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清净, 萧猊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小碗素汤鸡蛋面,其他的就也没了胃口,让下人把剩下的东西都收拾了。

刘总管瞧主子眉间一闪而逝的清冷落寞, 心里不是滋味。

他如今宁愿见到以前冷血强势的主子,虽让人畏惧,总被人传出去说不近人情,但好歹不会让人担心。

主子对小公子着了心思, 有人情味儿了, 知冷知热的, 体贴细致,可小公子不愿理会主子,这单方面的付出, 难免让人黯然伤神, 主子都不能幸免。

刘总管心里头唉声叹气,想劝主子多吃一点。

萧猊几分流露的情绪转瞬消散,此刻神色淡然,看不出悲喜。

他低声道:“宫里今日送来几盒边域的糖食,拿些到静思院里。”

灵稚喜欢甜食,萧猊一顿, 又道:“别送太多,隔几日送半份即可,他吃糖点没有分寸,若无节制又会吃得牙疼。若他问起来, 就说后厨做的。”

刘总管把话吩咐到近身伺候灵稚的小奴才身上去了。

静思院。

灵稚刚回屋, 小奴才就送了热水进来, 干净衣裳已经备好, 他外出一趟, 虽途中坐在马车里,可衣裳免不得沾上些许潮气。

小奴才细心道:“先伺候公子浴身吧,若身子着凉再感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灵稚点点头,伸手让小奴才将他罩在身外的纱衣剥了,剩下的便自己捂住衣带子,有些赧然:“剩下的我自己来。”

小奴才退到一旁悄悄捂嘴笑,接过公子解下来的里衫,质地薄软舒适,轻飘飘的,带有一股小公子身上的味道。

小奴才深深呼吸,是一股苦涩的药香,起初闻到还觉得有些奇怪,日子一久,尤其在炎炎夏日时,嗅到小公子的气息浮躁的心思都会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也是奇妙呢。

温热的水泡了洗浴的花瓣,脂膏打上水弄湿后沿肌肤涂抹,便起香浓的泡泡。

灵稚蜷起膝盖在浴盆内一边搓洗手脚一边玩水面的泡泡和花瓣,门外有人敲门,小奴才和来人悄声说了些话,进来时双手端着一盒精致的糖点。

小奴才绕过屏风,将糖点送到灵稚面前。

“小公子要吃么?”

灵稚方才和萧猊吃东西时很克制的,此刻还有点饿。

他摸了摸肚子,微微启唇。

小奴才夹起一块软糯的糖点送进公子嫣红的唇边,眼睛溜溜睁着。

灵稚道:“好吃。”

小奴才就又夹一块给他。

等浴身的水凉了,那一盒精致的糖食悉数进了灵稚的肚子,竟丝毫不觉甜腻,还有想再吃的念头。

灵稚揭开糖盒盖,想看看里头还有没有。

“这糖平日怎么没吃过,今日买的么?”

小奴才笑道:“是后厨做的。”

灵稚慢慢眨眼:“哦……”

他虽涉世不深,但在太师府好吃好住一阵,无论做任何事都是精养的。

逐渐的,哪些衣裳料子好,他一穿就能感知,哪些食物精致珍贵,进了嘴巴同样很快能品出来。

灵稚在府里尝过的点心并不少,却没尝过方才的糖点。

他穿上贴身清凉的里衣,刚要躺下,小奴才见他头发潮湿,立刻取来干燥的软布擦拭。

“公子别躺,头发湿了睡觉容易头疼。”

灵稚爬起来“哦”一声,他趴在**百般无聊,光着脚去案头给灵芝浇淋一点水。

他拿起花盆摆在窗后,轩窗外夜色迷离,他摸着灵芝的伞盖玩了会儿,下巴枕在手臂上,目光朝某个方向望了望。

那处阁楼今夜没有亮灯。

刘总管在门外轻轻一敲,往屋里头送了点东西。

送完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望着灵稚欲言又止。

灵稚趴在案头昏昏欲睡,唇齿还残留糖食清甜的滋味。

他模糊地问:“刘总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刘总管一个眼色打发小奴才到外头回避,躬身说道:“小公子,主子病了,若您有空闲……可以去看看主子吗?看一眼就好,无需和主子说话,主子若知道小公子去看过,心里定会宽慰许多。”

灵稚垂眸,细长的手指搅在一起。

刘总管道:“公子。”

灵稚轻声道:“你们叫大夫过来他看病就好了,不用我……”

刘总管正起脸色:“公子不知主子最想看到的人是你吗?”

