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签合约运动

声势浩大的五四爱国运动延迟了军阀政府媚外卖国的步伐,愈演愈烈的工人运动让反动势力心生忌惮。

上海是东南地区最大的商业中心,全国的商界“无不视上海为转移”。上海地区“三罢斗争”的开展,极大地鼓舞了全国工人运动的士气,各地工人无不人心浮动,伺机奋起抗争。

据1919年6月的《申报》报道,当时北京总商会在给北京政府的呈文中,提到北京地区的情况时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气之奋兴,诚未可遏塞而致使溃决。侧闻罢学罢市,各省已有逐渐响应之虑,京师彼此激刺,亦暗有浮动情形。”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当时,北京近郊的长辛店铁路工人已经组织过数次游行,学生团体也跃跃欲试,准备再次发起请愿活动以响应国内形势。北京的罢学、罢工、罢市风潮一触即发。

万般无奈的北京政府只好下令裁撤国贼。1919年6月10日上午,军阀政府宣布了撤免曹汝霖职务的通告。但是,这种打折扣的处理方法再次激起众怒。北京各校学生收拾好卧具,准备再次谒见总统发起责问。消息传出,草木皆兵的北京政府赶紧于午后和傍晚补发了两条通告,分别撤销了章宗祥和陆宗舆的职务。至此,三名卖国贼全部被罢黜,发起五四运动的直接目的终于实现其一。顿时,举国欢腾,各地都举行了盛大的欢庆集会,民众纷纷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在卖国贼陆宗舆的家乡浙江海宁县,当地群众决定效仿秦桧铁像的方法,为卖国贼刻像立碑,让他遗臭万年。知道消息的群众纷纷主动捐款,工匠们连夜打造了三座石碑,分别立于北门外、海塘镇和海塔下。在安放石碑当日,成千上万的民众从四面八方赶来,对着碑上所刻的“卖国贼陆宗舆”6个字唾弃不止。大人们也抓住机会教育孩子,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要爱国,千万莫像陆宗舆那样数典忘祖,丢尽了海宁人的脸。

在上海,各行各业举行了隆重的“开市”仪式。江苏省教育会及各商会主要负责人纷纷走上街头,庆祝国民的胜利。

在济南,商户里的店主都站在门面前,等待学生的游行队伍一到,便鼓掌欢呼,点燃鞭炮。同时,店主还招呼伙计撤去国旗和白条幅,开门营业。大街上“学界万岁”、“工界万岁”、“商界万岁”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好一副欢腾景象。

罢黜卖国贼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三罢”斗争的胜利。在这次运动中,胜利的意义远远不止驱赶了几名亲日分子那么简单。先进的知识分子从胜利中看到了广大劳工的“神圣”,觉醒的工人阶级从胜利中看到了自身蕴藏的庞大力量。这是一次破天荒的尝试,原来每个国民都有参与政事的权利和义务。中国人民由此真正的觉醒了。

不过,山东问题仍然悬而未决。曹、章、陆三人被罢免,不过是反动势力的权宜之计。在宣布罢免通告的前后,徐世昌和段祺瑞都曾亲至北海团城,对三人及其家眷百般抚慰。

距离巴黎和会签约的时间越来越近,恐惧和期待交织着出现在每个有良知的国民心中。也许预先知道一个悲剧的结局并不痛苦,真正的痛苦在于明明知道结局是悲剧却无法改变。

经过了“三罢”斗争的初期胜利,民众仍然把希望寄托于北京政府。殊不知,掌控政府权力的军阀却早已经把国家的命运寄托于帝国主义列强。这是何其的可笑,又何其可悲的行为!

在签字与不签字的简单选择上,北京政府表现得犹如哈姆雷特的经典台词一般:“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难题”。军阀们百般权衡,试图在列强的逼迫和国内民众的抗争中寻找到一条“两全”之策。

五四以来民众所爆发的翻天覆地的力量,并没有在北京政府抉择的天平上占据优势。他们最后考虑的结果,竟然是认为签字比不签字好。军阀认为,如果中方拒绝签字,在情理上对不起英美等国家进行调停的一番苦心。更为严重的是,恐怕在拒绝签字后,中国政府就会被隔绝于国际联盟之外,很难再取得列强的支持。

其实,这些所谓的理由,无外乎是就是北洋军阀想拿山东半岛送礼,讨帝国主义一个欢心。哀莫大于心死,辱莫大于不知耻。有国如此,民复何哀?

