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收尸

城的菜市口刑场周围聚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接踵而至的人群还不断从各处涌来,这里俨然成为人的海洋。来到这里,是为了观看朝廷处决犯人的场景。

围观的人群中几乎没有人知道要处决的是什么人,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被处决,这与他们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之所以围观,不过是为了凑热闹。几千年来,人们爱看热闹的习惯从未改变,或许,这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

人群拥挤着,嬉笑着,都想到前面看看要处决的人长什么模样,对于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人们的态度总是冷漠,仿佛不是处决一个同胞,而是宰杀一头牲畜。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热闹的兴致让他们完全忘记了人群的拥挤和当头的炎炎烈日。

刑场周围围满了手握兵器的士兵,人群便被阻挡在由士兵所构筑的人墙外。刑场的前面,等待处决的十几位犯人们面无表情地耸拉着脑袋,他们蓬头垢面,跪向人群,等待生命的终结。他们的身后,站着即将结束他们生命的面色狰狞的刽子手。刽子手们头上戴着红头巾,光着上身,左手提着大刀,面色凝重地等待执行的命令。

刑场的后面,是一处凉亭,凉亭的阴凉下坐着的是宣旨的公公和本场的监斩官。他们咽下一口茶,小声地商量着,望了望犯人的方向,抬头看了看日头,看着时辰即将到来,两人点了点头。监斩官整了整官服,正襟危坐,宣旨的公公走出阴凉,走向刑场的前面。人群静了下来,焦急地等待公公走来宣旨。被处决的犯人们的所作所为将成为他们日后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群中也有犯人们的亲属,他们来此,只为看犯人最后一眼,这一眼之后,便是阴阳两隔。

公公走到刑场的前面,站在犯人们和刽子手的身后,恭恭敬敬地拿出圣旨,阴阳怪气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户部侍郎谢冕,无视朝纲,藐视皇上,与人私下议论政治的得失,对朝臣妄加评论甚至细数皇上的功过,更有甚者,于观景楼上写下对皇上大不敬的诗句,讽刺皇上没有尧舜的功德,才华不及唐宗宋祖,此乃是对皇上的污蔑,是灭门之罪。朕念尔乃天子门生,十年苦读,虽政途失意,但为朝廷办事谨小慎微,从无过错,特赐尔及同谋者,午时三刻处斩,钦此。”

人群待公公走回阴凉处后,开展纷纷议论。

“呦,这死的可真够冤枉的,仅仅写了几句诗和多发几句牢骚就把命丢掉,这人真不值啊!还是户部侍郎,官职不小啊!”

“嘘!”旁边的人拽了拽他的衣角,急忙说道,“你小声点,不怕被人听到,说你是同谋,把你一起问斩吗?这年月,凭几句诗几句话丧命的人还少吗?”

“哎,那是,那是,我是替他们不值啊!”

“什么值不值的,皇上是天子,是不会犯错的,背后说皇上的坏话,活该。伴君如伴虎,他们早该明白这个道理的。你别再说了,小心把你一起拉走。”

人群中,一位大腹便便的乡绅对旁边的仆人说道:“这些个文人,咬文嚼字,尖酸刻薄,不仅写出的文章充满了酸味,连说出的话都是酸溜溜的,都能把人的牙齿酸掉。”

旁边的仆人垂首逢迎道:“老爷说的是,这些个文人,可不是什么东西,一个个清高的不得了,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乡绅点了点头说:“可不是嘛!你说他们不就多识几个字,有什么好得意的。还鼓吹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都是瞎说,这不把小命都给搭进去了。文人嘛,安分守己多好,偏偏管不住自己的手和嘴,总要惹出点事情来。要是真的不容于世,自视甚高,可以辞官归隐。他们倒好,打着清高的幌子,说要远离铜臭,还不是靠铜臭来养家糊口?这些个文人,都是假清高。老爷我大字不识一筐,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这年月,读书有个鸟用。我说老李啊,你的儿子也到了上学堂的年龄,我看就不要让他念书了,以后跟着你好好为我们家干活,我是不会亏待他的。”

