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下本该是一年之中最忙碌却最令人心里踏实的时候。

辛辛苦苦忙碌一年, 终于可以采买些好吃的,新布料,甚至各种东西好好过个年。

这是老百姓们的心态, 宣和三年除夕, 他们依然打算这么过。

只是宣京里有很大一部分人, 这个年注定是过不踏实了,尤以位高权重那一拨。

有了宣和帝大手一拨给过来的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纤湘斗志勃勃, 甚至等不及蒋云若空出时候来出京,她就马不停蹄去各处建设蒋云若口中那个地底王国了。

当然, 这也是因为宣京邸报有人接手之故, 再无事情拖住纤湘, 她自可以前往任何地方。

而宣京这边,有了蒋云若给的册子,该当如何选题,该当如何给付老百姓报酬,该当如何调动人心, 又该当如何利用邸报来抓捕细作, 接受的人学得如火如荼。

新建成挂在工部下的邸报部,掌权之人本来就出身寒门, 没有家世支撑,全凭满腹诗书才华和笔杆子才爬上来,见多了底层的各种规则,他们举一反三快得很。

而大胆投稿的老百姓,年自然能过的更肥, 这导致愿意投稿的人就更多了。

可是大街小巷的新鲜事儿就那么多, 怎么才能多赚些钱呢?

蒋云若暗戳戳投了个关于‘朝阳大妈’的故事, 好家伙,这可给大宣老百姓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于是,很快的,琳琅阁中有细作联络标识的事儿,便被宣京大爷大娘以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给揪了出来。

不只是琳琅阁,甚至天策军中有曦国细作的事儿也没能阻挡大爷大娘们的热情,被揪出来不少。

飞虎卫接了宣和帝的明旨,自此摆脱了跑腿苦逼的阴影,连胸前猛虎的图腾都更凶狠了些,冲着被发现的细作猛扑过去。

在细作被抓捕前,无人得知,毕竟大爷大娘们再猛,小老百姓们怕死的觉悟还是有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偷偷去投稿。

细作被抓捕后,就全部出现在了宣京邸报的时事版块。

【震惊!琳琅阁阁主竟然是虞国细作,具可靠人士分析,竟然是细作头领,这到底是虞国的丧心病狂,还是我宣国太善良?】

【目瞪口呆!大千岁执掌的天策军中竟然有曦国细作,竟然还成为了我大宣的骁骑将军!】

【号外号外!琳琅阁阁主潜逃在外,琳琅阁已为承王产业,这……】

……

一时间,年底下该讨论的买点啥,吃点啥,喝点啥,给孩子做点啥,都没人顾得上了,所有人的目光和舌根子都聚焦在了琳琅阁和承王府。

至于奇宝阁呢?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顺利低调下去,离开人们的视线,那出现在夜色里的鬼火也再无人追查。

莹纤吃瓜吃得都顾不上在蒋云若面前逼逼叨,蒋云若则捏着手中越来越厚的银票,笑得狐狸眼儿只剩了缝儿。

先前天一凉,地里的人参和灵芝就被蒋云若给收了,她也不管去哪儿,只交给纤湘来处置。

前头的铁皮石斛也是如此,毕竟奇宝阁在大宣十一个道都有据点,要处理一座院子这点东西,洒洒雨。

而宣京邸报最开始几期并未产生多大盈利,但是宣和帝让人将宣京邸报接过去,那成本自然不归蒋云若管。

这样两样下来,蒋云若手里的银子前所未有的充裕,有钱心里才能不慌,蒋云若感觉自己壮壮的。

徐孟戈觉得不对,写信来质问,蒋云若特别理直气壮,“我交出去的是宣京邸报的招牌,那可是花费我的嫁妆置办起来的,都给了圣人,你娶我啊?”

徐孟戈无言以对,毒舌如他,又被怼得说不出话来,或者是不想说话。

娶个浪**狐狸回来,那谨威候府还有法儿过吗?