1919年6月17日,北京政府电令出席巴黎和会的中国专使,一切按帝国

主义的意旨,在合约上签字。

电文内容泄露后,全国民众再一次被军阀政府的无耻行径所激怒,掀起了新一轮拒签合约的群众爱国运动。

合约的签订与否直接关系到山东的生死存亡,因此山东人民又一次充当了拒签运动的急先锋。北京政府发出敦促签约电文的第二天,也就是6月18日,山东各界已经组成了请愿团,日夜兼程赶往北京。

出发当日,济南上千名学生和各界民众纷纷赶至火车站,为请愿团送行。80多名请愿团代表环顾殷殷期盼的父老乡亲,庄严立誓称:“不达目的终不返籍,倘政府仍是敷衍,则农人亦将罢耕,以表一致。”语气慷慨悲壮,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送行学生和群众相顾感佩,不由得在站台上跪倒一片,为这些沧海横流中的民族英雄送行。

6月19日,山东请愿团代表抵达北京。这80多人组成的请愿团成员囊括了来自山东省议会、教育会、学生联合会及总商会等社会团体的代表。第二天中午时分,请愿团成员一齐来到新华门总统府发起请愿。大总统徐世昌不仅拒绝接见请愿代表,而且下令军警上前进行百般阻挠。

军阀统治者的避而不见更加激怒了满腔悲愤的代表们,他们站在新华门外发出了血泪交织的呼号:“山东之存亡,即吾辈之生死关头,今日如不得见总统要求以相当之保证,则誓死于此,亦不归寓。”

据《国民公报》的描述,当时各代表因为无法面见总统,完成家乡父老的重托,想到生养自己的一方水土即将永远沦入日寇之手,不由得悲从心生,跪倒在新华门外放声大哭。适逢天降大雨,代表们依然跪于水污泥沼之中,哭声不止。闻者无不伤心落泪,感佩非常。

在这种情况下,山东请愿团的代表们在风雨中坚持了数个小时。直至接近傍晚时,北京政府才被迫答应接受请愿团的“谒见”要求,但日期必须由政府安排。此时,代表们浑身湿透,饥寒交加,在围观群众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身来,擦着眼泪一步一叹息地走回了驻地。

6月23日,山东请愿团推举了6名代表面见“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徐世昌。代表们向徐世昌提出了三项条件:其一,拒绝合约签字;其二,废除高徐(高密至徐州)、顺济(顺德至济南)铁路草约;其三,惩办国贼。他们详尽地描述了日本侵略者在山东的罪行,以及齐鲁民众的悲惨遭遇。最后,代表们声泪俱下地告诉徐世昌:“启程之初,我东民父老昆季(指兄弟)姊妹环跪于车站,泣不成声,嘱代表等,请求不遂,不得生还。”

面对山东人民的血泪控诉,徐世昌拿出了一名政客的狡猾和冷血。他言辞闪烁,避开实质问题,做了一番似有还无的表态,暂时安抚了情绪激动的请愿代表们。当晚,在政府发往巴黎的电文中,徐世昌给中国代表下达了“相机办理”的命令。可见,请愿团的陈诉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军阀政府签约的决心。

当然,山东人民的抗争不是孤立的,北京和各地的民众再一次行动起来,在北京举行了联合请愿活动。

6月27日,北京学生联合会代表请愿团、留日学生代表、陕西学生联合会代表及京师总商会代表等数百人,前往新华门再次提出请见总统的要求。在经历了两天一夜的苦苦等待后,徐世昌才被迫接见了10位联合请愿代表。

徐世昌还是老一套,避而不答代表们提出的问题,反而东拉西扯地训起话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毛躁。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着解决呢,非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是要出乱子的……”

这些连篇废话不是代表们要听的。陕西学生代表屈武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这位总统的“金玉良言”,悲愤交加地喊道:“现在整个民族都要被灭亡了,你还在这唠唠叨叨地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政府要是再不能有所作为的话,我们只好以死相争。”说完,他忍不住垂首痛哭,情绪激动之时以头碰地,砰砰作响,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怀仁堂内一片忙乱,徐世昌这位“文治总统”吓得落荒而逃。

当山东、北京各界代表联合行动的时候,上海民众也积极参与其中,再一次以更大的气势行动起来。

6月21日,全国学生联合会与上海社会各界团体召开联合会议,一致表示反对合约签字。在这次拒签行动中,上海各界所表现出的斗争性和坚决性十分

突出。其发表的对外宣言尖锐犀利,直指当局的卖国本质:“当局者为日人所胁诱,不惜与民意宣战,悍然主张签字。是北京之当局非代表民意之机关,乃代表日本侵略我土地、攫取我国权之事务所也。”

