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雪域苍茫(1)

望着外边的漫天飞雪,张万德一边坐在火炉边烤火一边唉声叹气。俗话说: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可对走投无路的张万德来说,吃粮当兵却是再好不过的了。他没家没业,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再加上有一身好功夫,说不定让长官抬举,他也就有了出头之日了。

转眼,张万德吃粮当兵都快半年了,也没遇着一回表现机会,昨天,长官让他和几个弟兄一道来六里河监狱帮着狱警看护一些案犯。一个大活人,整日和一些案犯打转转,什么时候有出头之日?他父母早亡,被一个本家叔叔送到城里一家染坊当学徒,可染坊的掌柜却怀疑他和他女人有一腿,没事儿的时候就打他女人。这女人一时想不开,就悬梁自尽了。平日里,女人对张万德是不错,可那只不过是姐弟之情,现在,掌柜的逼死了女人,张万德一怒之下就把他给杀了。张万德怕摊官司,就只身跑到了省城。正巧东北军在太原街扯旗招兵,张万德就报了名。

进了北大营,张万德只想着出人头地,可长官却对他视而不见,竟然将他派到六里河监狱驻防来了。今天是年正月十五,外边却漫天飞雪。张万德正在和同来的唐二虎喝酒,忽听外边吹起了警笛,紧接着有人喊道:“不好了,有人越狱了!”这是谁啊!竟然选在正月十五晚上越狱。张万德拎起手里的“汉阳造”就出去了。

外面虽然下着雪,可月光却很亮,张万德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囚犯打倒了几个拦截他的狱警,纵身跃上了一座牢房的屋顶。这家伙的身手麻利敏捷,张万德不由翘起了大拇指。典狱长从一个狱警手里拿过“汉阳造”就要搂火,被张万德给制止住了。

“你小子想干什么?”典狱长怒吼道。

张万德看了看典狱长,鼓足了勇气道:“报告长官,我有信心和能力赤空拳将他抓回来!”

张万德有意在典狱长面前表现一番。典狱长狐疑地望了望张万德道:“你小子有这个把握?”

张万德点了点头,典狱长道:“你要是赤手空拳将他抓回来,老子就向你们原来的长官保荐你。你要是抓不回来让这小子跑了,我就拿你填他的数!”

“是!”张万德打了个军礼,一纵身就上了高约丈余的牢房。张万德自小练的就是高来高去的功夫,眨眼之间,他就快如狸猫追上了那个越狱的囚犯。月光下,张万德看得清清楚楚,囚犯人高马大,光着头,长着满脸络腮胡须。

“兄弟,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老哥?”囚犯嘴里吐着白气道,“在下是奉天福瑞来的掌柜陈起凤,如果兄弟放老哥一码,我陈起凤绝不亏着兄弟!在这儿吃粮当兵永无出头之日,还不如跟着老哥我在江湖上混!”

福瑞来掌柜陈起凤?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啊!初来奉天的时候,张万德就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个名字。那福瑞来可是奉天城数一数二的大商号啊!陈起凤更是八面威风的人物,听说,他买卖的除了奉天外,在关内外的买卖就有数十处!他手下的大掌柜就有数十人之多。张万德大惑不解,这样一个有身份富比王候的大商家怎么进了深牢大狱?

张万德正思量间,地面上的典狱长发话了:“张万德,你小子到底动不动手?你要是再不动手,老子就连你一块崩了!”

张万德知道,再不动手典狱长可就要来真的了,想到这儿一抱拳:“陈老哥,兄弟是军人,上头有令,只好得罪了!”

张万德不再犹豫,挥拳冲向陈起凤。陈起凤见状,只好边打边伺机逃跑。两个来来往往,斗了几十招,张万德不由暗暗佩服起陈起凤来。陈起凤的功夫果然了得,要不是年过四十,在监狱里得不到温饱体力不济,他还真奈何他不得。陈起凤使的是北少林拳种“三皇炮捶”,凌历威猛,张万德则使的是以柔克刚的八极拳。就在陈起凤挥拳直击张万德的胸口之时,就见张万德身子往旁一闪,施展点穴功夫,以快如闪电的速度点在了陈起凤的手腕要穴。陈起风顿觉身子麻了半边,身子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倒在了房顶。

陈起凤被制服,典狱长过来拍了拍张万德的肩膀赞道:“兄弟,没想到你小子深藏不露,竟有这么一身好功夫。我要向上边打报告,不但要给你小子请功,还要求让你担任狱中的守护队队长。”

“谢谢长官!”张万德打了个军礼。

张万德本以为对这次的表现典狱长会履行他的诺言,可典狱长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又来了一个新的守护队长,张万德这才死了心。让张万德不解的是,典狱长居然派他专门看守陈起凤。

“陈老哥,你恨不恨我?”看守陈起凤的第一天,张万德就将一碗酒递给了陈起凤。他觉得陈起凤是条铁汉。

陈起凤一口将酒干了:“兄弟,你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老哥又怎么能怪你呢?既然你把我当朋友,那我就拿你当兄弟。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总有出去的那一天,到那时候老哥我再报答你吧!”

