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结果是,戚无深又要了一点儿散茶,押上一把折扇,便出了门。

临走时,嵇盛还在问:“你不是说,那斗茶很多讲究,不是平常人想赢就能赢的吗?”

“你确定换了这些东西,就能赢吗?要不然,咱们就拿这些银子去买吃的,直接回去就好了。”

戚无深说了几次叫他放心,方才离开。

一个时辰后,少年拿着一个小包裹,回了当铺。

“还你茶盏。”戚无深将黑盏放回柜台,又随手朝嵇盛怀里扔了一个小包裹。

接过包裹时,嵇盛只感觉手头沉甸甸的,打开之后,便被金灿灿几坨东西晃了眼。

“靠啊,怎么感觉你取胜得这么简单?”

戚无深却并不想与他多说,催道:“快走吧,刚才我好像又看见你哥的人了。”

——

来之前几人便写了清单,三人分头行动,真正的采购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蔬菜肉类食物,还买了几件衣服换洗的衣物,戚无深更是将能找到的补品都买了个遍。路过书摊的时候,脑海中闪过,师尊孕吐时的场景,他又挑了几本书,除了和孕期护理相关的、还有讲当地风土人情的、以及饮食菜谱。

反正资金充足,几人肆意「买买买」,花出去的不过九牛一毛,也算不上浪费。

回去的路上,大包小裹背在身后,走起路来,比来时更慢。走了大半程的路,嵇盛和小竹都累得不行,靠在树边喘着粗气。

戚无深环顾四周,见无人跟来,虽说天色已至黄昏,却也没有催促,只是靠在树边坐下等他们。

“你说,你哥怎么就那么嫌弃我呢?”

嵇盛挠挠脑袋,似乎在思考:“我觉得倒也不是。”

“什么?”

嵇盛又道:“好像不光是我哥嫌弃你,整个曜阳宗的人都挺嫌弃你的。”

戚无深:“……”

正在这时,视线的余光忽而见得嵇盛拎的那个口袋里,一点红光闪过。

戚无深微微蹙眉,一把抓过那个包袱,仔细翻找起来。

“你找什么呢?”

只见少年二指夹起一个镂空雕花铜球,不知是何用处。

嵇盛奇怪道:“我们买这个东西了吗?”

小竹也摇摇头:“没印象。”

“是追踪法器。”

此言一出,二人皆惊。

“靠,现在怎么办?”嵇盛再度慌了。

“你们先走,我去把这东西处理一下。”少年将铜球抓在手心,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其余二人默默投去关切的目光。

——

与此同时,林宅内。

红鹤惊飞,一群鬼鬼祟祟的人托着一尊巨大金像走入宅内。

收拾干净的静室内,宗悟双目微阖,趺坐蒲团之上,调理内息运作,面色如常,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直到那群涌入的人将金像摆在空旷的平台上,他才缓缓睁眼。

“登堂入室,还将自己的神像放在别人的神位上,这就是作为诸天之主的所为吗?”音如泉下,清冽入耳。

天已昏暗,面前的神像却发出刺眼的灿灿金光。

宗悟眸色沉沉,漆黑的眸子中反射点点光芒。

那神像足足有二三人高,宗悟立于那里,圆润的下巴占据视野中的绝大多数空间,饶是如此,他还是眼尖地看见了翕张的睫羽。

下一秒,金像开口了。

“确实并非上神所为。”声音浑厚掷地有声,难以与眼前珠圆玉润、袒胸露肚的大肚子金像联系到一起,倒更像是成年男子的声音,而且是外形丰神俊朗的那种。

“既然知道不对,你又来这儿干嘛?”宗悟道,语气平淡,眉目间却有几分戒备。

只听那神像又道:“登堂入室不是上神所为,那私自下凡,又是曜阳宗尊君该做的事情吗?”

宗悟敛眸,半晌才道:“私自下凡,确实不对,但我也想问,倘若身为诸天之主的南天尊,不想我下凡,随时可以布下天罗地网,一个小小的曜阳宗尊君,又怎可能顺利逃出九重天下凡呢?”

