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 农忙的好时节,灵稚亦是田里忙碌的其中一道背影。

放在早些年时,百姓要吃上精细的米粮并不容易, 后来燕朝新帝登基,在其后的第三年就强制推行了一系列的农田律例。

新的律例规定把田地按照籍口发给每一户,又将精细的米粮种子送到各个农民手中。

第二年,家家户户都吃上了香糯饱满的精细米粮, 同年上缴赋税时人人笑颜展开, 农民们头一次积极地排队缴税。

当初天子年幼, 唯有萧太师辅佐天子在位,因此诸多事宜公务只经手太师定夺,这份律例明面上是皇帝宣召, 实则由萧太师拟定操/控。

起初朝廷反对的声音极大, 萧太师当场以皇帝御赐的宝剑镇压。

那两年无数地方官员因抗议新农田律例被流放关押,更有的直接被萧太师当场手刃,官员血溅三尺。

萧太师当众斩去官员首级,偌大的朝野噤若寒蝉。

待百姓耕种农田的第二年起,直至第三第四年,燕朝渐渐无人反对新的农田律例。

萧猊手刃官员的画面残忍凌厉, 此举却一次成功镇压了想在暗中做手脚的地方官。

农民们有好的米粮吃,有钱缴纳赋税,不管萧猊在背后的手段如何血腥可怖,律例始终顺应民意, 至此以后, 有关萧太师的声望在朝中愈恶, 反之在百姓眼里上升。

村民一边插秧苗一边说起往年的燕朝旧事, 灵稚将菜种沿挖开的土坑逐次洒好, 蹲在田地,双手捧起湿润的泥堆慢慢覆盖菜苗。

燕朝农民家家户户都有田地,因此米粮在燕朝是常见的粮食,价钱便宜,灵稚打算用钱买米粮,而分得的小田地种植菜苗瓜果一类的蔬植。

春风拂面,立在田里蔫搭搭的菜苗轻轻晃了晃。

灵稚把村民送给他的菜苗一根不落地种完后,他走回田边挑了快干草铺置的空地坐下,白生生的两条腿从裤管延深,足踝和足背沾着泥土,干净的那一截在日色下白得发光,肤色细腻。

灵稚不拘世俗之礼,随心洒脱。

一条干净的巾帕落在他脑袋上,灵稚抬眸张望,迎见蓝文宣笑意如春光温煦的眼睛。

“蓝文宣,”灵稚伸手给对方指自己的那片小田,“我种好了,你帮我看看如何?”

蓝文宣给他递了水囊,灵稚轻声说谢谢。

他伸手欲接,瞧见自己手指缝都有泥巴,赧然一笑:“等我用水洗干净了再碰,否则要碰脏啦。”

小田里的菜苗品相稀疏,蓝文宣认真看了一阵,忍俊不禁,笑道:“第一次种,以后有经验了会做得更好。”

他看了眼灵稚露在外头白净细嫩的手脚肌肤,目光偏去另一旁,微微催促道:“我还带了干粮,待你整理干净再休息会儿,随我去山上采药可好?”

蓝文宣列出几份药舍缺少的药材,这些药要去往远一点的山岭采,最近的山里,兴许雾清山会有,但此山因遍布了最多猛兽,且入山之处有毒瘴,蓝文宣便将雾清山排除在外,宁肯舍近求远,平安为首。

灵稚脸色欣喜,他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山里采,雾清山就有,我自己上去寻,你将任务交给我就好。”

蓝文宣目光充满不赞同:“我如何放心,断然不行。”

灵稚说道:“我在雾清山住了好长时间,熟知药材分布的环境,不会有事的。”

蓝文宣道:“时下春日,山里的猛兽度过寒冬纷纷倾巢而出觅食,你都从山上搬下来几个月了,若再回去,它们不认得人要袭击你,这可不是玩笑的话。”

雾清山上的猛兽有多凶戾,方圆数里的村落猎户都是知晓的。

蓝文宣口吻严肃谨慎:“猎户在山上打猎的本事莫非不比你强?他们身强体健尚且都会遭野兽咬伤,你……”

他视线露落在灵稚细细的一截脚踝上,迟疑地错开,低声道:“你细胳膊细腿的,若发生什么意外,我、我们都会担心。”

灵稚脸上微微闪过恼色,他此刻难得固执。

“蓝文宣,你就信我一回。”

他拍拍手上的泥,走到河岸鞠起清水往手和腿拍开,直到洗得干净了,回去套好鞋袜,走到蓝文宣身旁接过他的药筐。

蓝文宣皱眉:“灵稚。”

又道:“那我随你一同上雾清山。”

灵稚连忙摇头:“万万不可。”

山上的野兽的确如蓝文宣所言,多数性格凶猛,十分好斗。

以往附近村落的猎户冒然入山,若被它们遇到,都会群起围之,露出獠牙震慑入山者让他们离开,不走的人就会遭受它们的袭击了。

灵稚只是一株温和柔弱的小灵芝,山里的野兽对他不足为惧,没有兽会为难。因此他在山上出入自如,若带了蓝文宣上去,并不能保证野兽不会伤他。

灵稚自认为自己没有多大面子的,这些野兽平日里该斗的斗该抢的抢,不管伤了还是死了,他都没有立场和胆气去阻止。

蓝文宣盯着灵稚白净漂亮的小脸,少年不会掩藏心事,他眉头皱得更深:“不让我跟。”