陈起凤豁然大度,很快,张万德竟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然而,张万德怎么也没有想到,典狱长竟让他做一件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天,典狱长将张万德叫到办公室道:“万德,陈起凤罪大恶极,民愤极大,可他又和省里一些要员们有着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关系,为了稳妥起见,上头命令我们将其秘密处决。这个任务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胜任。这是毒药,今晚上就在狱中秘密处决他。为了怕日后陈起凤手下的弟兄报复,我们把你的后路都考虑好了。”

“长官,我实在是下不了手啊!”

典狱长露出了一副笑脸,将一张一百块现洋的银票塞给张万德道:“万德,这是上头给的死命令。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些钱够你干半辈子的了。你这次要是得了手,你就可以脱下军装远走他乡,做点小买卖去吧!你要是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再换个人来做!”

张万德知道,一定是有人使钱秘密处决陈起凤,他虽然违心,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典狱长可是个皮笑肉不笑的家伙,要是反抗,也会找个由子把他给崩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典狱长还给了他一百块银洋的银票呢!这些钱,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入夜,张万德来到了陈起凤的牢房。他拎着个食盒,将一些好酒好菜摆在了陈起凤面前。

“陈老哥,兄弟我明个儿就要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和您喝酒了。”张万德重重地叹了口气,将一碗水酒放在了陈起凤面前的桌子上。

陈起凤将碗里的酒干了,微微一笑:“万德,事情恐怕不这么简单吧!如果我猜得没错,老弟今晚上是受典狱长的命令来处决我的。”

看着陈起凤从容自若的样子,张万德点了点头,流着眼泪道:“老哥,既然您猜着了,我也就不瞒您了。长官今晚上要我来的确有这个意思,可我实在是下不了手!”

“兄弟啊,就是你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的。”陈起凤平静地说道,“你不执行长官的命令,长官就会枪毙你,这是明摆着的事儿,老哥我又怎么怪你呢?老哥我这辈子虽说只是个商号东家,比不了督军总统,虽说苦没少吃,却也富比王候,使奴唤婢,人生之乐差不多也都享受到了,死了也够本了。”

陈起凤越是这般平静,张万德的心里头就越不是滋味。通过近半年时间的接触,张万德觉得,陈起凤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就是这样一个让自己敬佩的汉子今天晚上就要死在自己的手上!

“陈老哥,正月十五那天晚上,要不是我,您或许早就逃了呢!老哥,我对不住您哪!”

“兄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挺身出手,我恐怕早被打成了筛子。我看得一清二楚,典狱长手下有好几挺机关枪都冲着我呢!”

两个人越聊越近乎,张万德的情绪倒有些稳定下来了。张万德将那壶药酒给陈起凤满上道:“陈老哥,您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的?如果有,兄弟我就是豁出命去也给您办妥了。您就放心地走吧!”

“兄弟,你这么一说,老哥我还真有件事要拜托你。”陈起凤说到这儿脸儿一红道:“哥哥我没出息,养了一个相好。她是北行丽春院的窑姐,叫小荷花,你要是出去了,一定要替哥哥我把她给赎出来。我曾答应过人家,可是现在,这件事情只有你能替我办了。至于赎银嘛,你只要找到这个就成了。”

紧接着,陈起凤和张万德耳语了一番。原来,陈起凤在他们家后花的一块青石板下的地窑里藏匿着许多奇珍异宝。陈起凤让他将那些珍宝取出,除了赎出小荷花的以外,余下的悉数归他。陈起凤交待完了这些,一扬脖,就将那碗毒酒喝了下去。工夫不大,陈起凤就气绝身亡。张万德交待完了典狱长,当天夜里便离开了……张万德离开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陈起凤家拿到钱,然后遵照他的遗愿将小荷花给赎出来。

陈起凤入狱后,他的家产早被查封,偌大一个院落如今竟冷冷清清,门前的落地的黄叶早已取代了往昔的喧嚣。陈起凤不止一次对张万德说过,他没有子嗣,夫人在十八年前进香的途中神秘失踪,至今下落不明。陈起凤对夫人的感情可算一往情深,夫人失踪后,他就再无续弦之意。一年前,他在北行的丽春院认识了小荷花,两人产生了感情。陈起凤许诺将她赎出来,没想到吃了官司入了大狱。

张万德纵身跳进了院子里,由于多年多没有住人,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几只野狐分路逃走。陈起凤家产早被充公搬走,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院落。张万德一边穿行在杂草之中一边想,是什么人能将声名显赫的陈起凤置于死地呢?

