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焦作恩最为忌惮之人,除了柳晋之外,别无他人。就算是仅次于他的榜眼李酣,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有点学识的莽夫罢了。

可是这个柳晋却是让他不得不忌惮!当初柳晋进京闹出的那一出,在大部分人眼中或许会觉得过头了。柳晋后来被打压,也是情有可原。他的前途,更是一片昏暗。

可是,焦作恩后来细细分析过。越是仔细的分析,他对柳晋就越是忌惮。

柳晋能将一件小事闹大到那种地步,固然其中有因为上边有人想要趁机杀鸡儆猴。可是,柳晋的手段在其中也是很重要的。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像是柳晋那样,在那种情况下选择那种手段,将事情闹到那一种地步。更别说,后来柳晋居然就这么硬生生的抗住了那些冷嘲热讽。但凡是任何一个年轻人,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恐怕也都是难以忍受。至少,焦作恩明白他自己都无法抵挡的住。前途似乎昏暗,未来的康庄大道几乎已经是注定要被人堵死。再联想起自己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心中的那种绝望就可以将自己生生的被逼疯。

可是柳晋虽然沉默,可最终竟是真的忍了下来。

他为什么能忍下来?是心性坚定?还是他明白了什么,知道自己的未来不会一片黑暗?

焦作恩觉得,这两者应该都有之。前者只能让他确定,柳晋此人有心计有学识有定力,只要不被人刻意的刁难,日后定当出人头地。而后者,却是让他在羡慕的同时,心中也是极为的不甘。

那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是刻意让柳晋去体会那些冷嘲热讽,为的就是磨砺柳晋。

为什么要磨砺?那可不就是因为看中了柳晋,想要培养他吗?可以想见,柳晋日后在朝堂之上,定然有能一席之地。

偏偏到最后,柳晋成了探花,而他自己居然成了状元。

一想到自己这个状元很有可能只是被扔出来吸引旁人的目光,好培养柳晋全力发展的棋子,焦作恩心中就像是被恶狼在啃咬,憋屈的慌。

“柳贤弟怎么不说话?”焦作恩将目光从木林身上收了回来。这木林跟不少侯门官宦人家的关系都是不清不楚的,他有野心,可是总是左右摇摆,始终拿不定自己该站在谁的身边。这样的人,或许会因为站对位置平步青云。可是,这样的人也注定极为容易被牵连,最后落的一无所有不说,说不定还会连累他人。而且,就算是他选择所支持之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人也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成为弃子。这样的人,平淡如水的交情是最好的。在能承受的范围内,焦作恩也不会吝啬于给对方一点帮助。可再多的关注,却也是没有的。

柳晋微微一笑:“焦兄才思敏捷,文采出众,哪怕只是闲话几句,其中也不免有些言辞让小弟颇为动容。难得焦兄有时间,小弟自当细细聆听,倒是冷落了焦兄,还请焦兄谅解!”

焦作恩呵呵笑了几声:“柳贤弟说笑了!愚兄此番也不过是运气好了一点罢了,真要说才情,能得到殿试资格的,又有几个是差的?”

柳晋却是认真的说道:“焦兄此言差矣!小弟在家之时,家祖时常跟小弟说的一句话便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焦兄纵然认为只是自己运气好,可是说到底,那也是焦兄的实力。”

焦作恩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柳晋会说这话。

不过随即就笑了起来,说道:“柳贤弟如此夸赞,倒是让愚兄有些惭愧了。”

柳晋没接话,只是跟着轻轻笑了笑。

焦作恩显然是个人来熟,跟柳晋其实也不过是第一次如此交谈。可是很快,他跟柳晋就熟络了起来,两人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木林在一旁数次都想要插嘴,可到最后都没能说上一句话,直气得一张原本就白的脸顿时白的渗人。

实际上,若是有心人在旁倾听便可发现。虽然大多都是焦作恩在说,柳晋只是偶尔附和几句。可是,但凡是柳晋随口说上几句,总能恰到好处的将话题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而焦作恩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只是人为两人能如此熟络,完全就是因为自己能说会道。

旁人看到的只是两人和睦相处的场面,不过两人相处的模式很快就被人送到了那几个暗暗关注柳晋的人的耳中。

谷梁卓和谷梁修闻言只是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让人继续关注。

萧远得到了消息,只是有瞬间的出神,可很快也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焦作恩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关注了他们,他侃侃而谈,姿态风流。等他觉得差不多摸清了柳晋的套路,也得到了柳晋的真心信任,他也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能来这里的有不少人都是他想要攀上的,一个柳晋虽然有可能有前途,不过不值当他一直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要走,柳晋自然不会留。再者,柳晋身为当事人,多少是清楚有人一直在背后看着他的。