到了除夕时,宣京邸报利用得当的好处便出来了,承王府的人第一次没被宫里邀请参加宫宴。

宫宴上那么多文武百官,一个敢为大千岁说话的都没有,问就是怕被邸报宣传成卖国贼。

至于承王府,天策军中出了如此大的事儿,布防图都差点被人偷了去,也悄无声息老实下来。

除夕这日承王府门口难得没有车马盈门,阔气的铁木大门紧闭,若不是宽敞庄严的门头廊庑下还挂着红灯笼,真就是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啪!”承王狠狠给了胤四郎一巴掌,直将他打得摔在地上,唇角流出血来。

承王妃心疼的眼泪都掉出来了,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而刚刚养好伤回来的胤三郎被吓得一个哆嗦后,看着委顿在地不敢吭声的亲弟弟,眸底闪过幸灾乐祸。

“我亏待过你?”承王一脚又踹过去,“你想要的东西,除了你三哥的命,我什么没给你?”

胤三郎猛地脸色一白,啥,老四还想要他的命?

“阿爹……”

“你闭嘴!”承王冷冷看了想要哭诉的胤三郎一眼,懒得跟他多说话。

他居高临下看着胤四郎,“本王想要的是大宣尽归我手,曦国是杀害你们祖母的凶手,你竟然敢瞒着我偷偷将曦国细作提拔为三等将军,若是他们得了宣京的布防图,你是打算当亡国奴吗!”

胤四郎低着头跪在地上,声音有些抖,“但姨祖母和表哥不会害我,阿爹你不也想利用曦国来牵制大宣,只要所有细作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与他们合作将皇叔拉下来以后,再处置不迟。”

“放屁!”承王怒喝,“你姨祖母嫁的是曦人,你是宣人,他们当年就置你们祖母于不顾,若非因血脉亲情,你以为我会管他们死活?他们说什么你都信,他们让你去死你去吗?”

见胤四郎梗着脖子,他气得又一脚踹出去,“若曦人当了头领,他想要偷偷放曦国细作进来,你还能钻他床底下盯着不成?我本当你是个聪明的,谁知也是个废物!”

胤四郎眼眶通红,梗着脖子抬起头看父亲,“若非阿爹偏心,让更废物的——”

“四郎!”承王妃大喊出声,哆嗦着给了胤四郎一巴掌,“那是你亲兄长!”

胤三郎眼神冰冷,并没有因母亲这话动容。

是,他是纨绔,但他又不傻,亲弟弟为了世子或者将来的王位……甚至是皇位,想要他的命,那就不再是他的兄弟了。

承王懒得跟钻牛角尖的儿子多说,挥挥手,“将他关在院子里,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他出来。”

“王爷,今日是除夕……”承王妃哀哀求道。

承王不吭声,着铜甲的护卫将胤四郎拖走。

“三郎你说,如今该怎么办?”承王见嫡长子面色冰冷,心里叹了口气,面无表情问道。

他知道嫡长子愚钝,嫡次子聪慧,可承王更知道身为王府世子需要面临多少危险。

在决定将三郎立为靶子,好护住能当大任的四郎时,他就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

谁知道四郎那个废物,竟然让曦人给轻易说动,干出这样的蠢事来。

聪慧之人若是耳根子软,将来若能得天下,说不准会是更大的祸根,承王是想造反,没想亡国。

所以他又将目光放在了胤三郎身上。

胤三郎知道自己笨,但笨人也有笨人讨好长辈的法子,他会用人,能用人不就行了?

“儿觉得曦国不地道,不可信,那琳琅阁又是虞国人开的,摆了父亲一道,但还有人可以信,我们只管将事情抹平,而后再慢慢报复便是。”

承王眼神闪了闪,“你是说奇宝阁?”

