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稚最早回来, 其他院落的大夫都还没有动静,四处静悄悄的。

他坐在灯下,从窗外向四周张望。雨水凉凉的落在胳膊上, 灵稚有些坐不住。拿起灯罩放在灯上后,起身打算出门。

院子门外有人影一闪,是蓝文宣回来了。

蓝文宣瞧见冒出跑出来的灵稚,将他纳在伞下, 问道:“这个时辰怎么还要出去?”

灵稚摇头:“我回来的比你们早一点, 想想觉得不妥, 想要出去找你们。”

蓝文宣微微一笑:“今儿就别忙活了,省得明日没有体力再出门。”

蓝文宣观灵稚脸色有些泛白,心中到底是存有怜惜的。

灵稚的身子不比他们, 原本蓝文宣并不同意灵稚与他一起到遥城参加救援, 光是这段路程来回的一趟奔波,就足以让灵稚的身子吃不消。

蓝文宣叹息:“你呀,快先回屋好好休息,还有一事,出门记得带伞。”

话虽如此,视线却未曾从灵稚的脸上移开, 似乎还有话想对他说。

白日,几座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都传遍了。

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燕都城的那位大人物居然会亲自来此处。

而那位人物过来以后,据说带走了一名小大夫。

蓝文宣心潮迭起, 灵稚对他虽无那份特殊的情谊, 可对那人呢?

灵稚停在房门外, 他已经与蓝文宣说了道别, 却见对方纹丝不动。

他不由疑惑, 问道:“蓝文宣,你可还有话想要对我说?”

“ 我……”蓝文宣将话停在嘴边:“你今日有没有累到。”

灵稚微微点头,笑容有些拘谨。

“是有些累,不过我很开心,居然能帮到那么多的伤患。”

这应当也是为人,作为一名大夫时最快乐的事情。

他以为自己一株灵芝做不了什么,当他每救回一名伤患,对上每一道充满谢意和感激的目光,灵稚鼻头酸涩,情绪都有点失控了。

倘若可以救治更多的人,他并不介意受更多的累。

但灵稚还是谦虚地小声说了一句:“我做的远没有你们的多。”

蓝文宣欣慰一笑。

当初不谙世事的少年到底有些长大了,善良纯洁,无法让人移开视线。

想到这般美好的灵稚,或许会跟那人有关系,纵使他没有能力阻拦,却仍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你要与他在一起吗?”

灵稚低头:“我与他是不同的。”

细长雪白的颈子有些无精打采地垂下,灵稚说道:“以后别问我啦。”

翌日,灵稚夜里没睡好。

他没什么精神的打开房门,门外居然亲自站着一位领头的官兵。

官兵手上举着托盘,显然是受人之托来给灵稚送早饭的。

灵稚没吃过官兵送来的早饭,而是随其他大夫离开,别人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灵稚吃的少,胃口到底是受了点那个人的影响。

阴沉的天似乎被人撕开一个口子,早时的雨微小,待他们用完早饭,雨势渐大。

大夫们用过早饭又交流了一会儿其他伤患的病况,刚才官兵告诉他们,其他村县的百姓听闻有大夫来救援,许多难民陆续赶来。

集中地难民越多,他们这一顿忙活少说也需十几日。

官兵已经在附近的院落冒着雨搭建遮雨棚,这些建起的雨棚全部用来接收灾民。

樾州一场大雨未停,遥城当前形势不容乐观,灾民们脸上的恐惧却一扫而空,大夫们也没有因为这份劳累而怨声载道。

一切皆是因为燕都的那位大人物亲自到遥城镇守,此举极大的给了百姓们鼓舞,

平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大官,今时得以一见,此等天灾又何以为惧?

蓝文宣故意落后几步,与走在最后的少年并肩而行。

他将怀里用油纸包好的包子递给灵稚,说道:“方才看见你吃的很少,特意留了一个包子,你先拿着,若一会儿饿了,多少都要吃一些。”

蓝文宣话一顿,面色含着歉意。

“是不是我昨日的话影响到你了?是我不好。”

灵稚抿着唇,轻声说道:“你言重了,不关你的事。”

寥寥几句简短的交谈结束,灵稚和蓝文宣立刻分开去给新来的伤者和病患医治看伤。

谁都不得半刻空闲,等待救治的人乌泱泱一大片,雨不见停。

遥城遭受重大水患,集中起来的灾民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静心等候。

人群中偶尔传来几阵骂声,被官兵呵斥才老实的安静下来。

灵稚提着药箱,依次给伤患包扎。

遇到急性子的人一吼,他转身去寻那个说话的人,文文静静的开口道:“请你再等一等,我很快就好的。”

他做事手脚并不快,但胜在稳妥,且耐心比谁都好。

前来遥城救援的大夫里,除了蓝文宣文质彬彬,要数漂亮的只有灵稚了。

他来遥城不过一天,就被许多伤患挂在嘴边。

多数人对他和蔼客气,就算有脾气暴躁的人被灵稚的眼睛这么一看,嗓门顿时熄了火。

毕竟这些人再凶也凶不过山上的猛兽,连野兽都会因为灵稚身上的这股和气善良对他特殊关照,当然也遇到一些人是连野兽都不如的。

灵稚第一次给人看诊期间,遇到对他抱有那种心思的人。

病患的目光黏糊糊的像两条虫子一样,灵稚转到哪就黏在哪。

灵稚面不改色的给他包扎,那个人嗓音嘶哑,直勾勾盯着说了灵稚一句:“小大夫腰真细呀。”

