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惊弓之鸟

铁牛眼里只盯着孔大伟手里的亮锃锃的枪,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会两人已经来了河边。河水满满的,浸没了岸边不少青草丛,哗哗的急流聒噪地响了起来。

孔大伟停住了脚步,铁牛凑了上来,两只细手臂就去往他身上攀,不停地跳着蹦着去抢他手里的铁疙瘩。

这会儿,孔大伟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就连河水声都没能掩盖得住。

铁牛好容易总算掰开了孔大伟的手指头,从他手里拿过了枪,握在手里,埋头摩挲着,爱不释手。

孔大伟瞧瞧满河的水,又瞅了瞅正全神贯注把玩着手枪的铁牛,两只铁钳似伸出的手臂迟疑了一下。

他有些不忍心,毕竟是同村的娃儿……可是,一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不眠之夜,想起山杏把自己摁在孔家大禾场里羞辱时的场景,孔大伟心头那股子邪恶的念头就再一次蠢蠢欲动。

他用力弯了弯手臂,这会儿,那双想要逞凶的手臂有些僵硬不听使唤,仿佛稍一不留神,就得失控发狂似的。

夜色一点点地降临,光线越来越昏暗。四野里,只有夏末略带秋凉的晚风呼呼吹过。

孔大伟的心里正经历着剧烈的挣扎,他知道,必须立即作决定了,否则,就连自己孔家的人也会对出去这么久起疑。

他不是残杀无辜的人,甚至,那个夜晚在遇到杨金凤时,他还下意识地保护了她,骗过了追杀的罗明,可是这当儿……他知道,这手一下,他孔大伟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谁叫要自保呢?早点给他解脱兴许也不是啥大罪!县里大盖帽的刑警们,在赵庄的麻地里兴师动众搜了好几天,要真是风声走漏出去,他们饶得过自己么?铁牛,这个废物蛋子,本就不该来到世间受罪哩!要怪,就只能怪你是那个泼辣的山杏小娘们的亲戚了!”

孔大伟为心里这个冷酷的念头吃了一惊,当他终于横下心,把两条蟒蛇一样的胳膊往前推时,周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在快要挨着铁牛的破烂衣裳的时候,他实在已经没有了半分力气,两只手臂怎么也挪不动了。

就在这时,远处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忽然一阵呜呜的警笛声悠远地传了过来,这一声音犹如魔鬼的命令,鬼使神差般的,孔大伟双条手臂一下就觉醒了过来,充满了力量。猛地一把抢过铁牛手里的枪,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已经卡住他的喉咙,死命地往河水里推。

铁牛脸色惨白,两只深陷的眼眶里,眼珠瞪得牛眼般大,几乎鼓了出来,极度的恐慌让他那本来就难看的瘦脸更加扭曲起来,被卡着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动物般的啊啊声,手脚一阵乱扑。

孔大伟咬着牙,连呼吸都忘了,只是一个劲地往河水里推。可使了半天劲儿,那小子仿佛跟长在自己身上似的,脑袋都快贴着水面了,就是没下去。

他终于觉察了出来,哑巴铁牛知道自己下了毒手,要置自己于死地,挣扎求生的当儿,一只手死命地拽住了他衣裳的一角。

孔大伟手忙脚乱地腾出一只去掰铁牛拽着自己手指,可即使是铁牛这样的哑巴,濒死的时候,求生的本能让他尽着一切的可能,铁马抓着孔大伟的力道很大,孔大伟费了好半天力气,才把衣角一点点地挣脱开,直至铁牛身子的重量,只靠孔大伟衬衫上一颗纽扣牵连在一起。

孔大伟急慌慌地去斩断铁牛最后的一丝救命稻草,两只手猛地一抖。

扑通!

犹如一颗巨大的石头砸起河里,溅起的水花响声惊天动地。

终于,他摆脱了猎物……

他看到铁牛像块秤砣一样地掉进了水里,胡乱地扑腾挣扎,杀鸡一样尽一切可能把脖子抬高,露出水面呼吸……但一切都是徒劳,水很深,流得很急。没几下功夫,铁牛的光头就没进了水里,紧跟着,是那根麻杆一样惨白手臂。咕咕几个水泡冒过后,整个世界彻底平息下来。

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的功夫,惊恐的铁牛,甚至连叫唤声都忘记了发出来。

孔大伟站在河边,望着水波逐渐平静的河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比划……叫你比划!跟阎王爷告状去!”

他咬着牙恨恨地嘟囔着。拍了拍身上的土,从地上捡起枪,一拉裤腰,塞了进去,转身大摇大摆朝回村路上奔去。

“活该哩!好死不死,挖老子的枪……早死早超生哩!”

