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文曜出了严重的车祸,医院打电话通知家属立即到县中心医院的急救中心。

董贤淑电话挂断之后颤抖着双手拉着儿子杭哲,声线里带着浓浓的哭腔:“说是你爸出车祸在医院……”

原本还嬉皮笑脸的杭哲立即严肃起来,他果断拿起自己的电瓶车钥匙,当即带着董贤淑就要往医院赶:“妈,你别慌,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转而又吩咐杭雪:“你一个人现在家里等着,要是我们一时半会儿没回来,你肚子饿自己先吃饭。”

这个时候的杭雪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呆呆地点点头。

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傍晚回来时在路上看到的一场交通事故,手心颤抖,祈祷自己看到的那并不是。

临走前,董贤淑冷静下来让杭哲等等:“我去拿存折。”

去医院哪有不用钱的道理。

一向嗜钱如命的董贤淑这个时候却并不心疼钱。

人一走,家里瞬间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静静的一桌年夜饭。

杭雪拿来盖菜罩子盖住菜,接下去便是长久的等待。

时间从五点,很快到六点。外头的天彻底黑暗下来,到处响起鞭炮的声音。阖家团圆的大年三十发生这样的事情,已经不能用糟心二字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杭雪实在没忍住,给杭哲发了一条消息询问情况,可等了很久杭哲也没有回复。她再也坐不住,关上家里的门,步行朝医院走去。

这个时候的街道上显得尤其冷清,大概是大家都在吃年夜饭的原因吧,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该是热热闹闹的大年三十晚上,看上去是那么的寂寥。

杭雪也根本打不到车,她步伐很快,走走跑跑。不知是否走得太急,中间好几次腿软。运气很不好,她摔了一跤。

最近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她没在意这些细节,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继续往医院走。

急救中心几个大字特地用红色灯光照亮,不算难找。

年三十的医院比杭雪想象中要“热闹”一些,急诊处有不少人。

杭雪很快就找到了舅妈和杭哲的身影,小喘着朝他们跑过去。

杭哲坐在地上。

舅妈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医护人员忙碌地在走廊上穿行。

杭雪心中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问杭哲:“哥,怎么样了?”

杭哲伸手抹了一把脸,问杭雪:“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发短信你没回,我很担心。”

杭哲站起身,对杭雪使了个眼色:“到外面说。”

杭文曜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今天他开着自己那辆二手小面包车去找包工头要钱,钱是要来了一些,但回来的路上被一辆大卡车碾压。

杭雪知道舅舅那辆小面包车,毛病一大堆。提醒他很多次要注意安全,可他并不放在心上。

当时十字路口,杭文曜这边是绿灯,对方车不小心闯了红灯。那会儿杭文曜想踩刹车已经来不及,就这样从侧面开过来的那辆大卡车直接撞上了他。

小面包车在大卡车面前无疑就像是一只蝼蚁,那辆大卡车毫发无伤,但杭文曜的车完全变形。

救援人员好不容易才把杭文曜从车里面拉出来,当时他血肉模糊,双腿已经被碾碎。

卡车司机整个人都吓坏了,这会儿人也没在,他去想办法筹钱。

运气不好的是,卡车司机的车保险时间刚过不久,本来打算过了年再去办理保险的,却不料发生这样的车祸。出了这样的事情没有办法申请保险,所有的医药费都是他承担。

其实医药费现在对杭家来说都是其次,家人只希望杭文曜能够平安无事。

杭文曜被迅速送到医院之后在急诊室待了有将近一个小时,他双腿的血一直在流,好几次心脏骤停。医生不是不给他做手术,只不过要等待他的生命体征稳定才能安排手术,否则他人还没到手术台就已经撑不下去。

也就在杭雪来的前十几分钟,杭文曜的生命体征才刚刚稳定,于是迅速被推进手术室。

手术费用已经预缴了三万,但这只是冰山一角。

“不知道双腿能不能保得住,太严重了。”杭哲对杭雪说。

杭雪闻言只感觉自己耳边嗡的一声,不知如何回应。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上苍,希望老天爷不要那么残忍。

急诊室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去,从车祸发生到现在,杭哲连爸爸的脸都没有见着。刚才医生让董贤淑进去了一趟。

原本董贤淑还抱有一丝幻想,可见过杭文曜的样子后,她整个人心态都崩了。

杭文曜的病**全都是血,他整张脸肿得让人分辨不出来原本的模样,血肉模糊的双腿……更是让人没有办法直视。那样子真的生不如死。

一向懒散的杭哲眼眶潮润,他不想叫杭雪看出自己的脆弱,转过身重重吸了一口气,又抹了一把脸。

董贤淑这会儿整个人几乎虚脱,她坐在椅子上眼泪都要流干,失魂落魄。

不多时,手术室里的医生出来,严肃地说:“杭文曜的情况我们医院现在做不了,得转到市区二院。”

董贤淑奔溃地大哭,抓住医生的衣服:“医生,你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

“家属不要激动,我们一定会尽力。现在需要一名家属和我们随行去二院,你们商量一下,立刻出发。”

