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白白……”

戚无深的视线对焦, 与此同时,他长舒一口气。

可白白却丝毫没松懈,看模样反而是更紧绷了。

“你胳膊上的业障是怎么回事?我听宗悟说, 之前已经好很多了,怎么现在又这样了?”

白白的语气是很内敛的关切,戚无深听着心中一暖,脑海中一直响着的声音, 仿佛也因这份关心而暂且屏蔽。

“啊, 白白你不知道?”戚无深眨眨眼睛,语气平静, 故意挑高的尾音又带着几分俏皮。

只是他的脸色并不好, 以至于那种自然带出的顽皮,此时此刻听起来像是为了让人放心,而故意表现出来的逞强。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白白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两只绿豆小眼旁边的羽毛都被揪得竖了起来。

“知道啊……”戚无深煞有介事地比了个手势,“知道业障长到这儿,我要死了啊。”

他弯着唇角,说话的语气带着戏谑。少年一直都是说话没边的人, 此言一出, 本以为红鹤定要亮出倒靴般的长喙, 追着他咬, 谁知红鹤却抽了两声,声音也闷闷沉沉。

“你不会有事的, 等宗悟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戚无深愕然, 笑容僵在脸上, 片刻, 他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语气也沉了几个度。

“别告诉师尊啊。”少年闷哼一口气,半倚在床边。

因为说话的语气和举止习惯性地带着些玩笑和吊儿郎当,所以少年给人的感觉总是不够成熟,带着些孩子气。

而此时,他疲惫地靠在榻边,甚至有些颓废,这形象虽然不带沧桑,却让人觉得他比以往大了几岁,有了成年人的担当。

“别告诉他什么?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告诉他什么?”

白白的声音让人鼻腔有些酸涩,它别扭地将脑袋转了个弯。

戚无深眼尖地发现,红鹤的眼尾有点红,语气立刻变了。

“别、别别,”少年连连摆手,像是想把红鹤挂在眼角的泪水推回去一样。

又道:“为我哭,不值得,我也受不住,不是?”戚无深的脸上重新挂回欠揍的表情。

红鹤恶狠狠地剜了一眼,血红的翅膀压在戚无深肩头,愣是整出了些威胁的姿态:“坦白交代,不然,我就把你的事儿给捅出去。”

戚无深耸耸肩,摊摊手,并未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白白听,包括镜子、梦境和业障。

末了,他又补充了些新的发现。

戚无深说道:“我这两天又想了想,透雕兰花镜的碎片,也不一定只放在镜子里,一切能反光的东西哪怕瓷瓶摆件都有可能,所以我们根本就躲不过。”

他们不能一味地被推着走,拿回主动权,十分必要。

红鹤看看周围,这房间虽然空空****,但还是有些摆件。

戚无深看出它的想法,摇摇头:“从尘域回来之后,这边几乎就被当做库房,也没进过外人。”

红鹤抹抹眼睛,又搞了个隔音的阵法,才道:“你说五日后跟他们走,现在只剩两天半了,那你有计划了没?”

戚无深摇摇头,又点点头。

红鹤:“什么意思?”

“有,但不保准,得冒险。”

红鹤急了,作势往外走:“我去跟南天尊说。”

九重天上的仙众眼里,南天尊永远是最可靠的存在。

戚无深却摇摇头:“别打扰他,师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儿?”

“一笔稳赚不亏的买卖。”戚无深神神秘秘地说道。

红鹤又问了几个问题,戚无深一概摇头,没了刚被白白唤醒时的紧张氛围,被业障压着的疲惫困倦感再次袭来。

这段时间,那些人没再入他的梦境,许是吃定了戚无深最近的状态都不会太好,就算放任也无力回天。

红鹤叼着锦被帮戚无深盖好,又伸出丰满的羽翼压在锦被上,像是要帮他取暖。

“也不用一直守着我。”戚无深的脑袋枕在胳膊上,身体蜷成了逗号,他侧躺着看向红鹤,困倦的目光带着柔和,脸色却是苍白的。

红鹤又抽了两下:“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好点?”

戚无深语气淡然:“别把这件事情告诉师尊,还有……”

“什么?”