又道:“主子待您如何,相信这些日子您自己能感受到,府内所有的人都有目共睹。”

“主子怕公子冷怕公子热,担心您生病,凡事只要送到公子手上的,都会经主子亲自过目查看,就怕您不喜欢。公子一病,他就恨不得将公子揣在怀里随身带上呵护,不论公子和主子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快的事情,主子如今待您的心绝无虚假。”

刘总管低眉鞠起一躬:“主子从矿场回来后身子就不适了,你去见梅大夫都不愿看他一眼,主子心里落寞却不言。前几天公子生病梦中喃喃了一句素汤面,主子在您去梅园后自己到后厨做了碗素汤面,可那面公子却一口都没有尝。”

“主子没说,可老奴才还是想让小公子知晓,主子洗手作羹,煮了面后一直空腹等公子回来用膳。”

灵稚:“……”

刘总管叹道:“今夜这些话都是老奴自作主张说给公子听的,若公子不喜欢就当没听过,还请小公子莫要责怪主子,老奴退下了。”

灵稚趴在案头,刘总管退出卧房后仍在发呆。

小奴才进来将香炉里燃烧的宁神料取出换了新的,雨水潮湿,又把屋内的吸水包都重新置换上。

小奴才望着蜷缩在卧榻中精致漂亮恍若仙灵的公子,他过去拾起落在地上的毯子,轻手轻脚地盖回灵稚腿上,说道:“奴才到门外守着了,公子早些休息。”

灵稚黑睫一颤,慢吞吞“哦”一声。

等房内只剩灵稚一人,他望着眼前被养得很胖色泽莹润的灵芝,脸色闪过迷茫和恍惚。

萧猊为什么要给他做素汤面,那是他最喜欢缠着君迁做的面食。

他不是瞎子,只要长眼睛,不难看出萧猊做了君迁的衣着穿扮,连脸上笑时的弧度都与君迁扬眉翘唇时的弧度一模一样。

他们有相同的面孔,可萧猊始终不是君迁,君迁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萧猊是唯一没有资格取代君迁的那个人。

灵稚恍恍惚惚的,梦影颠倒。

他看到君迁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彼此手指交握,温和低沉的声音耐心包容的给他说故事。

他又看到萧猊神色隐忍,脸上落寞交杂着痛苦愠怒抱他入怀,力道很重,似乎恨不得把他揉碎了,却始终对他轻抱轻放,萧猊告诉他他就是君迁。

灵稚惊起一头湿汗,双腿软软地朝床下垂放,眸光乱飘。

窗外雨已经停了,湿润清凉得风从收的不是那么严实的纱幔里渗进几缕。

他穿好鞋子下床,悄悄揭开轩窗后的纱幔,某处方向漆黑无光。

灵稚落下帘子,忽然听到守门的小奴才轻声说话,立刻钻回床榻躺好。

温暖香柔的室内进来一个人影,银绡帘满轻摇晃动,灵稚脸一扭,埋在丝被上,感受到身后安静地坐了一个人。

浅淡的冷香逐渐清晰可闻,灵稚忍住颤抖,不知道那人下一步想做什么?

人影俯下,与灵稚的脸相距不到半寸。

只要萧猊低头,就能亲一亲少年的耳廓。

这白玉般莹润薄软的耳肉曾让他吮在唇舌中,不须多时,就能让它泛起害羞的红,濡湿不已。

若他再低一点,就可如愿亲到。

萧猊起身,在床榻前只停留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离开后掩唇轻轻咳了几声。

虽然被灵稚避之不及的态度伤到,可思及灵稚为了躲自己连鞋子都忘记脱了,只顾着藏脑袋却忘记藏脚,迷糊可爱,让他又痛又欢喜。

遗憾自己居然舍得算计这个犹如水晶纯洁般的少年,又庆幸灵稚不愿接受自己恨自己就罢,好在对方没有因为被伤害过变得萎靡不振。

灵稚还是那个憨掬可爱的山间精灵。

***

灵稚夜里没睡好,为萧猊闯进房间的事恼得慌。

今日他本想再去梅园看望梅大夫,可若用这般脸色登门拜访,和梅大夫见了面定会被对方责备。

小奴才送来一碟果子,灵稚恹恹地趴在案头,忽然问:“昨夜的糖点还有吗?”