灵稚犹豫地点头:“嗯……”

蓝文宣似乎在灵稚面前第一次生了气,灵稚绕在他身边说了半晌,接过对方递给他的水囊,还温和内敛地说句谢谢,以致于蓝文宣有气也发不出,直接哑巴。

蓝衣青年神色无奈地替灵稚装上药筐,灵稚乖乖配合,伸两条胳膊,药筐背在身后,超过他半个身量大。

等蓝文宣替他整理好,灵稚在路上边走边吃完一块干粮,他朝送他到山脚下的青年挥挥手,蓝文宣道:“我在此地等你。”

灵稚只好加快脚程,争取不让蓝文宣等太长时间。

进入春季后,雾清山便十分热闹。

在巢穴里蜗居了一个寒冬的野兽纷纷出来狩猎觅食,光是灵稚上山这条路,就看见不下几场围杀斗殴。

咬红眼的野兽偶尔会停下看一看走在山里的少年,察觉他没什么实质性的威胁,继续投入围斗之中。

灵稚看着脚下的每一株草,他在这些威猛凶狠的野兽眼里,约莫就如小草一样平平无奇,无所畏惧。

他深入山谷,辗转几处采集药材。石块湿滑,灵稚不敢走太快,等他慢悠悠地采够了蓝文宣交待的药物,转去洞府的方向。

自山洞被泥水淹没灵稚就不再回来过,洞口堆积了过膝的泥土,他伸长脖子朝里望,黑漆漆的,一股泥土的味道迎脸扑来,几乎所有东西都埋在堆积的土下,连土堆上都生长着如他腰身一般高的青青野草。

灵稚不由感慨。

哪怕他重新回到雾清山,搬进他的洞府,但这一切始终都回不去了。

身后的大石板上几只落地觅食的雀鸟纷纷飞散,出现的斑纹巨虎吓退了小巧的鸟禽。

巨虎低吼,树叶随之震落。

灵稚看着愈发强健高大的猛虎,他微微仰头注视,整个冬日过去,虎在洞穴养精蓄锐几个月,浑身膘儿。它出来猎食了一段时间,这些膘练得结实了,使得它看上去威壮不少。

巨虎俯头,嘴巴咬在灵稚的衣摆,扯着他走。

灵稚踉跄地跟着它的指示,直到停在一处洞口外,硕大的虎头顶着他的肩背推了推,尾巴来回甩晃。

……

此地皆是老虎的地盘,完好的洞穴不止一处,它原先让给灵稚其中一处,此时又找了一个宽敞的山洞给他。

灵稚微抿的唇露出贝齿,笑着告诉巨虎:“我在八云村落脚啦,以后就住在山下。”

老虎趴在石块,灵稚在它身旁盘腿坐好,告诉它自己的有座小院子,有一片小农田。

虎不能言,但灵稚习惯跟着野兽自说自话,当他尽兴了,天色不早,这才因为耽搁时辰连忙下山。

蓝文宣在山脚来回踱步,余光一扫,看见灵稚后疾步去接他。

蓝文宣皱着眉头从头到脚检查灵稚有没有外伤,确保人还好好的方才松缓一口气。

灵稚歉意道:“我在山上玩了一会儿……”

蓝文宣无奈:“你没出事就好。”

他解开灵稚的药筐自己拎着:“先回药舍。”

药舍门外聚集了几名村民前来看病,蓝文宣把药筐交给灵稚,自己招待来人。

灵稚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院中整理药草,不时地听见村民说话。

燕都城前几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开春后皇室会举办一场围猎,今年亦是如此。

今年听说萧太师猎得一头罕见的白鹿,这头白鹿通体雪白,若带神光,本该献给天子,萧猊却主张将白鹿放归山野。

村民道:“白色的鹿俺闻所未闻,太师莫非真的没有将白鹿献给圣上?”

旁边的村民点头。

萧太师不光放归九天白鹿,更是规劝朝臣若猎得的野兽有了孕肚,也该放还山林。

除此以外,萧太师劝谏天子封山。

若非到了围猎时节,猎山的入口应当封闭,以护山中万灵繁衍生息,昭显国之大运,而非轻易放任人们猎杀灵兽。

此举连天子都惊动了。

最后传到民间的消息,说是天子的确下旨封山,而燕都此举传至各地,许多地方纷纷效仿。

村民道:“牛角村的那片猎山昨儿就有官差过去封了,不允猎户私下进山狩猎,违者要入狱哩!”

野兽的皮毛贩卖给衣铺容易获取丰厚的利润,猎户们常年入山捕杀,此举一出,直接断了无数猎户挣钱的路子。

灵稚把药草分错了,他重新收整,那头唠嗑的村民忽然朝他喊道:“小灵大夫,你听到了吗,要不要过来跟俺们唠唠,怎么坐角落里呢,一起坐人多热闹嘛!”

灵稚摇头:“不用啦……”

村民扯着嗓子问:“小灵大夫觉得太师此举如何?”

灵稚呐呐,小声道:“挺好的啊。”

话音落,也不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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