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门处一如往常般车水马龙, 都是等着入城的人。

也不知是春暖花开天气好,还是得知宣国打了胜仗,今日守城的将士格外抖擞, 等着入城的人也都喜笑颜开。

只有排在中间的一辆不起眼的青顶子马车内, 有个漂漂亮亮的小娘子, 她有气无力趴在矮几上,眼看着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

旁边有个露着小白牙的婢子欢喜着劝:“主子您就别难过啦!您不是说了嘛,钱是王八蛋, 花了还能赚,您现在将银子撒出去, 以后能给您赚回来更多的金子呀哈哈哈……”

小娘子也就是已经芳龄十八的蒋云若, 心里再次后悔自己不该因为纤湘急着报仇, 看见她哭,脑子一热就决定朝着天下扩张。

这就像是刚赚了钱的暴发户,突然就决定要开全国连锁了,以后能不能赚钱是两说,现在她手头比脸都干净。

这几年时间, 奇宝阁确实是日进斗金, 可是奇宝阁赚得多,花得更多啊!

原先人只在宣国就是吞金兽, 现在人都发展到虞国和曦国去了……她就是个atm机器,甚至钱有时候都不过她的手就撒出去了。

想想就叫人心痛如绞。

她抬起头,捂着胸口幽幽看了同样抽条变成了漂亮丫头的莹纤。

看她脑袋上新换的银簪子,不起眼但很值钱的翡翠耳铛,藏在袖口处的碧玺镯子, 蒋云若眼神更加幽怨。

“合着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 全跑你们身上变成了好东西, 最穷的成了我,你还好意思说!”

莹纤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觉悟,为啥要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得把到手的金银还回去,梦都不敢做那么美好吗?

不过莹纤刚得了一笔佣金,实在是高兴,因此还是喜笑颜开安抚蒋云若——

“主子别急,听闻圣人还有谨威候府一直没断了寻你,那可是两尊金光闪闪的大佛,有他们在,你还怕穷?”

蒋云若:“……”你怎么不想想人家为啥找我,不是要命就是要人啊!

她懒得说话了,只趴着继续感伤随风流逝的金银财宝,努力尝试能不能体会到穷开心的滋味。

进了城后,他们很快就到了梁庆伯府门前。

让蒋云若甚至蒋蘅父子都诧异的是,孙氏竟然站在门口亲迎他们。

不过蒋蘅不清楚,蒋云若诧异过后便了然了。

她们离京三年,估摸着宣京的小道消息不少,况且宣京邸报是蒋云若苏出来的,她想发一期《老梁庆伯往事》再容易不过。

不出蒋云若所料的是,他们爷仨走后没多久,蒋老夫人请娘家人在文人圈子里宣扬蒋蘅不孝,子嗣也没教导好,是非不分,胡作非为,耍弄心计。

但出乎蒋云若意料的是,孙氏竟然是个明白人,她从娘家得知婆婆所为,差点晕过去,立马就差人回娘家,让她父亲和母亲一起,去蒋老夫人如今当家的兄弟面前,跪着求他改口。

孙氏不知道蒋云若能有多狠,可是让她吃亏了近二十年的妯娌教大的女郎,一露出峥嵘,就叫她怕了。

有蒋律的亲笔手书,那位孙氏大儒没法子,只能答应下来。

可说出去的话不能改口,孙大儒只好让弟子代为透露小道消息,只说是蒋老夫人年纪大了,喜欢儿孙环绕膝前。

可是蒋蘅带着一家子都离京,老太太心里生气,说话过了些。

如此一来,文人们心里就有数了,大概就是这庶出的二房不得老夫人喜欢,偏偏还不肯跪着,要硬气离家出走呗。

无论如何,当朝都是以孝为先,哪怕没挂上忤逆不孝的名声,二房不够孝顺,上不得台面的话也传出去了。

蒋云若收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在黔南道,她本就想要跟大房好好算算账,既然他们主动送上来,那她也不必客气。

不是想要孝顺?欧几把可。

宣京邸报的话题人物直接送老梁庆伯一份体面,标题非常孝顺——《那一年老梁庆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终究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蒋老夫人主动聘良妾进门,良妾太懂事不争不抢反倒是得了老伯爷的心,老夫人理所当然让良妾以命报恩,老伯爷郁郁而终的故事,成了那阵子酒楼茶坊最流行的话题。

若说这般,蒋老夫人作为正妻,占着礼法大义,只让人觉得她下手狠,也没什么可指摘的话,第二期宣京邸报话题人物现任梁庆伯,那就更体面了——

《论大宣最公平公正的礼部侍郎,全大宣的榜样》让梁庆伯府火出圈,宫里都开始吃瓜。

于是皇城内外的宣京人民又很神奇的发现,梁庆伯并礼部侍郎蒋律是个人物。

他守礼,守得最好的礼是三妻四妾,后宅还很安宁,许多人都暗戳戳跟他打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规矩,最规矩的就是为母亲和正妻娘家人谋了官。

