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赶尸

几天后的黄昏,这支队伍出现在京城百里外的偏僻道路上,为首的是一位衣料浑黑、宽衣大袍头戴斗笠的长者,他腰间挂着摄魂铃,手中拿着小阴锣,边走边敲,发出“哐——哐——”“哐——哐——”的声音。斗笠完全遮盖了他的面色,隐约看的出,非常的庄重,他不时用手扶一下头上的斗笠,似乎害怕在这僻静之处有人会无意间看到他的容貌似的。这就是上文提到的湘西赶尸匠——玉忍师傅。

在玉忍师傅身后,跟着的是手脚动作一致,却僵硬的机械行动的行尸队伍。队伍的末尾,是他的两个徒弟,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与师傅的庄重完全不同,他们脸上的表情相当轻松,甚至有一些兴奋,不像是在赶尸,到跟游山玩水的游客有些相像。这是当然的,自从加入师门,还是第一次真实地接触行尸队伍,难免有些兴奋,虽然有些惊吓,也被兴奋一扫而光,有师傅在前头带路,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克服,有师傅在,即便天塌下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个徒弟紧紧跟在行尸队伍的后面,时不时地向前看看师傅,交头接耳说上几句悄悄话。作为师兄的虎犇,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偶尔逗逗小师弟,队伍后面时常发生轻声嬉笑的声音。

玉忍师傅对两个徒弟的做法毫不在意,年轻人应该有些朝气,虽然职业所制,应当严肃一些,不过,他们的做法并不过分。这一路上,倘若对年轻人施以行业规范,估计他们会憋出病来。

这支队伍走到一片树林中,玉忍师傅默念一段咒语,行尸队伍停了下来,直挺挺地站着,他在一棵树下坐下,招呼两个徒弟过去。

两个徒弟嬉笑着疾步来到师傅面前,亲切地叫到:“师傅。”“师傅。”然后在师傅跟前坐下。师兄虎犇摘下斗笠,露出英俊的脸庞,激灵的眼珠子不时翻动,多年来的强身健体使他看上去更加成熟和老成。他拿着斗笠扇了扇,天气闷热,斗笠正好当扇子用。高高挽起的发髻把他的身材装饰地更加颀长和帅气。

师弟赫连青山仰起头,一脸稚嫩地望着师傅,虽说跟随师傅习武多年,却是涉世未深,浓眉下的一双大眼睛充满着一丝无奈和对未知的好奇。

玉忍师傅点了点头,问道:“第一次赶尸,害怕吗?”

大徒弟虎犇答道:“师傅,不害怕。我都这么大了,跟随师傅学习那么久,也见识过不少尸体,虽说是第一次看见真实的会动的行尸,但并不害怕。倒是师弟,好像有些害怕。”

小徒弟赫连青山急忙辩解道:“师傅,我也不害怕,别听师兄瞎说。”

虎犇笑呵呵地说:“那天晚上收尸的时候,我看你脸色都吓白了,我在旁边,冷不丁看你跟行尸似的,差点被你吓一跳。”

赫连青山反驳说:“才没有呢,那天晚上月光比较明亮,恰好被月光照上,才会那么白。”

虎犇继续拿他的师弟开涮:“青山啊,那天晚上是弯月,月光不是很亮。我看你呀,就是被吓的。”

赫连青山转向师傅求援:“师傅你看,师兄总是欺负我,你可要好好管管师兄。”

玉忍师傅说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闹了。走了这么远的路,觉得累吗?”

虎犇答道:“师傅,我们不累。我们这次护送回家的,是什么人啊?”

玉忍师傅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都是湘西著名的文人。”

“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做了一些让皇上和其它大臣不高兴的事情。”

“因为这个,就要杀啊!”赫连青山一脸的不可思议。

玉忍师傅答道:“自古有云:‘伴君如伴虎。’他们这次只是自己丢了命,还算是好的。”

虎犇不解地问道:“师傅,难道还有比这更惨的?”

玉忍师傅抬起头,望望天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除了岁月留下的印记还有似乎是刀剑留下的浅浅的伤痕,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即便如此,掩盖不了坚毅的眼神和内心的睿智,眼睛深处似乎还藏着许多的秘密,眉毛胡子白了一大半,依旧精神矍铄,他痛心道:“当然有,而且还是很多。有株连朋友的,也有全家灭门的。”

“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说了皇上的坏话。只因一句话,一句诗,或者一篇文章,哪怕只有一个字,送命的人不在少数。这种运动叫做‘文字狱’。一个文人被抓,受不了严刑拷打,只好招供,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胡编乱造一些话,把其它人也牵扯进来。如此类推,牵连的人越来越多。皇上就此大开杀戒,借以处死和流放很多人。”

虎犇继续问道:“朝廷中就没有人敢阻止吗?”

“皇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说的话谁敢不从?在政治清明的时候,皇上还能听进忠言,等到他觉得自己就是神的时候,听不进任何逆耳的谏言,杀人如同草芥一样。为了全面掌控大臣的一举一动,皇上设立禁卫组织。这些人只听从皇上的命令,负责监视大臣的一举一动。禁卫神出鬼没,即便就在朋友之间,却从来不漏行踪。据说有一次一个大臣邀请一群朋友在家中喝酒耍牌,玩到兴致最浓的时候,一张牌不翼而飞,那次聚会就此作罢。第二天上朝的时候,皇上问大臣昨天晚上做了些什么。大臣不知其意,据实回答。皇上满意说道,卿很诚实,那请了什么人,座位如何排列的呢?大臣一时语塞。皇上不紧不慢说出参与人的名单,每个人坐的位置也准确无误,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连每个人说了什么话都一清二楚。大臣顿感毛骨悚然,一身冷汗冒了出来,整个身体都在战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皇上从袖口中拿出一件东西,问大臣是何物。大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定睛一看,脑海中一道晴天霹雳,正是那枚怎么找都找不到的牌。自此之后,所有大臣的一眼举止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皇上的脾气越来越怪,动不动就诛杀大臣。大臣在上朝前先与家人做生死离别,下朝到家后全家庆祝多活了一天。在这几年的行走中,被无辜诛杀的人日益增多,怨气越来越重,恐怕会生出是非来。”

“师傅,怨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