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逼仄牢房般的房间中, 摆着两张破旧的刑床。

刑**藤蔓压着两个人,一个姓嵇,另一个还是姓嵇。

嵇远被压在右边, 小鸡被压在左边的刑**。他们手腕和脚腕都被阵法箍紧,生着尖刺的藤蔓和寒气森森的铁质刑具,一看便觉来者不善,更遑论暗处还蛰伏着几个看守者。

“那位小仙君不是下界渡劫去了吗?怎……跑去镜子里了……还……”还有个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的独眼老头盯着?

小竹胆子不大, 看见这场景捂了捂嘴, 心都揪揪着,语气也发飘。

镜子听不见声音, 但还是能从几人的动作和表情判断出, 要发生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放心,他不会有事儿的。”戚无深将八卦镜倒扣,挡住画面。

威胁。

他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

人都消失那么长时间了, 如果要对小鸡做什么,定然早就做了。现在明着给他看这些,纯粹是用来恶心人的。

眼不见为净。

戚无深反手将镜子丢到口袋里,又朝小竹道:“有空去查一下整个苍梧轩的镜子, 如果发现……怎么了?这副表情?”

小竹眼里充满惊慌诧异之色, 他嘴巴大大张开, 下巴像是随时要脱臼。

戚无深伸手帮他把下巴扶回原位, 小竹愕然地开口:“小、小仙君您、您的口袋怎、怎么漏气了?”

“漏气?”戚无深呢喃着低头。

只见开口松散的乾坤袋中,竟然有黑气从中涌出。

那黑气戚无深有点熟悉, 和梦境中的相差无几,他立刻扯开囊袋, 却发现黑气的源头竟是那面八卦铜镜。

铜镜被取出, 没了乾坤袋的阻碍, 黑气源源不断地溢出,平静的镜面像是小小的泉眼。

那黑气似乎有生命,直直地奔着房间的方向钻,幸亏之前白白关门挡了一下,不然早已经钻进屋里去了。

“我我我先、先走一步!”

戚无深来不及多说,把镜子往乾坤袋里一抛,又一把收紧袋口,运转灵力,接连踩了假山、屋檐,乘上飞行法器朝着远离苍梧轩的方向飞速驶去。

就算收到最紧,乾坤袋的封口也并非完全密封。一到通信法器之上,戚无深便紧紧盯着手中的乾坤袋,偏巧奇怪的是,一离开苍梧轩的范围,汩汩流出的黑气就渐渐变淡,最终竟然直接断流。

脚下飞行法器速度渐缓,戚无深解开囊袋,只见八卦镜中的黑气,已经从汩汩泉眼变为涓涓细流,又飞了一会儿,那黑气竟然直接彻底消散。

“……”戚无深迟疑片刻,调转飞行法器的方向,朝着返回苍梧轩的方向划去,结果刚一过苍梧轩的结界,黑气流动的速度再次加快。

“……”这意思不能再明显,不仅仅是威胁,还是拿他在乎的人威胁。

先给他看嵇远和小鸡,然后是用孩子威胁。

飞行法器在苍梧轩上空缓缓前行,戚无深低头看去,苍翠的绿植间时不时能感觉到有白晃晃的亮点闪过。

院中有人工湖,除此之外……隐秘之处,又会有多少镜子?

他是让小竹去查,但只要有一面遗漏的镜子,存在的隐患都躲不掉。

更何况,镜子本身的作用,除了显影,也是观察。

他们的一举一动,包括寻找镜子的行为,都是一种信号。

不能这样。

他可以冒险,但他在意的人不行。

是时候正面解决一下问题了。

戚无深在结界之外找了落脚之处。

他解开乾坤袋,端起恢复平静的八卦镜。

“不准动任何人,我会跟你们去,但不是现在。”戚无深说话的时候一字一顿,目光瞩瞩。

又道:“五日后,我师尊回来,和他「道别」后,便是我去找你们的时候。”

八卦铜镜轻颤,发出嗡鸣,片刻,镜面上,缓缓出现了一个血字。

——「好」。

——

回到苍梧轩后,戚无深还是让小竹收了一遍镜子。

有收获,但是不多。

戚无深双手交叉,目光凝望着桌上的几面镜,片刻,才长舒一口气,朝身边的人道:“都扔了吧。”

并不是每面镜子都有透雕兰花镜的碎片,但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小竹拎着镜子离开房间,屋里又只剩下戚无深一人。

方才因为铜镜的事情,少年的情绪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此时,问题暂时解决,他整个人都略微松弛下来。

业障带来的疲惫感,再度席卷全身。

脑海中关于过去几世的回忆一窝蜂地涌上,脑袋既像是要炸裂,又像是糊了一层粘腻厚重的东西,就连思绪都变得迟缓。

晕……

想睡觉……

戚无深掀开被褥,钻了进去,明明身长腿长,却执拗地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没安全感,还冷。

仿佛思绪中有根棍子在搅动,就算是身体足够疲倦也不得安宁。

——

苍梧轩里多了一个人,可日子却跟只有两人留守的状态相差无几。

第三日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了了。

白白踱着步,拉住小竹,怀疑地问道:“他人呢?不是早几天就回来了吗?怎么也不来照顾孩子?”

