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 隐约可见周围所处的环境。

灵稚看了一眼身后的山岭,环紧怀里的萧猊。

两人身躯泡在水中的时间很久,每寸肌肤触感冰凉, 贴得如此相近,仍汲取不到太多的温度。

萧猊身上有伤且流血太多,灵稚担心他在这种状态下失温死亡,不敢多停, 计划着带萧猊找块避风的山洞躺好。

灵稚尚且不能确定萧猊除了外伤之外, 内伤的状况如何。

地震时摇得厉害, 从四处滚落的山体石块足以轻易砸死人。

萧猊一直将他紧密地护在身下,随地震塌落的石头没有砸伤他,全给萧猊挡了去, 因此萧猊肯定受了内伤, 灵稚不敢再搬着他。

细小的雨丝兴许是这场灾难后保留的温柔,灵稚擦干净眼角的湿润,睁大眼睛环顾上山的方向。

他似乎望见一个山洞,光线不足,灵稚不能立刻确定。

他低头往萧猊的手吹几口暖气,轻轻把人放在平地躺下。

灵稚俯身靠近萧猊的耳旁, 声音沙哑:“我过去看看,你莫要睡死过去……”话音一哽,他憋着哭腔的气音,“求你了萧猊, 不要死。”

话音落, 灵稚没有立刻就走。

他不放心地又守片刻, 心里茫然虚空, 意识到不可再继续耽搁, 旋即脚步虚浮地朝锁定的方向跑,视野里逐渐看见一个洞口。

灵稚拨开洞口外生长的草丛,杂草长势不算茂盛,七八步的距离即等于山洞的大小。

洞内积有晒干之后的草和枯枝,以及一张落了灰尘的长条木板,石壁上倒挂着两个锈迹斑斑的铁锹,看起来像是守林人或者猎户偶尔会暂时用来歇脚的地方。

灵稚迅速收拾了一把干草铺在木板,垫得厚软了,迈开两条铅重似的腿,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

黎明的微光照在整片前滩上,灵稚停在萧猊身侧,以半跪的姿势轻轻在萧猊脸颊一拍。

萧猊已经没有意识,灵稚一咬牙,艰难地抬起萧猊的手臂绕向自己的脖颈,用肩膀缓慢地撑起对方。

他双脚深深陷进湿润的泥中,摇晃不稳地背起萧猊,胸肺里稀薄的空气不断挤压,迎面的风夹着腥土的气息。

灵稚小脸扭曲,眼眸过大地睁开,湿/漉漉的,强忍泪意,像只负重过度的蜗牛,背着萧猊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山洞。

当他好不容易将萧猊从山底浅滩搬到山洞,短短的一条路楞叫灵稚走了好久。

在他放下萧猊的同时,浑身脱力般不受控制地倒在另一旁。

新鲜的空气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口鼻,灵稚张大嘴呼吸,随手捡起落在地上,方才在路边扯下的几张树叶子,一张一张送进嘴里缓慢吞嚼。