夏日的衣裳薄,腰间衣带一系,显出一节细细的腰身,似乎一只手掌就可拢得严严实实。

灵稚在人群中忙碌走动,有时雨水落在他身上,衣袍就有些湿了。

薄薄的布料紧贴皮肉,匀称纤细的身段尽显,配上一张漂亮单纯的小脸蛋,不怀好意的人免不得心猿意马。

灵稚帮眼前的人包扎好伤口,端起小脸,严肃的看着对方。

他神色并无被冒犯之后的羞恼愤怒,眉眼乌黑,面皮白净,纯透得似乎能将人心直视穿透,倒叫那想猥亵他的人,微微收起心思。

灵稚转身忙着去为其他伤患处理伤口。

直至晌午过后,方才有了会儿歇息喘气的功夫。

湿润的雨气无孔不入地渗着每一寸肌肤,饶是如此,灵稚依然忙出一身的汗。

他腹中早就空空,手脚轻绵绵的,身子有些脱力。

灵稚带有水和粮,他解开别在腰间的小水囊,拿出早时蓝文宣塞给他的包子,先抿几口水,正要吃点包子补充体能,手一抖,包子掉在湿泥里。

他弯下腰,伸手想把包子捡回来,不料整个人往前跌倒,胳膊一紧,旋即被人撑起。

灵稚衣上湿了,鞋子踩了泥渍,萧猊一样也好不到哪。

萧猊还是着一身黑衣,靴子底下和腿脚两处被浑浊的泥水泡得又黑又黄。

他刚才大坝回来。

萧猊抱起灵稚放在膝上,紧了紧对方软绵绵的身子,皱眉冷着声道:“本官竟不知遥城的县官这般苛待前往灾区就诊的大夫,连给人喝口水吃口饭的功夫都没有?”

被点名的遥城县令赶忙揖首赔礼,脸色堪比菜色,灵稚都能看到对方鼻子滚落的汗。

他扯了扯萧猊的袖摆:“你怪县令干什么,是我自己记性不好,忙得忘记吃东西补充体力了。”

做大夫的首先要学会调整身子的状态,蓝文宣对他一再千叮万嘱,因为大夫倒下了,就意味着病人失去希望。

灵稚面有愧色,小声道:“不怪人家啊。”

萧猊涌起的一股火被灵稚这副温顺羞愧的模样压下,他打横抱起人疾步离开。

灵稚从萧猊的臂弯扭过头,见县官还躬着身,余光一扫,隐约看见有官兵把方才那位对他不太尊重的伤患带走了。

雨珠簌簌而落,萧猊抱着灵稚走进一座典雅整洁的院子。

他把灵稚放在藤椅上,仆从送进水和食物,正待伺候,萧猊头也不抬:“都出去。”

说话的间隙他蹲下摘除灵稚的鞋袜,双足捂在半湿的鞋里,如白玉,触手冰凉。

萧猊默不作声,将灵稚的足心压在水盆让热水浸过脚踝。他用掌心鞠起几捧水沿着灵稚的小腿搓捂,直到搓得又热又红,才放手让开始挣扎的灵稚自己泡。

起身时萧猊的余光仍定在两截泛红的小腿上,分明没用几分力气,都红成这般。

灵稚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你别杀他……”

那名伤患对他在言语上虽有冒犯,却罪不至死。真要对方因此这件事情死了,他心里难安。

萧猊抬眼,直视灵稚的眼眸。

他道:“我不杀他,但会给他一点教训。”

萧猊净手,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巾放在另一盆温热的清水里打湿,贴在灵稚面颊给他擦脸。

灵稚往后避开:“我、我自己来……”

萧猊弄得他自己不长手脚一般,此刻灵稚不光腿上泛红,脸也红了。

他独自居住半年,许多事情都是自己做的,动作虽慢,但没出过什么差错。

萧猊擦完灵稚的脸,低头继续将软巾弄湿,这会儿擦的是自己的脸。

灵稚双手横在空中想把软巾扯回,岂料萧猊微微退开,很快就把脸擦了一遍。

灵稚说道:“那是我用过的脸巾和水。”

萧猊神色自然:“又不脏。”

灵稚声音堵在嗓子里,瓮声道:“你怎么变这样了。”

萧猊拿起一身尺寸比他小的衣裳抖开,眼含浅笑,顺着灵稚的话问:“我变成什么模样?”

他抬起灵稚的胳膊:“试试。”

竹青色的轻软夏衣,是萧猊从太师府带来的。

他一路南下,来时鬼使神差地带了好几身衣物。

在灵稚离开太师府后,他依旧会吩咐人按季定制灵稚的衣裳。

萧猊话音有些低沉,还有些落寞:“不知道还合不合身,照着从前的尺寸做的。”

萧猊定睛看着灵稚,说道:“要照顾好自己,你这般不注意身子,我只怕会控制不了。”

控制不了把人带回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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