“正是,奇宝阁只认钱不认人,做事极为漂亮。”胤三郎眼神亮晶晶道,“而我们恰巧不缺钱,更何况奇宝阁关张一年多,想必是被谁打压,若是父亲原为其张目,想必将之收服也不难。”

承王沉吟片刻,不置可否点点头,“也好,此事交给你去办。”

他意味深长看着好像长大了些的儿子,“别让为父失望。”

胤三郎见母亲使眼色,低头道,“诺!父亲也别太过生气,四弟从小便聪慧,自然恃才傲物,有这样的子嗣,总比有个比儿还愚蠢的子嗣要来的好,求父亲再给四弟一个机会。”

承王眼神和缓了些,“此事我自有主意,你先出去吧,等过完年再出门。”

胤三郎恭敬应下,转身离开时,眸底已经是森然杀机。

蒋云若这边还不知即将有生意要送上门,她也在过年,并且是跟父亲和弟弟一起去暖阁参加家宴。

哪怕蒋老夫人再不待见西院,既然没分家,过年定是在一起。

蒋蘅有个好处,他能屈能伸,忒能。

蒋老夫人说话阴阳怪气,他全当听不懂的,只腆着脸撒娇卖痴,反正甭管蒋老夫人多生气,东西不少给就行。

至于蒋律夫妇,那是不会为难弟弟的,对于志向是吃软饭的弟弟,为难他夫妻二人都觉得是丢了体面。

至于小辈里,那就更不用说了,早几年还有仗着年幼说话不客气的,自打体验过这位二叔巴掌打人腚特别疼,打完了哭得比他们还更大声,然后哭完他们还得挨顿打的套餐,再也没人不长眼挑衅了。

蒋云晴和蒋云姣在二叔面前都特别老实,冲蒋云若白眼翻到天上去,也没说一句不好听的。

哦,她们倒是没被二叔打过,就是随家长,看脸。

反正蒋蘅那双桃花眼带着轻轻的忧愁,淡淡的水光凝视谁,除了蒋云若,还没人能顶得住,包括‘仙去’的云氏。

因此这除夕家宴还算是圆满,待得快子时,蒋老夫人借口累了先回了笃静堂,大房和二房这才分开,各自回自己院子里守岁。

“阿姐!祖母与我一百两银子的红包!”蒋鸿宇腿已经好了,蹦蹦跳跳地在蒋云若面前炫耀,“对了,二堂哥也给我红包了,轻飘飘的,应该是银票,嘿嘿……”

蒋云若心想,这小子倒是一点不记仇,看样子故去的祖父基因不错。

蒋蘅特别得意,“我偷偷跟你二哥说了,他要是不给我们个交代,回头我就去他那儿哭,非得给他哭塌了院子不可!”

蒋云若:“……”虽然没什么原身不原身的,可这爹俩也用不着她报仇啊。

怪不得晚上小乔氏看她眼神尴尬,蒋鸿朗一直瞪这边,她还以为是被打断了腿以后还想找不痛快呢。

收拾蒋鸿朗倒也不难,他总有出门访友的时候,让莹纤带人多套几次麻袋,什么恨都能解了。

可比起来,好像蒋蘅这做法更恶心人,嗯,值得她学习。

“三娘,你可有能记起来的事儿了?”蒋蘅跟蒋鸿宇炫耀完,扭头温声问女儿。

蒋鸿宇抱着蒋云若的胳膊紧了紧,小脸闪过心虚。

蒋云若干脆利落摇头,意有所指,“我这失忆来的突然,大概是阿娘放不下我,等有空我去阿娘的故土给祖宗们扫个墓,说不得就记起来了。”

蒋蘅心下一惊,“你外祖家都死大海里了呀。”

“哦?阿爹这么肯定?”蒋云若笑眯眯看着蒋蘅,“那我也想去找找看,说不准就能找到外祖家的血脉呢?我不忍心叫外祖家就这样断了根。”

蒋蘅头一次被闺女噎得说不出话来,昳丽面容在灯笼摇晃的明灭火光中显得格外忧郁。

若是他这些年零星了解到的事情是真的,去爱妻的故土扫墓,以女儿的性子来说,大概是要彻底让她外祖家断了根吧?