一路上,孔大伟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着。这并不是因为他真有多恨铁牛,而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可很快,他就发现这不顶用了。夜色像一顶厚实的黑锅一样扣了下来,黑暗,伴随着无边无际的恐惧,一点一点将孔大伟无情地吞噬,他甚至抱起了双臂,冷得浑身瑟瑟发抖。

手背间感到一丝被尖锐的东西划过的痛楚,低下头看看,摸了摸,这才发现,刚才那颗被铁牛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的纽扣,居然在慌乱之中被那短命崽子硬生生扯断了,现在,自己衬衫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半颗,摇摇晃晃地挂着。

孔大伟心头一凛,本能地觉得这是个不妙的情况。可天色不早,必须得赶紧回家,就拿手往那半颗纽扣上一捂,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孔家老宅奔了去。

回到禾场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天完全黑了。拖拉机旁,孔家的几个后生,正进进出出忙活着,把最后一部分酒席用具搬进屋里。个个脸上神色淡然,没有丝毫异样,这多少让孔大伟心里稍稍宽了点心。

刚呼吸几口顺畅气,猛然觉得背后一根硬梆梆地的东西戳了上来,犹如一杆枪,吓得孔大伟几乎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孔老爷子一脸阴沉地站在面前:“跑哪儿鬼混去了!叫你置办东西,咋一回屋就不见了人影!小兔崽子!你自己倒不上心,我可告诉你,这回这个村长的位子,你不想当绑也得给你绑上去!你以为这只关你一个人的事儿?咱孔家多少年也没有执掌过村里的大权,这回天赐良机,你要敢坏了事儿,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你!”

孔老爷子一边说一边拿拐杖头敲打着孙子的脑袋,咣咣直响。

孔大伟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直道:“是,爷爷!大伟知道了,一定……一定拿下……村长……”

忙于慌张心虚,连声音都变了腔调。

孔老爷子只当孙子慑于自己的权威,也没放在心上,听见大伟一招一认,这才稍稍满意了些,从孔大伟身上刚一挪开棍子,孔大伟转身就往屋里钻。惹得孔老爷子满脸疑惑地在后头扯着脖子吼:“神神叨叨的你小子葫芦里卖啥药?哎!给老子回来!”

“没啥……在外头跑了一天,换件衣裳……”

屋里头,传来孔大伟瓮声瓮气的回答。

整整一晚,孔大伟心惊胆战,恶梦连连,满脑子都是哗哗的河水响声,不绝于耳,挥之不去。外头稍微有点儿动静,他就吓得一身冷汗,竖起耳朵倾听……

折腾了一宿,直到天蒙蒙亮时,这才迷糊过去。

不知啥时候,他听到屋外头台阶上传来孔老爷子的声音:“咋样?林学涛收了请帖么?他来是不来?”

“贴子倒是收了,不过……”

孔大伟听得出来,回孔老爷子话的是孔家一个跑腿的小辈后生。

“没见着林学涛人,林家老屋,村委会,门都紧锁着,问旁边的街坊,说是好像出了啥急事儿,天刚一亮一屋人就急火火出去了,强子也跟了过去……”

“急事儿?啥急事儿?”孔老爷子满心疑惑地喃喃了句。

这会儿,屋里**的孔大伟的呼吸已经暂停了。

“不知道,林家旁边的街坊也没来得及问清楚。”

“那往哪个方向去的知道不?乡里?”

“不是,好像……是山杏家……”

里屋房间,孔大伟仿佛触电般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就开始手慌脚乱地在**四下摸索起来,好半晌,昏暗中,在枕头底下,总算触到了那块冷冰冰,沉甸甸的铁疙瘩,让孔大伟那颗如惊弓之鸟的心总算得到了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林学涛跟强子是一大早收到山杏派人来通知的消息的,正是多事之秋,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林国庆老两口也听到了一二,执意要跟着一起来。一行人连早饭也没吃,急急就往山杏家奔了去,叫上山杏后,一齐奔向村尾铁牛家。

破烂的茅草屋子前头,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屋里女人呼天抢地哭声。堂屋里,已经围满了人,是陆陆续续来的胡家亲戚本家,再就是街坊邻居。

“乡长……乡长来啦!”

人群看到林学涛过来,纷纷互相拍拍肩膀,让出一条通道来,林学涛带着强子和山杏抬腿迈进胡铁牛家门槛里。

眼前,堂屋正路面搁着一方破旧的门板,上头平躺着一个瘦小僵硬的身体,脸已经拿布盖了起来,只看见两只给水浸得发白的脚,其中一只上头的布鞋已经不知去向。门板上湿漉漉的,还在不断往下淌水,看来,是刚捞起来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