他话刚出口,双脚立刻沾着地,自己朝后厨的方向走。

小奴才端着果碟连忙去追,结结巴巴道:“公、公子……还是莫要去后厨了,找不到的……”

奴才悄声说道:“那糖点是宫里的贡品,太师说公子喜欢吃,却不吃太师送的东西,就让奴才谎称说是后厨做的糖点……”

灵稚停下步子,盯着回廊两侧的花盆。

“我知道了。”

小奴才问:“公子还吃吗?奴才过去拿一份来。”

灵稚摇头,声音轻轻的:“今后都不吃了。”

小奴才一个哆嗦,连忙跪下:“公子……奴才做错了,您别置气。”

若让太师知晓话从他嘴巴里漏出来,定要罚他板子。

话有没有传到太师耳边小奴才不知道,他战战兢兢地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好在接下去的几日太师忙于朝事,连静思院都很少踏足。

小奴才松了一口气,公子被他体贴精心的伺候,脸色润红不少,他还瞧见公子手往脸蛋一捏,已经能捏出一点肉来。

**

暴雨之后便迎来暑热,燕都不比雾清山,山上植木繁盛,地势高,纵使在暑夏也没那么热。

日光灼灼,燕都城热闹繁华。

灵稚一早就闷出了汗,府里有冰块置凉,可因他身子虚,受不得又凉又潮的环境,刘总管就没让人往卧室里放冰块。

他跑去太师府最高的观景楼上纳凉吹风,阁楼高立,能望见大半的燕都繁城。

灵稚静静坐在椅子里吹风吃果,余光忽然望见临街上许多人纷纷跪地虔拜,六匹烈马并驾齐驱,华辇上坐着谁不言而喻。

他思绪飘忽。

这个凌驾于皇权上的男人,怎么会是君迁呢?

他高高在上,受万众敬仰畏惧,一个眼神,一句言语,便可轻松定人生死。

日光落在华丽的轿辇中,光辉绚丽,璀璨耀眼。

君迁才不是这样的。

灵稚垂眸,眨了眨酸胀的眼睛,低头专注地吃果子不再张望。

过片刻,还在街上望见的男人出现在他身后。

萧猊已褪去朝服着了常服,湖青长衫翩然,犹若林中竹仙,清凉柔和,他这身衣衫与灵稚嫩得跟小笋似的青衣,倒也相得益彰。

灵稚抱起怀里的一碟果转身背了过去,他束起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散乱,吃果子时会咬到几根。

萧猊坐在另一侧,望向燕城繁华的街景。

半晌,说道:“若闷乏可以去外头玩一玩。”

灵稚不言不语,严肃地咬了一口莺桃。

风从脸上吹过,灵稚发带都散了,乌黑顺长的头发直往一旁的萧猊身上扫。

“……”

他挪了挪身,避免自己的头发扫到萧猊,嫣红湿润的唇抿紧,方向一转,就要下楼。

萧猊道:“糖点合你口味,为什么不吃了?”

他低低冷哼:“那小奴才嘴碎,好不容易寻到个让你喜欢的糖食,竟因他嘴碎坏了本官的心意。”

灵稚倏地背回身,撞进萧猊那双含笑深邃的眼。

他紧了紧嗓子:“……你别打他。”

萧猊笑意不减:“伺候主子是他的职责,没守好奴才的本分胡乱嘴碎是大罪,我姑且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他一次。”

灵稚怔然。

他见这人谈笑之间定下结论,似乎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小奴才是一件天大的恩赐似的。

灵稚摇摇头,把怀中还剩的半碟果子放下。

他轻轻开口:“萧猊,我想回雾清山了。”

“太师府不是我的家,你也不是……君迁。”

“我在太师府留下的日子很长了,好想回雾清山。”

灵稚软声细语,他没看萧猊。

少年神色有眷恋,可这份眷恋不是留给萧猊的。

萧猊眉眼的笑意渐渐凝固。

他低声道:“是吗,你想回雾清山。”

灵稚头发飘飘散散的,他小心抓好,把吹到萧猊脖子的头发捂得严实。

萧猊看着他:“是我对你还不够好?”

灵稚垂首。

萧猊哑声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又道:“休想。”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抱紧我嫩得跟小青笋似的灵芝亲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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