没成想,他刚离开,又有人找上来了。

“柳贤弟,愚兄有礼了!”来人长的五大三粗,瞪圆了眼睛就跟铜铃似的,身上更是肌肉鼓鼓的,此人的气场完全就跟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一位赫然便是榜眼李酣。

李酣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骨节粗大的手掌抱拳见礼,大大咧咧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读书人。

柳晋起身回礼:“李兄,小弟有礼了!”

又一伸手:“李兄请坐下说话!”这态度却是要比在跟焦作恩说话之时要和善了多了,毕竟相比起来,这个李酣要更得柳晋的心一些。

李酣也不客气,就这么大喇喇的坐下了:“柳贤弟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喝酒?”

这是第三个这么问的,不过这也是唯一一个不让柳晋觉得厌烦的。

当下微微一笑,半真半假的说道:“除了独自一人喝酒,也无处可容我一个!”

李酣用那蒲扇大的手掌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力之大,差点把柳晋这个文弱书生给拍趴下了。

见柳晋的脸上一阵青红交加,李酣反而哈哈笑了起来,毫不在意的说道:“那你我倒是同病相怜了。那些个鸟人,就爱说些酸溜溜的话,差点酸掉了我一口大牙。”

柳晋挣扎着从他的魔掌中逃脱出来,喘了口气,这才问道:“李兄这是何意?李兄是堂堂榜眼,他们还敢难为李兄不成?”

李酣一撇嘴,丝毫不遮掩自己的鄙夷:“那群酸腐书生,明里暗里的在嘲讽我是个大老粗,这个榜眼是个有名无实的。也不知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几辈子积来的福分,不然怎么可能成了榜眼!一群废物,就一张嘴皮子利索。”

柳晋轻轻一笑:“李兄此言差矣!李兄乃是殿试第二,是今上金口钦点的。他们敢如此琢磨,岂不是在暗喻陛下识人不明了?李兄切莫误会了,他们最多也就是心中愤恨难平。”

李酣又是一撇嘴:“我说柳贤弟,你可别再说这些假的要命的话了。你明明不是这样虚假的人,要不是因为知道你较真,我都懒得来找你聊天。”

柳晋眉头轻扬:“李兄此话怎讲?”

李酣瞪圆了眼睛,瓮声瓮气的道:“就是你刚来京城的时候做的那件事,漂亮的很!咱们堂堂男子汉,该做什么的时候就该去做。男人嘛,想做就做。明明一肚子的怒气还要憋在肚子里,那还算什么男人?畏畏缩缩的,不如切的干干净净的,进宫当太监算了。”

他说话压根不会降低自己的嗓门,正好有太监路过,闻言都是狠狠的瞪了他几眼。要不是因为认出他是这次的榜眼,肯定要使点小动作了。

可就算是被人这么瞪视了,李酣也全然不在意。大大咧咧的样子,看起来毫无心机,让人无语。

对这个李酣,柳晋倒是真的厌烦不起来。

这也是第一次,听别人在说起当初所做之事的时候,完全不带丝毫嘲讽。有的,只有浓浓的赞扬。

虽然也知道这个李酣绝对不会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的粗糙。可是,柳晋对这李酣,还真的多了几分真诚。

“多谢李兄!”柳晋亲自替李酣倒上一杯酒,算是感激他说的这话。

虽然也知道自己当初做的事情欠妥,可是被人如此肯定,他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感动的。

李酣完全不知道推辞两字如何书写,接过酒杯,就这么一口给喝了下去。过后还砸吧着嘴巴,不耐烦的抱怨:“这么小的酒杯,一口喝下去还不够塞牙缝的。”

柳晋呵呵笑了起来,立刻又替李酣满上一杯:“李兄,你我今日有缘坐在一起喝酒。不如再喝一杯,就当庆祝你我相识一场。”

李酣酒来就喝下,哪里又会假惺惺的推辞那么一下半下的?当下又是拿起酒杯,大喇喇的一仰脖子就给倒了进去。李酣是个直爽的,柳晋也是个会看人行事的,两人说开了,居然发现很合得来。一时间,但见两人说说笑笑,倒是衣服交情深厚的模样。这场景落在焦作恩等人的眼中,自然免不得又是一阵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