吃下几片树叶子后,灵稚身体的气力回来了丁点儿。

他稳定好心神,爬起来站在萧猊面前,目光无措地望着,伸手抵在这人的鼻间试探。

还有气息。

他检查萧猊的伤势,一点一点把又湿又脏的衣袍从对方的身躯剥开,尤其是紧黏在出血伤口的布料。

尽管灵稚的动作已经小心到不能再小心,要把衣袍从萧猊身上揭下,依然避免不了带血扯肉。

灵稚抿紧苍白的唇,萧猊是疼的,他皱起长眉,除此以外,便不再有任何反应。

灵稚好不容易剥干净萧猊,用干柴晾起来,打算洗干净了用火尽快烘干让他穿上保暖。

萧猊身前,背后,以及肩膀都有不同程度受损严重的伤,看出血口的伤势状况,多由石块和木头击穿或者撞伤的。

最严重的一道伤是自萧猊背后击直贯穿至前胸的血口,差半指甲的距离就会穿过心脉。

索性的是,萧猊的头除了前额擦伤,其余部位暂时没发现有被砸伤的痕迹。

这些伤势有一半的原因皆为他而挡,灵稚舌尖抵在牙齿上用力一咬,抬手用劲朝自己的脸颊拍了几巴掌。

待痛意暂时卷走他身体汹涌而起的疲倦乏累,灵稚勉强打起精神,争分夺秒地沿这座山岭搜寻药草。

山岭绵长,起伏地,地势较为平稳,省去不少灵稚上山下山脚程的功夫。

此地药材资源还算丰富,灵稚采集到消炎止血,祛风寒退烧热以及平喘镇咳的药草。

他在心里粗略合算的药基本都采集到了,盛夏树植繁密,果实挂满枝头,灵稚甚至还沿途摘到不少当季正甜的野果。

他用大叶子包好药草和野果,胳膊紧紧抱起这一大捆的物资赶忙下山。

回到山洞时天已经亮了。

灵稚钻进洞内,萧猊昏睡,且还出现烧热的状态。

灵稚沿山上下走了一大圈,衣衫早就干了。他脱去外衫盖在萧猊腰腹,摸出几枚野果塞进嘴巴,就算此刻他身心俱疲,摇摇欲坠,可绝对不能倒下。

他需要尽量多吃点食物补充体能,处理好萧猊的一身伤再倒。

灵稚抱着这个信念,坐在一块小石头上捣碎药草。

他将药汁涂在萧猊伤处,又把弄碎的药一点一点敷上,过程频频抬头看一看萧猊的脸,没有半分醒来的痕迹。

等灵稚好不容易处理完萧猊全身大大小小的十余处伤口后,眼皮已经撑不开了。

尽管他坐着休息,呼吸的频率却已达到极致。

身后却犹如出现一个巨大的深渊用力拉扯他,灵稚站在深渊的边缘,晃着晃着,最终无论怎么咬怎么掐自己,都敌不过那股力气,他整个人失去重心,沉沉地坠落。

一觉延至深夜。

灵稚醒时身子反射般激起一个哆嗦,渐渐地,待神智回笼,他忙伸手往木板上堆放的干草摸,凭借晦暗的夜色,看到草堆上模糊的轮廓。

人还在……

灵稚压抑内心的酸涩,勉强站起,抬着酸痛的胳膊收拾出一摞干草和枯柴。

山洞环境干燥,他蹲在地上摸出好几块光滑的石子,一块一块试着击打摩擦,隐隐弄出来的一点火星子终于成功地点燃干草。

灵稚加柴把火烧旺,他从怀里摸出两个野果,吃完后就着恢复了丁点儿的体力,撑起虚弱的身子,再次走回萧猊身旁,坐在木板上替他检查伤势。

几处流血最多的伤口有些起了炎症,好在不算严重,这已经是灵稚料想到最轻的状况了。

若伤口再继续恶化,他担心萧猊失血过多撑不过几日。

萧猊那道从背后击穿至前身的伤最严重,灵稚捣碎药草重新往这处伤敷药,一边敷一边压下眼底准备冒出来的水豆子。

短暂又漫长的四日,灵稚整整几日不言不语,醒了以后不是寸步不离地照看萧猊,就是到附近的山采集药草。

这日他回到山洞,照常先检查萧猊的口鼻,探寻气息。

萧猊没有清醒的迹象,灵稚有时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闭上眼,再起来时就摸不到这人的脉门。

他双手搓了搓绷得僵硬麻木的脸,拿起一枚果子捏碎了,将溢出的汁水挤在萧猊唇边。

浪费了三枚果子,灵稚把剩下的往嘴巴送,自己咬了咬,手指掐在萧猊下颌两旁,俯身,唇贴在萧猊唇上,用舌尖抵推果水果肉。

他睁大乌黑湿润的眼直勾勾盯着萧猊看,毫无半分旖.旎之色,一心想让萧猊多少能吃进些东西。

灵稚很怕萧猊就这么死了,受伤而死,又或饿死。

他痛苦地合上溢出泪珠的眼睫,握紧萧猊的手腕。

如果萧猊没有背着他自己洑水离开,兴许就不会遭受重伤。

第七日。

萧猊身上的一半伤口开始结痂愈合,几道大伤口炎症消退,反复折磨萧猊几日的烧热也退下了。

灵稚悬高七日的心缓缓松了松,他摸了一下对方消瘦且下巴长满胡茬的脸,再看身上包扎起来大大小小的地方。

萧猊的身躯宛若一块碎开的破布。

灵稚嘴角抿起的弧度涌出苦涩。

“不、不好看……”

他艰涩地挤出一句话。

第八日,萧猊未醒。

第九日,萧猊未醒。

当夜,灵稚的状态疲累虚弱,思绪紧绷麻木。

他拖着倦怠的身子魂不守舍地靠在木板一侧铺开的草堆上,实在太疲累了,方才闭眼睡觉。

刚阖眼,噩梦的深渊又拖上他沉沉地坠落。

灵稚浑身冷汗,他紧握萧猊的手腕,惊慌地发现无论他怎么触摸,都摸不到萧猊的脉象。

他慌乱无措,干涩的眼角有一串晶莹的湿润顺着鬓角滚滚滑落。

恐惧犹如巨石压得他全身颤抖,手脚抽搐。

直到有一股温和的力气,似乎十分有耐性地一点一点安抚灵稚的颤抖不止的身子,缠上他的手指,展开他捏紧的拳头。

灵稚宛若一只被人剥开的虾米,他张嘴大口大口的呼吸,鼻息瞬间涌进一股浅浅的,淡凉的气息。

蓦然间他睁大胀痛濡湿的眼睫。

萧猊正艰难地撑起满胸满背伤口的身躯,待安抚好灵稚,此刻对上那双乌黑茫然的眼,顿觉心口发紧,轻轻握住灵稚的手腕。

萧猊嗓音嘶哑,问道: “是不是做了噩梦,莫言害怕。”

灵稚呆呆眨了眨眼睛,几颗泪顿时落下。

唇轻颤嗫嚅,半晌,他才带着怀疑出声。

“萧猊……你没死啊……”

他重新合上眼睛,喃喃:“好像做梦。”

萧猊这次双手都握紧了灵稚的手腕,咽下涌在喉边的血沫,笑道:“有你救我,我怎么会轻易的死呢。”

萧猊注视着灵稚肉眼可见瘦下去的脸,下巴尖尖的,因为太瘦的原因,眼睛又黑又大,看一眼就叫人心疼。

“灵稚已经是一位了不得的大夫了,”他喟叹,不吝啬地赞美灵稚,然后重新躺下,单手揽在灵稚肩膀上,微微喘着气,“梦里总听见你哭,所以我想尽快醒过来,让你担心了,莫要再哭。”

过了好久,灵稚闷闷出声:“我都没有哭出声,你怎么可能听得到……”

他又说:“你都昏迷了将近十日,一点儿都不快……”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谢谢抒苑的X10浇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