随后,上海各团体还向巴黎和会的中国代表拍发电报,电文不乏警告的意味:“如果各位代表违背了民意,没有全力争夺山东半岛的国家主权,而向列强妥协签字,那么到时就别怪国人将你们当成曹、章、陆那样的卖国贼来对待。”

除了山东、北京、上海外,全国各地都开展了各种形式的拒签合约斗争。据1919年7月6日的《每周评论》统计,当时在巴黎的中国代表曾收到7000多封社会各界拍发的电报,一致要求拒签合约。

法国巴黎,中国代表团驻地吕特蒂旅馆。

早在5月份的时候,驻地就已经被中国留法工人和学生团团包围了。此时的中国代表团内部也出现了分歧。顾维钧、施肇基和王正廷坚持拒绝签字,理由很简单。多年来日本狼子野心,一直对中国虎视眈眈。如果山东沦入倭寇之手,则有利于日本蚕食鲸吞,我国家必将后患无穷,中华民族危矣。

持反对意见的是驻意公使王广圻、驻法公使胡唯德,两人力主忍辱签约。他们认为拒签会激怒列强,从而使中国政府无法得到帝国主义的援助。王、胡二人甚至“大义凛然”地表示说,如果签字有利于国家,那么个人的荣辱得失只有置之度外了。

由于国内局势纷乱复杂,北京政府有关签约事宜的电令也是朝令夕改。一会严令签字,一会又说民情激愤慎重考虑。直至6月24日,电文上竟然写着:签字一事,请代表团及陆总长“自行斟酌”。

首席代表陆徵祥哭笑不得,如此国家大事怎可能由他“自行斟酌”。签了,他是卖国贼;不签,势必获罪于政府。久经官场的陆徵祥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装病躺进医院,将难题推给了代表团其他成员。

国内拒签的电文如雪片一般飞往巴黎,其中不乏各省的督军和省长亲自拍发的电报。甚至连直系军阀吴佩孚也表示坚决反对签约,赢得了“爱国将军”的称号。中国代表团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在签与不签的决策点上左右徘徊。

陆徵祥住院后,顾维钧这位年轻的外交家成为了中国代表团的实际决策人物。年轻的他同样有着一颗**澎湃的爱国之心。巴黎和会期间,他亲眼见到了中国因力单势薄而受到的歧视。顾维钧心里明白,如果中国政府签了这张丧权辱国的和约,那么国家将再无外交可言。6月27日发生的一件事,更加坚定了他拒不签字的决心。

这天是签约日的前夜。顾维钧刚刚结束和法国公使不愉快的谈话,心情沉重地前往医院,准备与陆徵祥商议最后的决定。忽然,代表团的岳秘书长惊慌失措地跑进了病房,满面惊恐。原来,他在前往医院的路上被数百名留学生团团围住。激动的学生们推推搡搡地质问他为什么赞成签约。一位女学生甚至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手枪,直接抵着这位秘书长的脑袋警告说:“如甘当卖国贼,打死勿论!”

与此同时,几位在法国的山东华工因为没能找到陆徵祥,便在代表团驻地留下了一封警告信和一把装满子弹的手枪。警告信上写着这样几句话:“陆徵祥,你不愧是卖国专家。明天你要是敢签字卖了俺们山东老家,俺们兄弟发誓让你回不了中国!”

终于到了6月28日。这一天是巴黎和会那份所谓的《对德和约》正式签字的日子。天刚刚放亮的时候,数万名华侨、华工、留学生就已经包围了吕特蒂旅馆,阻止代表团出席签约仪式。

据《时事新报》记载,爱国人士列出了一份长长的名单,每一个中国代表团成员的命都由3个人去抵偿。不管出门签约的代表是被谁打死的,都按照名单去偿命,决不反悔。

这是多么可敬的民众,这是多么凝聚的民族力量。为了山东,为了中国,他们不惜用热血和生命去换取那份珍贵的尊严。

中国代表团最终没有出现在巴黎和会签约的会场上,签约仪式自然不了了之。

中国拒签《对德和约》的事实震惊了巴黎和会,也换来了世界的另眼相看。这是半个世纪来中国第一次对列强的无理要求说“不”,也是中国民众抗击强权政治的首次尝试。正义胜利了,人民胜利了,“五四运动”胜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