仆人深深失礼道:“谢谢老爷抬爱,我在这替儿子谢过老爷。老爷对我们的恩情,永世难忘。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乡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好。老李,以后这个家你要多操心。”

仆人感激地施礼道:“是,老爷。”

两个老叔生书生模样的人也在小声讨论这件事情,他们表情严肃,又小心翼翼。

“哎,又杀了一批。自古以来,写文章抒发内心的情感,相约文人墨客,把酒言欢,畅谈国事,谈笑风生,本就是文人的风格,因此而丧命,恐怕是前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倘若连文人表达情感的自由都要给禁止,这个国家真是够可怕的。”

“是啊。”另外一个人叹了口气说道,“文人的确有很多臭毛病,不过,他们是国家文化前进的先锋,是文化程度的最高代表。唐宋时期是国家文化的顶峰时期,唐人留下唐诗,宋人留下宋词,我们,除了噤若寒蝉,什么也留不下。历史上没有哪个时期对文人如此残酷的,缺少了文人的点缀,这个时代注定是毫无建树的。”

监斩官抬头看了看日头,起身说道:“时辰已到,斩!”话音未落,监斩官拿出令牌,扔到地上。

人群中发出低声抽噎地声音,那是犯人的亲属。他们小心地探望着,要看亲人最后一眼,却又怕被发现。

刽子手们听到命令,拿掉插在犯人背后,写有犯人姓名和罪名的木牌,扔到一边,把犯人的头按下,然后端出一碗酒,含一口在嘴里,喷到刀上面,算是洗礼。

刽子手把刀高高举起,开始行刑。

“啊呀!”人群中发出恐惧的惊叫,人们赶紧捂住双眼或者转过身去,片刻的寂静之后悄悄把双手移开露出一条缝或者迅速转过身看一眼血淋淋的场景,然后人群中再次发出一次恐惧的尖叫。犯人们的亲人们不忍直视,他们轻声地哭泣着与亲人们告别。

行刑结束之后,围观的人群久久才散去,他们意犹未尽地不停回顾。

犯人们的亲属们扑到身首异处的尸体旁,嚎啕大哭。不久之后,几辆马车陆续赶到,几具犯人们的尸体被抬到马车上,在呼天抢地的哭声中慢慢离去。

夜幕逐渐降临,在月光的照射下,刑台上犯人们惨白的面目显得极为阴森和恐怖。

深夜时分,当菜市口无人时,远处三个黑影由远及近的走来,从身影看的出两高一矮。他们来到剩下的犯人们的尸体旁,其中一人对着一具尸体念念有词,说着绝密的咒语,然后说道:“起。”

话音落下之后,那具尸体“腾”地一声站了起来,那具尸体的头颅,像有了生命一般,重新回到尸体上。那人身后的两人,赶紧从头到脚给尸体撒上黑色的粉末药物,给尸体披上黑色的披风,戴上青色的斗笠,在尸体的额头上贴上黄色的符咒。

前面的那人继续对另外一具尸体施加刚才的法术,后面的两个人也做和刚才同样的事情。几番重复动作之后,尸体全部站立起来,双手在胸前伸直,排成一排。施法的人解下腰间的摄魂铃,说道:尘归尘,土归土,人生一世好辛苦。僵尸僵尸跟我走,早回故乡下地府。”

尸体似乎有了生命般,一蹦一跳地跟着施法的人向远处走去。

后面的两个人紧紧跟在这些会动的尸体后面。

这就是湘西赶尸匠,走在前面的施法的是师傅,道号玉忍,后面跟着的是他的两个徒弟。一个大一些,名叫虎犇,年纪二十二岁上下,身高七尺有余。虎犇身上背着多余的斗笠和披风。另外一个是他的师弟,年纪只有十三岁,身高不足六尺,他叫赫连青山,身上背着一把巨型桃木剑和一个桃木箭筒,里面装满了桃木箭。肩膀上挎着一支十字弩,十字弩的下面是一个包袱,里面是师傅要用的各种符咒。

收拾妥当后,一个赶尸匠,带着两个徒弟,赶着几具尸体,向湘西的方向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