“您说是吧?。”

静室静了数息,直到一声爽朗的大笑打破原本的沉静。

“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师兄。”金像的声音不似方才沉稳自持,蓦地多出几分愉悦声调。不难看出,方才的正经与高高在上,全是装出来的,此时的轻快活泼才是这位诸天之主的真正态度。

宗悟不语,只是垂头敛了敛衣袖。

片刻,神像收敛笑意。

“所以,师弟现在能给我讲讲,你肚子里的那个所谓的妖胎究竟是怎么来的了吗?我可是八卦好久了。”

无论是语气还是说话的态度,都没有一丁点诸天之主的模样,倒像是来看戏听曲儿,就怕事儿少。

“无可奉告。”宗悟冷冷道。他转身朝净室门口走去,却被一个金丝玄服的人拦住去路。

“哒——”一柄金色钥匙落在他眼前。

“枷链的钥匙给你了。”身后传来神像的声音。

宗悟接过钥匙,却并未立刻打开,转身正视神像。

只听对方又道:“妖胎的事情,你想解释便解释,不想解释,便不解释。你若想回来,九重天随时——”

“不是妖胎。”宗悟肯定地回答。

他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眼神中带着几许旁人看不清的情绪,又道,“只不过这孩子的孕育过程有妖气参与,再等三个月,妖气自然会散会,届时,我定会回到九重天领罪,不劳天尊费心。”

“领罪倒不至于,我还是比较好奇刚才那个问题,九重天上,根本没有妖,又何来妖气,你这个孩子又究竟是从哪儿带来的呢。”神像还在自说自话。

宗悟不再理会,转身朝门口走去,临走前,又默默落下一句:“下次再来时,记得给我带些雪饮草……师兄。”

“雪饮草?道尊早就叫你少饮那玩意熬成的药,你怎么就不听话……”

“我自有安排。”这一次,他不再停留。

——

嵇盛在宅门口焦急地等待,时间已过亥时,正是夜阑人静之夕,戚无深却迟迟没有踪影。

“不会是被我哥逮回去了吧?”拳头落在手心,他急得在原地打转,却根本无计可施。

正在此时,绛色大门掀开一条缝,小竹探出头来。

“冼尘君还没回来吗?”

“没有……”

“要不咱们去跟尊君说说吧,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嵇盛踌躇片刻,他不敢去找尊君,然而现在的情形……好像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这就去。”嵇盛转身进门,刚一抬头,正对上那抹纤细身影。

“他人呢?”宗悟淡淡开口,“不是说去市集吗?怎这么晚回来?”

嵇盛将白天遭遇一说,脸上的焦色不言而喻,又道:“尊君您说……他不会被我哥的人带回去了吧?我、我是不是会把他害死啊?”

“……”

南天尊的默许下,嵇远的人估计连下凡都是偷着来的,自然不敢伤他们分毫,只是这些嵇盛不知道,宗悟亦不是会解释的人。

“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等他。”宗悟微微一抬手,那两人虽心有不安,却也还是依言离去。

——

门檐上,挂着两盏灯笼,泛红的暖光洒在宗悟身上,他就这么立在那静静等候,宛若一幅极美的画卷。

戚无深回到旧宅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般场景。

“师尊。”他轻唤一声,快步上前。

晚春的傍晚,还有几分凉意,宗悟微微转身,纤长的睫羽如同凝了一层霜,就连眨眼的动作,都比往常慢了许多。太久的战立让他浑身气血不通,转身的一刻,气血流通,有些头晕,他伸手扶门,却立刻被少年接住。

“师尊,我先扶您回房。”

“……”宗悟低头,指向戚无深身上,“怎么搞的?”

少年身上的霁蓝短褐,沾染了不少灰土,还有一些破损,被刮破的布条支棱出来,使得本就不新的短褐多了几分穷酸气息。

戚无深笑笑,将破损的地方微微后撤,藏在身后,又道:“不过是,走路的时候迷路,不小心……”

“你的朋友已经告诉我了。”宗悟戳破他的谎言。

戚无深:“……”他本是不欲让师尊担心,才编出这般瞎话,现在竟是弄巧成拙了。

“跟我回房。”

“……”

戚无深垂着头,跟随宗悟走向房间,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般被师尊公然抓包,还是头一回。

要知道……

就连以前那些上课逃课摸鱼的事情,他一向都是瞒着宗悟的。

唯一的几次,还是不小心说漏嘴。

宗悟推开房门,引戚无深进去,豆灯摇曳,灯影斑驳。

“坐下。”他淡淡道。

戚无深闻言乖乖坐在桌边,只见宗悟指尖金光流转,片刻,原本被划开的衣角缀上几点红梅。

“师尊,您怎能使用灵力?”戚无深微微惊愕,宗悟却并未言语。

戚无深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发觉刚才一路上,好像没听见那该死的枷链声响。

“师尊……您脚上的枷链呢?”戚无深问道。

他记得师尊之前分明说过,枷链上有玄幽阵还注过灵,没有那么轻易解开,现在怎会……

宗悟视线有些闪躲,凝滞片刻,他方才开口:“你听过占星卜算之术吗?”

“师尊,您是想说,您通过占星卜算之术,算出了破解玄幽阵和注灵锁链的吧?”

“对。”宗悟答。

“……”

之前嵇盛问他如何找到那铁盒所在,他也扯到了占星卜算之术。

而眼前的情况……

他们二人当真不愧是师徒,这默契……连撒起谎来都能扯出一样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