“你让我撸一把。”

红鹤:“……”

它顺从地将脖颈伸长,露出身上最软的绒毛放在戚无深面前,等待少年的抚摸。

然而,面前的人手伸了一半,便垂了下去,进入沉沉的睡梦。

——

戚无深的情况传遍了半个曜阳宗,白白的说法很委婉,只是说戚无深状态不好,让进出的人多照看照看,关照一下。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它看了少年一个下午,发现戚无深醒着的时候,状态明显比睡着了好。

一旦睡着,他很快就会被噩梦缠身,那是前几世的业障,黑气伴着怨念。

所以,为了少年着想,红鹤频繁地把他从睡梦中吵醒。它发现,如果有什么能吸引戚无深注意力的事情,他醒着的时间就能长一些。如果没有的话,少年很快又会由苏醒状态变为沉睡。

所以,得找点事情给戚无深做。

白白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第四日的上午,小竹扯着戚无深,展示了自己近日新学的阵法还有菜式。

阵法还挺复杂,根本不需多看,就知道开拓灵脉后,他的进步飞速。

小竹不是灵气型的,能走到今天这步实属不易。

戚无深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真心诚意地夸奖道:“不错、挺好,再练个一年半年,估计就不用再做小仙弥了。”

小竹笑得有些羞赧:“都是小仙君教得好。”

比起阵法,端上来的菜式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戚无深看了看那一盘黑黢黢菜色,需要花费不少眼力,才能勉强看出那毫无生机的绿,是一盘清炒小油菜。

每颗油菜上,都包裹着厚厚一层油脂,更令人不适的是……厚重油脂间,还有些黑乎乎的杂质,像是烧糊锅底的产物。

戚无深:“……”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虚伪地夸赞道:“九重天上食材少,你能做成这个样子也……挺……棒的。”气若游丝,毫不让人信服。

小竹眨巴眨巴眼睛,立即询问:“那小仙君不尝尝看吗?”话音刚落,他立刻双手奉上一双玉筷。

“……”

戚无深伸手夹菜的动作极其缓慢,他侧着眼,视线的余光盯在小竹身上,确认对方一直看他、肯定是逃不过了之后,少年认命地叹一口气。

“那我就尝尝吧。”动筷的速度骤然加快,戚无深连菜叶上的杂质和厚油都顾不得,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筷子夹起大片菜叶子塞进嘴里。

他匆匆嚼了几下,囫囵吞枣,直接咽掉。

明明是吃菜,愣是搞出了吃药的架势,小竹甚至感觉看见他头上顶着一行字:只要我吃得够快,就不会被这东西难吃到。

小竹的眼神中闪过惊异,甚至喉咙滚动,咽下一口唾沫。

“小仙君,好吃吗?”视线对视,他迅速调整好状态,眼神炯然地看向戚无深。

“嗯,挺好吃的,就是有点淡。”少年抿了下嘴,似乎在回味。然而,他吃了一口,筷子就再也没有提起来过。

小竹的眼中闪过片刻的失神,然而他很快调整好,朝着戚无深弯出一个甜甜的笑,又道:“谢谢小仙君夸奖,那我下次继续努力。”

“嗯嗯,嗯嗯。”戚无深推了推手,强行把玉箸塞回到小竹手里,又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虽然没明说,但话里话外就是赶客的意思。

“那好,小仙君也早些休息。”

话音刚落,小竹也推门离去了。

小竹前脚刚离开房间,后脚暗处的红鹤便踱步踱了出来。

“怎么样?”

小竹摇摇头。

红鹤又道:“不是让你多放几勺盐吗?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小竹还是摇头:“放是放了,冼尘君吃了是吃了,但就是没什么反应。”

这些日子戚无深就呆在房间里,动也不动,他们担心,才想出这么个「恶心」人的办法,逼得戚无深精神精神。他们使劲往菜里面放盐,本想着少年怎么也得下个床找水喝,然而,事与愿违,戚无深连个反应都没有。

“你是不是放得盐不够?”

想起戚无深方才的反应,小竹也有些无法确定了,他两指夹了一小缕菜,才碰了下舌尖便皱着眉吐了出来。

可红鹤的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怀疑,小竹立刻双手递上那盘糊了吧唧的炒菜。

又道:“红鹤大人,您尝尝吧。”

倒靴般的长喙一头扎进炒菜里,菜刚到嘴边,它甚至没来得及舔一下,便直接吐了出来。

“靠,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我也觉得不是。”小竹耸耸肩膀。

白白纳闷:“不过是个业障,怎么还把口味搞得不正常了?搞不懂,搞不懂。”

小竹想起方才戚无深的模样,也只是心中奇怪地努努嘴,便各自去忙。

没人知道的是,房间中的少年,因为业障所累,正在渐渐地丧失五感。

第四天的下午,戚念从折扇中跑出来陪了一会儿哥哥,晚上曜阳宗宗主又带着些补品来看望戚无深。

身体所累,戚无深愈发虚弱,可偏巧,他不敢让人发现异常,只能努力修炼演技,让自己表现得正常。

好在人来得勤,却呆得短,让戚无深少了些暴露的风险。

第五日清晨,林仰峰亦从晨昏阁来,但他并非来看戚无深的,而是为了带来两个消息。

其一,宗悟要回来了。

其二……关于岚云秘境此次开启,现世的一件酷似王莲芯的秘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