然辍学回家了。看样子,姑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整日闷闷不乐的。她娘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她,她总是摇头说道:“时局不稳,我一个姑娘家还读的什么书?”她娘怕她憋出病来,就托万德婶子给女儿寻个好人家。万德婶子当时就想到了万德。万德叔道:“他娘,我看万德对爱钟有意哩!”婶子道:“你瞎说个啥?万德不是说过吗?爱钟只是他的一个朋友的未婚妻,朋友出远门,让他代为照顾的。不过,你这样寻想也对,我去套套爱钟的话儿,看看有这回子事儿没有,然后我再说。”万德婶子就找到了梅爱钟。闲谈了一会儿,婶子见梅爱钟正在绣花,便笑着说道:“爱钟啊,你可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啊!也不知我们家万德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哪!”梅爱钟脸儿一红,正色道:“婶子,您这是在说什么呢?万德哥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我只是他的一个朋友的未婚妻,朋友出远门,让他代为照顾的。您老可不要多想。”万德婶子这才将她要给万德说媒的事儿当梅爱钟说了,梅爱钟乐道:“婶子,您可办了件好事儿,万德哥那性子是该有个女人来收收了。”万德不在,万德婶子就让梅爱钟将这件事情转告他,明天一早来家相人儿。

姑娘进屋就坐在了炕沿上,低着头不安地玩弄着衣襟。张万德抬眼一看,这姑娘素衣黑裙,身材高挑,长相清秀,剪着一头齐脖短发,白袜大脚,穿一双黑色扣拌鞋。正如婶子介绍的那样,还真是一身洋学生打扮。张万德一见,原来心里那种固有的想法虽然微微有了一些改变,可他的全部心思仍然在梅爱钟身上。他只听婶子介绍说姑娘叫君秀清,其它的便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张万德见姑娘的母亲笑呵呵地将眼睛直往他这边扫,就知道是相中了他。这可怎么办?要是不答应人家姑娘,姑娘也确实是百里挑一;可他打心眼儿里喜欢的是梅爱钟啊!想到这儿,张万德灵机一动,一捂肚子,对众人道:“不好意思,我肚子有点疼,我得先出去一下。”说罢,顺着尿道跑了。

刚刚回到酒楼,梅爱钟就追上来了。一进门,梅爱钟劈对盖脸地斥责道:“万德哥,那尹秀清姑娘才貌双全,就你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土包子只有人家看不上你的份儿,你还破被叠起来了。婶子让我叫你回去呢!”

“爱钟,我不回去!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我喜欢的人是你!自打我见到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张万德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抓住梅爱钟的双手。

“万德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梅爱钟一把挣脱了张万德的双手道:“别忘了,我是陈起凤的女人。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

“可起凤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你要为一个死人活一辈子活寡吗?”

“这辈子,我只认他一个男人。万德哥,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念想。再说了,男女之事是两厢情愿,捆绑不能成夫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却对你没那份心思。”

梅爱钟说着一掀门帘走了出去。张万德直拍自己的脑袋。今天,他一下子伤了两个姑娘的心。要是不遇上梅爱钟,张万德巴不得和尹秀清好,可梅爱钟却在他心目中占据了别人不可替代的位置。他明知道她是个窑姐,可让他感动的是她却陈起凤的那一片痴情!为了一个对她好的男人,她可以以性命相搏来保持自己的贞节。这样的女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真正拨动他张万德的心弦。没想到她还没有从和陈起凤的感情阴影里走出来。不过,他相信,真诚所至,金石为开。陈起凤再好,毕竟人死不能重生。只要他对她好,一定会感动她的。

这当口儿,伙计上楼来禀报道:“掌柜的,楼下有个人想要见您。”

“没看我这正烦着呢嘛,今天,老子谁也不见。”张万德躺在了**,气呼呼地说道。

伙计正要下楼,就听门外有人笑道:“是谁这么不讲情面,老朋友来了也不见吗?”

张万德一骨碌坐起来,他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可究竟在哪儿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门帘一掀,打外头走进一个人长满络腮胡须的中年男人来。那人冲着张万德嘿嘿一笑,将脸一抹,露出了张熟悉的脸儿来。张万德一看,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来者居然是被他亲手递下药酒的陈起凤!原来,他脸上的络腮胡须是粘上去的假须。张万德惊问道:“陈老哥,你究竟是人是鬼?”