他张了张嘴,桃花眸中一片茫然,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他很爱自己的妻子,但他再没骨气也知道什么是家国忠义,所以他默默由着妻子折腾,放她离开。

谁知妻子竟然选择让三娘失忆,蒋蘅心里又难受,又觉得这样也好。

母女俩性子太像了,心计和狠辣的程度都像,哪怕蒋蘅不懂功夫,朝夕相伴的妻子,他如何看不出内伤和病重的区别。

而三娘那一年也病恹恹的,两个人针锋相对到这种程度,也许忘了也是件好事。

他轻轻拍了下蒋云若的肩膀,“听阿爹的,有些事情若是真记不起来,就彻底放弃吧,以后阿爹和宇哥儿会一直陪着你。”

“嗯!”蒋鸿宇不安地狠狠点头,“等我长大了,娶个更厉害的娘子,让她保护阿姐和阿爹!”

蒋蘅被逗笑了,是真高兴,“我儿有志气!”

蒋云若:“……”算了,试探啥啊试探,这就是俩猴子派来的逗比。

等带着莹纤回到卧房后,蒋云若猛地拉着莹纤后退半步,做出防御姿态。

“谁?”

离欢从阴影中走出来,原先保养得意的娇润面容多了几分疲惫,眼神狠厉,带着阴森杀气。

“是你将虞国联络之法交出去的,你想要我和风子濯的命!”

蒋云若面色淡淡的,若是蒋蘅在这儿,她特别想告诉他,有时候不是她不想放弃过往,是过往不依不饶,不肯放过她。

“不是你先将奇宝阁的秘密送到谨威候府的吗?”

离欢冷冷上前,“宣京邸报难道不是你所为?我送过去的消息可曾让你伤筋动骨?”

“你要知道。”蒋云若慢条斯理点上烛火,“我不曾伤筋动骨,是我有本事,并非你们……哦不,并非你不想杀了我,现在你来这里,难道不是输不起?”

离欢眼神里杀意越来越重,“呵……所以你早就知道姑母的身份,也觊觎虞国的皇位,又何必假惺惺的以爱国之名来对付人,恶心!”

蒋云若愣了下,“她能登基?”她这阿娘如此牛逼还来做啥子细作哦。

若是云氏能登基的话,必定是公主甚至是皇太女了,皇帝是不可能离开那么多年的。

那蒋云若就对被算计的事情释怀了,跟接受过帝王术的人玩儿,就比如对上宣和帝似的,那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根本玩儿不过。

“别说你不知道,羌氏图腾的秘密你不是研究出来了?”离欢冷笑,“风子濯被你逼得没了半条命,我也像丧家之犬一样只能躲在暗处,你满意了?”

蒋云若面无表情斜靠在矮几上坐下,“那是你们贪心不足,我的意思很明白吧?也几番提醒,你们迟迟不肯将琳琅阁脱手,在几方势力间挑拨,为了什么还用我说?”

她仰头睨着离欢,“宣人不是傻子,更由不得你们牵着鼻子走,怎么,你那高贵的姑母需要宣虞两国一战才能登基?那她怕是只能做梦!”

离欢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睁眼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抽出软剑,“你被姑母宠了十几年,简直宠成了废物,所以你什么都不懂,你以为虞国稀罕大宣的国土?”

她嘲讽地笑了,“虞人从未小瞧过宣人,宣国曾经比曦人还要骁勇善战,而虞国皇室却一直争斗不休,差点成了宣国的附属国,若非姑母力挽狂澜,虞国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能想象得到吗?”

她捏着软剑缓缓靠近,“不,你想到不到,姑母从未想过对不起你们,她只是要拯救虞国的黎民百姓。”

莹纤已经摆出迎战的准备,但蒋云若只定定坐着,“道不同不相为谋,难道宣人没有父母兄弟?只要是战争就会有死亡,那宣国的百姓又该如何?”

离欢冷冷迎着蒋云若平静无波的眸光,第一次觉得,自己曾经瞧不起这个表妹的那些行为错了。

蒋云若分明跟姑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不拘泥于世俗手段,却也都有彼此要坚持的大义。

这对母子太像,偏偏立场不同,只能两败俱伤,所以姑母归国后到现在还不曾痊愈。

但她离欢不同,她有太多仇要报,顾不得那许多,所以她没有姑母那么多顾虑。

大宣和大虞必须得有一战,她狠狠一剑挑开莹纤的迎击,冲着蒋云若刺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快到文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