在陈起凤指定的地点,张万德果然发现了一块偌大的青石,掀开青石,现出了一个地窑的入口。在地窑里,正如陈起凤所说,果然有不少奇珍异宝。张万德挑了两件瓷器到北行的古董行碰碰运气,没成想,这两只不起眼的小瓷瓶竟卖了五千六百块大洋。张万德暗忖,这陈起凤虽然表面上被抄了,可地窑里这些东西足可以让他东山再起。

张万德打听到了丽春院。老鸨子见他一身布衣打扮,心里就有几分瞧不起,走上前去说道:“我们这的姑娘可贵啊!您能出得起那么大的价钱吗?”

“您这是门缝儿里瞧人。您怎么就知道我出不起那么大的价钱?”张万德是个急性子,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了,“不错,我张万德是穿着寒酸点,可这并不意谓着我出不起钱啊?实话告诉您,我今天既然来了,就冲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小荷花来的!”

“小荷花的价钱可高啊!给客人唱一个曲子就二十大洋,要是再让他陪着喝酒,可就是一百块现大洋。”老鸨子仍没拿张万德当回事儿。在当时,农民三块现洋就可以娶一个黄花大闺女,老鸨子想,一个曲子就要二十块现洋,还不得把这个土包子给吓晕了啊?

“我出二百块!”张万德说着将一张二百块现洋的银票放在了老鸨子面前。

老鸨子验过了银票,这才相信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她马上露出一副笑脸儿,冲着楼上喊道:“来人,侍候这位爷去荷花轩。”

“谢妈妈成全。”张万德道。

“不过,咱们可得有言在先。我那闺女可是卖艺不卖身。你要是想占她的身子,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老鸨子诡秘地一笑。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听一听荷花姑娘唱的曲子。我早就听说荷花姑娘的黄梅戏唱得好。”张万德道。

荷花轩是小荷花侍候客人的地方。在一个清水丫头的带领下,张万德见到了小荷花。

张万德不由睁大了双眼。长了二十多岁,还没见过一位如此漂亮的姑娘。只见姑娘身穿白色旗袍,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张鸭蛋形的脸,犹如百合花,身材高挑丰满,曲线优美,一头黑发随意飘洒在脑后,一双修长的大腿被丝裙裹着不知引来多少贪婪的目光……这些都无须去说,单言她面颊上的两只梨窝,就好比两池春水,浅笑轻颦,都会漾起令人神魂颠倒的清波,真称得上是个十足的美人儿。

小荷花冲着张万德点了点头,丫头献茶退去,小荷花问道:“不知客人想要听什么曲子?”

张万德从怀里掏出一只雕有戏水鸳鸯的白色羊脂玉鼻烟壶道:“姑娘,这个你可认得?”

小荷花接过鼻烟壶,惊讶地问道:“请问,这只鼻烟壶您是从哪儿得到的?”

关于这只鼻烟壶,小荷花当然不陌生,因为这是她送给陈起凤的订情之物。去年春天,小荷花认识了陈起凤。那一天,是小荷花接客的头一天,不少人目睹了小荷花的美貌,想要和她春风一度。**的价钱从二百现洋一下子涨到了一千,最后陈起凤以两千现洋成交。不过,陈起凤和老鸨子谈好了,一年之内,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许碰小荷花一个指头。小荷花本以为陈起凤会和那些嫖客一样不讲情义,没想到陈起凤见面一点都没为难她。她早听说陈起凤的威名,不过,都是一些有关他如何在奉天抢地盘做生意如何心狠手辣的传闻。没想到他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父亲,一个长者。他当着她的面讲他的发迹史,讲他的家庭,讲他生命里遇到过的女人。日子久了,她觉得他实实在在是一个懂得情趣的好男人,一个对任何事情都不服输的英雄。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付铁汉柔情。他甚到从未强迫她做什么。最后,是她感念他的好,主动将一颗少女的心给了他。他是她生命里的男人。这只鼻烟壶是小荷花亲自到北行的古董行花了一千现洋买下来的。就在他答应要将她赎身出去的时候,他却因为一场官司进了监狱。就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还答应将她赎出来然后风风光光地将她娶进家门。她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得不到他的消息了,没想到一个相貌平平的汉子竟然拿出了她送给陈起凤的订情物!

他一定知道陈起凤的下落!想到这儿,小荷花急急问道:“这位爷,起凤他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