谋官后,人家也不是不管了,他每年都去吏部查看这些人的考评,但凡有人考评不是优,他都要殚精竭虑让那些亲眷努力去卷,反正总得卷成优才行。

好家伙,更多被挤成了良的人破口大骂,怪不得那些人青云直上,感情是走后门卷的,梁庆伯府好几个晚上都得了菜叶子若干。

他公平,特别公平的事情便是女儿和侄女同落水都没有惩罚,儿子和侄子同断腿同是给家里做了贡献。

总之那期话题人物正好在战争一触即发之前,所有人心里正紧张的饿时候,把他夸得是天上有底下无,彻底引爆了宣京人民无处安放的热情。

所有人都夸蒋律牛叉,夸绿了蒋律的脸,也夸没了他的侍郎位子。

哦,连自家嫡二女的好亲事都夸没了,蒋云晴去年刚刚带着大量嫁妆嫁去了孙氏老家云州府。

自此梁庆伯府便低调下来,如今蒋律人还在礼部任正五品的礼部少卿,毕竟当初谋官的事儿,他规矩啊,只是打得擦边球,没犯大宣律法。

蒋老夫人反应倒是大一些,旁人没有说她做得不对的。

妻妾之争本来就不能拿对错分辨,按规矩办事一点毛病没有,还是那良妾自己主动报恩,谁指摘谁是傻子。

但她对庶子都要下狠手,还是她亲儿子给护住,才让梁庆伯府不至于只剩下个独苗苗,是不是对不起蒋家的列祖列宗呢?

这事儿不是宣京邸报写出来的,是知内情的人嚼舌头说出去的。

蒋老夫人一生好面子又偏执,受不了这个气,身子不适中风,如今已经起不来床。

唯独孙氏没受到什么妨碍,最愁的大概是嫡幼女的亲事。

这也是孙氏站在府门外迎她们的原因,一则是怕让二房被冷落了,回头梁庆伯府又称为宣京下饭的话题,二则……

她笑眯眯上前,看着蒋云若热情地很,“几年不见,三娘长得是愈发钟灵毓秀了。咱们伯府当属你长得最好看,都随了你阿娘和阿爹的长处,估计过不了多久,咱们伯府的门槛儿就要被人踩破了。”

是的,二则孙氏怀疑,是蒋云若给宣京邸报投的稿,可能让宣京邸报一连两期在战时都能发梁庆伯府的小事儿,还能查到当年事情的始末,也足够孙氏忌惮了。

她现在不想招惹蒋云若,就想好好把这祖宗给送走,否则蒋云姣的亲事怕是也要收到影响。

蒋云若见孙氏鬓角已经生了华发,眼角也不似过去平展,知道她这几年日子估计也不好过。

但她毫无怜惜之意,孙氏无疑是个聪明人,很看得清形势,能屈能伸能变通。

那又如何?在孙氏利用这份聪明来对付二房,甚至想要控制二房为大房牟利的时候,就该做好承担代价的觉悟。

不过蒋云若也不打算再跟梁庆伯府纠缠下去,主要她现在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再继续住下去,不管是起不来床估计光能动心眼的祖母,还是说不准什么死后就要算计的损失,她只想简单点,再简单点。

宅斗没钱途,她穷,只想搞钱钱。

因此她只冲孙氏恭敬福了个礼,“大伯母说笑了,您和大伯父也是体面人,堂兄和堂姊妹龙姿凤章,都是好样儿的。”

孙氏心下一颤,先转身,“我们进府吧,你们赶路也累了是不是?先休息好,等你们大伯回来,咱们再叙旧。”

“也好,我也该跟大哥商议分家之事了。”蒋蘅被蒋云若戳了下,笑着对大嫂道,“鸢娘在城西与我留下的宅子也该收拾好了,我带着三娘和宇哥儿在外久了,性子有些野,万不敢打扰了母亲和大哥的清净。”

孙氏脚步一顿,深吸了口气,分家……那就分家吧。

现在不是三年前,分家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让这一家祸害分出去,府里也能清静些,云姣也不至于再被带得乌眼鸡似的。

如此想明白后,孙氏略客气道,“此事二叔与夫君说便是,即便是分了家咱们也是一家人,三娘的亲事我定会记挂在心上,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二叔只管开口。”

蒋蘅拱手谢过,转头去西院的路上就开始跟蒋云若嘀咕,“三娘啊,咱们现在也回京了,你跟那徐……那位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蒋云若故意挑眉做诧异模样,“人家说不准都已经娶妻生子了,阿爹是想我去给人家做妾啊?”

莹纤赶紧插话,“没有呢没有呢,就是人家立了战功,此次论功行赏必定能在朝堂有一席地址,您想当正头夫人,身份上差了那么点意思。”

蒋云若:“……”我谢谢你全家!

蒋蘅哭笑不得看了眼莹纤,他现在也知道莹纤是蒋云若的心腹了,倒是不在意莹纤说话这般没规矩。

蒋蘅想了想,忍着脸上的臊意小声道:“三娘你别妄自菲薄,在阿爹眼中你是最好的,若真是身份上不匹配也无妨,左右你现在都出了孝期,不若再……咳咳,再放肆上一回。若是能怀上身子,他不娶的话,反正瞧着你也不想嫁人,你可以离京让你的人做做样子,回来当个寡妇,孩子咱们自己养着,怎么都不亏。”

莹纤目瞪口呆,蒋云若都瞳孔地震。

妈呀,二老爷/她爹这么开放吗???

蒋云若风中凌乱地数了数,好家伙,先买票后上车,母凭子贵,借子逼婚,借腹生子……任何一条在此世道都为礼法所不容的法子,怎么听他这口气,像是经验之谈呢?

她跟莹纤对视一眼,这回不光是莹纤,连蒋云若眼中都闪烁着剧烈的八卦光芒。

当年,羌鸢和蒋蘅,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爹啊~~”蒋云若眼神复杂地想了一圈,想到一种可能。

她看着蒋蘅,语气孝顺又感动,“能把早产的我养得如此康健,你和阿娘真是辛苦了。”

蒋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