陈起凤笑道:“万德,老哥当然是人喽!可你这个鬼地方,却让我找了好苦啊!”

“您没死?”张万德一下子抓住陈起凤的双手,泪水涌流,“老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陈起凤拍了拍张万德的肩膀道:“哥哥命大,到阎王爷那儿转了一圈后又回来了。”

陈起凤拉着张万德坐下,说起了别后的情形。

原来,陈起凤的一个拜把兄弟朱东山见义兄落难,花了上万块现洋买通了看守监狱的典狱长。典狱长为了将事情做得滴水不露,就让张万德假意以毒酒毒死陈起凤,然后以病死狱中为由,将陈起凤运到外边交给朱东山。那天晚上,典狱长交给张万德的只不过是一包蒙汗药。为了怕走露消息,这件事情朱东山并未告诉陈起凤。所以,当时陈起凤以为死期已到。张万德和典狱长交待完了任务,典狱长就让他离开了。张万德前脚刚刚迈出监狱,典狱长就来到了陈起凤的房间。他收拾好了现场留下来的残酒,以陈起凤暴病身亡为借口,将他运到了监狱外边。直到一盆冷水浇头,陈起凤才苏醒过来。在朱东山家养了些日子,陈起凤想起了自己那天晚上跟张万德说过的要赎小荷花的那件事。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朱东山只让陈起凤在家藏匿,并让他改名叫林奉全,等风声过后看看外头有什么说法再说。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陈起凤悄悄潜入了自己的后园里。当他打开青石板到地窑里一看,当时就傻了眼。地窑里的宝贝一个也没留。陈起凤知道是张万德拿去了,可还是有些后悔。当初要不是他知道死期已到,他才没那么大方呢!那可是他打拼了半辈子才积攒下来的,日后要想报仇,全指望这些东西了。陈起凤乔装改扮后悄悄去了北行的丽春院,一打听,小荷花果然被赎走了。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后悔自己那天晚上留什么遗愿哪!小荷花人如其名,是个人见人爱的女人。那张万德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见了这么漂亮的女人能不动心?他决定找到张万德,讨回小荷花和那些能够让他东山再起的本钱。两个人闲谈时,张万德曾经说过他本家叔叔的住址,陈起凤就找到了他叔叔家。正赶上张万德相亲,陈起凤也看到了那个姑娘。陈起凤暗忖,这么好的姑娘他都不娶,是不是看上小荷花了?陈起凤说自己是张万德的朋友,希望见他一面,叔叔就将他的住址告诉他了。

“万德,你好福气啊,那么俊俏的洋学生你怎么就看不上眼呢?连老哥我都嫉妒你呢!”陈起凤拍了拍张万德的肩膀笑道。

张万德道:“老哥,您就甭取笑兄弟我了。人家是洋学生,兄弟我大字不识一个,压根就配不上人家。行了,闲言少叙,我把梅爱钟给您叫来。咱哥俩的话,一会儿再聊。”

还没等张万德往外走,门帘掀起,梅爱钟走了进来。原来,两个人的谈话被上楼来的梅爱钟听了个一清二楚。刚才,梅爱钟在楼底下招待客人,觉得上楼来的那个中年汉子似乎在哪儿见过,感觉特别的熟悉,举手投足和说话的声音和陈起凤特别的像,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长着络腮胡,而陈起凤长的是八字须。梅爱钟觉得有些奇怪,就上楼来想看个究竟。隔着布帘,梅爱钟知道,这个长着满脸络腮胡须的汉子就是出狱后乔装改扮的陈起凤!

“起凤,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作梦吧?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呢!”梅爱钟扑进了陈起凤的怀里哭了起来。

陈起凤摩挲着梅爱钟的秀发,泪水也模糊了双眼,动情地说道:“爱钟,咱俩是三世的缘分,这才刚刚开始,怎么能见不着面呢?爱钟,让你受委屈了。”

看着两个人亲热劲,张万德心内不由一番感慨。甭看一个是江湖中的老大,一人是妓院里的窑姐,可这两个人还真是尘世间极其有情有义的一对男女。

“老哥,爱钟,你们谈着,我去张罗一桌上好的酒席,咱们好好唠唠。”张万德说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