董贤淑表示要自己去,但被杭哲拦下。

现在董贤淑太激动,情绪不稳定,杭哲反倒冷静。

杭哲吩咐:“杭雪,你和我妈打车来市二院,到时候手机联系。”

杭雪冷静下来,点点头。

*

从县医院转移到市医院,这代表杭文曜的情况不乐观,可从侧面来说,市医院的医疗水平更高,也有更多的希望和可能。

大年三十一整个晚上,一家人在医院度过。

杭文曜的面谁都见不着,他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这一夜,所有人都没有合眼。

0点的除夕,市区响起了烟花声。杭雪走到窗户旁,抬头看着此起彼伏绽放的焰火,偷偷地落下了一滴又一滴的泪水。

她手机就放在口袋里,程祁城给她发了好几条短消息。

昨晚七点半的时候程祁城落地北京,他说自己安全抵达。

0点的0分,程祁城对杭雪说:【新年快乐。】

杭雪不知该如何回应程祁城。

她现在太过于悲伤,感觉不到一丝的快乐,也不能真心地送上任何一句祝福,索性没有回复。

焰火秀一直持续了半个小时,整个城市才慢慢地从喧闹再次变为寂静。

新的一年到来了,不是说新年会有新气象吗?为什么他们一家人要面对这些?

舅舅,你一定要好好的,千万要好好的。

外公外婆,你们一定要保佑舅舅。

冷清的手术室门口,只有三个人在等待。杭哲背靠在墙上站着,杭雪依偎着哭泣的

董贤淑。

杭文曜的手术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一的早上五点。

手术期间医生几次下达病危通知书,详细得告知手术室内的情况。

杭文曜的双腿最终没能保住,他失血过多,内脏受损,性命垂危。

董贤淑把存折上所有的钱都划出来缴费,可是远远不够。医院方很有人文关怀,表示钱的事情还可以宽限,现在救人要紧。

终于在清晨七点,杭文曜被退出了手术室,转移到了ICU。

但这并不代表结束,进入ICU表示还未脱离危险,还需要交更多的钱。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董贤淑跪在医生的面前表示感谢,杭哲和杭雪也立即跟着跪下。

ICU不让家属进,所有人只能在外候着,接下去又是漫长的等待。

杭哲在医院买来了水煮玉米、鸡蛋还有豆浆,分给杭雪和董贤淑。

所有人一夜都没有进食,除夕夜的晚上就连医院门口也没有什么东西卖。杭哲找了很多地方,后来才想到医院里还有食堂。

新年的热闹和喜气在医院不见半分,二院里的病人很多,很多人大概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脸上的神色都是麻木的。

杭哲吩咐杭雪:“饿坏了吧,快吃。”

杭雪这会儿其实真的很饿,她还有低血糖,长久不进食更是头昏眼花。她接过玉米小口小口吃着,快速咀嚼。

董贤淑却没有半点胃口,她把东西往旁边一放,又是一副失神的模样。

杭哲又拿着玉米塞到董贤淑手中:“妈,你多少吃点!”

董贤淑突然大吼:“吃吃吃!我怎么吃得下!”

“吃不下也得吃,昨晚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不要把自己的身体给搞垮了。”

“还不如让我被车撞死得了!”

崩溃了一个晚上,董贤淑终于爆发,她再次红了眼眶,抱头痛哭:“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董贤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啊!”

杭雪听着舅妈说这些话,忍不住跟着落泪。

也几乎是哭了一个晚上,杭雪的双眼又红又肿,声音都是哑的,她走过来企图安慰舅妈:“舅妈,舅舅一定没事的,二院的医生都很厉害……”

董贤淑突然一把推开杭雪,愤怒地看着她,嘴里念念有词:“一定是你!一定是你!都说你是扫把星!我们杭家一家人都被你这个害人精给害死了!”

那年准备收留杭雪的时候,董贤淑就有过这个顾虑,可是杭文曜和杭哲都同意,她这个外姓人也不好说什么。现在她终于明白,这都是她做的孽啊!她就不应该同意让杭雪住到家里来!

一定是这样的!

杭雪被董贤淑推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舅妈会说这种话,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个无助的孩子。

这种话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很小的时候村里的人就说杭雪会克家里的人,果然她的妈妈在生下她不久后就去世。

后来杭雪的外婆去世,再后来她的外公去世。几乎是杭雪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她。

——“你妈妈刚生了你就要把你掐死!你那个爸爸也是个懦夫!把你妈妈肚子搞大后就不管了!怪不得村子里的人都说你是扫把星!你看看你外婆也被你克死了!”

熟悉的话语在杭雪的耳边响起,控诉着她的罪孽,让她陷入万丈深渊。

此时的董贤淑像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在杭雪身上,指着她说:“对,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们全家!”

杭哲再也听不下去,大吼:“妈!你说的什么话!”

他拉起杭雪,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她,只能去又去安抚董贤淑:“你累了,我带你去休息。”

太累了,所有人都精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