“我也不知道。”小竹放下笤帚,“自从那天收完房间里的镜子之后,小仙君就再也没吩咐过别的事儿,就连屋也没出过。”

白白迅速地抓住话里的重点。

“镜子?镜子怎么了?”

“不知道。”小竹摇头,他把那天的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不仅带上了在镜子里看见嵇盛和嵇远的事情,就连黑气的事情也讲得明明白白。

红鹤越听脸色越难看,绿豆小眼上面的一小块儿细肉紧紧地纠在一起。

又道:“他现在在哪儿呢?”

“回红鹤大人,小仙君回他自己的房间里了。”

“你照看下孩子,我过去看一眼那个不省心的。”红鹤迈开长腿,朝苍梧轩的某处走去。

——

红鹤是知道戚无深过去住的那院儿的,可进门的时候,它还是自我怀疑了一下。

院子里没有一点点生气,草木虽然修剪过,也有清扫的痕迹,但四下静悄悄的,跟宗悟那院儿的生机截然不同,倒像是苍梧轩中人迹罕至之处。

没在?不应该啊。

白白踱着步,直到房门口,才听见了一丝人声。

那是一道陌生的声音,听起来是孩童,细细软软,一遍遍地呼唤着两个字:“哥哥,哥哥。”

怎么会有孩子?这家伙又干了什么坏事?

白白如此想道,用长喙缓缓顶开房门,它的角度只能看见床幔之下,戚无深伸出一条半**的胳膊。

那条胳膊几乎已被青红交织的藤蔓爬满,没有一点点缝隙,床下散落着一把扇子,折扇的边上,一个半透明的孩童身影。

那孩童用力晃动戚无深的胳膊,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动作很大,小小的身躯随着推动,微微地摇晃。

可饶是如此,戚无深依旧没有一点点反应。

白白也不藏了,直接踱着步,走进房间。

小孩儿的五感很灵,白白刚走进的时候,他便停下了晃动的动作,瞪着眼睛,懵懂地看向红鹤。

“你叫他哥哥,你是他弟弟?”白白朝那道半透明的身影询问。

戚念点点头,指了指戚无深:“哥哥。”

又指了指自己:“弟弟。”

红鹤问:“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它不知道驱使灵的事情,偏巧,戚念也说不清楚,只是对着地上的折扇比比划划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红鹤心道,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就是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它忽视了刚才的问题,直奔主题。

“他怎么了?”倒靴般的长喙朝戚无深努了努,戚念先是感到了威胁,立刻护在戚无深身上。

半晌,他见那长喙没有攻击的意思,又懵懵懂懂地想起似乎这鹤是哥哥的什么人,才放下了戒备。

“我、我不知道,哥哥睡了好久好久,怎么叫都叫不醒。”

说起戚无深的现状,戚念的神色瞬间变得慌张,甚至有些病急乱投医地抱住了红鹤的小腿。

“哥哥好像生病了,想要哥哥好起来,你……你救救哥哥。”

正在这时,哐当——

**的少年忽而动静很大地开始挣扎,裹在身上的锦被直接被踢掉。这还不算结束,他嘴里还念念有词,净是些痛苦的呻、吟。

“离我远点,别过来。”

“谁、谁和你是一路货色?!”

“滚。”

白白看看地上的折扇,再看少年痛苦的反应,明白了些什么。

“他是做噩梦了?”

戚念摇头:“不知道,哥哥最近总是这样。”

“最近?”

戚念点头,他稚嫩的小手,去扯被踢落在地的被子,可小家伙手脚都很短,还不是那么灵巧,费了好大劲扯上来的被子,戚无深略微挣扎一下,就再度滑落。

这样根本盖不住。

“我来。”白白弯下修长的脖颈,叼起被子扯回少年身上。

油亮的羽毛在戚念的面前划过,看着很好摸。

戚念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撸鹤,可却被绿豆小眼中的凶光吓退。

“可以摸,只能摸一下。”白白高傲地说道。

戚念脸上立即咧出微笑去抚红鹤光洁的羽毛。

小孩子的手稚嫩且肉嘟嘟的,被摸了一下,白白还有些意犹未尽,它心里想的却是:果然是兄弟,一模一样。

红鹤伸出一根翅膀,化成手,在戚无深头上轻抚。

有些低烧,但并不严重,完全不至于烧得醒不过来。

另外,明明睡得也不踏实,可偏巧怎么也醒不来,看起来有些奇怪。

被噩梦魇住了?还是……

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只能想个办法试试。

白白绿豆般的小眼在眼眶里轱辘了一圈,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浮现。

它修长的脖颈一扭,正好将长喙放在戚无深耳边。

戚念:“……”

只听白白扯着嗓子用足以产生回音的动静奋力喊道:“宗悟回来了——你再不醒,他跟人跑了!”

“@#!@……%”

听见师尊名字的一刻,戚无深久病榻中惊坐起。

他猛地睁眼,第一反应却不是宗悟跟人跑了,而是——

“谁、谁、谁回来了?师、师尊在哪儿呢?别、千万别告诉师尊。”

睡梦状态尚未完全褪去,戚无深整个人还处于反应迟钝的怔愣状态,只听白白破锣般的嗓音大声逼问道:“说!你又瞒了什么大事!还不坦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