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黑衣人觉得身后有道疾风夹杂在狂风中, 刚要转身,只觉得脖颈处一凉,头颅轻飘飘的,好似失去了支撑。

猛然回首, 发现身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对, 身体在原地没动,那动的是什么?

黑衣人这才意识到, 自己身首异处。他张张嘴, 无法发出声音, 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柳君闻将乾坤剑刺入夔牛的咽喉, 夔牛抽搐几下,终于失去生气倒入血水中。

此刻,这里漫天的血水已经涨到深不可测了,夔牛庞大的身躯激起滔天的浪涛,劈头盖脸地砸向柳君闻等人。

柳君闻使出一招“雷霆万钧”,将数丈高的血浪从中劈开。

忽然, 柳君闻感觉身侧有异,回身猛然击出几道剑气。

灵光爆炸。袭击之人回以与他相同的剑击。

来者不是别人, 竟然是随他一同前来的归元剑宗八位长老, 而且少了一位。

“你们!?”柳君闻不可置信地说。

八位长老神色木然,没人作答,只是挥剑朝柳君闻猛攻。

柳君闻敏锐地察觉出其中异样。

他们似乎被人操控了。

每位长老均是化神后期的修为, 同时发难, 柳君闻一时也有些吃力。

柳君闻不想对长老们下杀手,毕竟以后还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 便只用了八成修为。

但是这几人却组成归元剑宗的九宫八卦阵, 每一招都用尽了全力, 势要取他的性命。

片刻后,柳君闻身上多了数道血痕。

一道剑气擦过他的脸颊,柳君闻用食指抹了抹那道浅浅的伤口,心中气急,手上的剑招越使越快。

那群宵小之辈,不知用得什么下三滥的招数。若是被他抓住,要将他们抽筋拔骨,碎尸万段。

夔牛已死,暴雨渐渐变小。

周遭的一切变得逐渐清晰。

柳君闻急欲去对付“十二品莲台”中的路清安等人,便不再对众位长老手下留情。

战斗愈发激烈。

柳君闻狠狠一剑,击退了八位长老。

纵横的剑气中,有道身影如鬼魅一般,忽然而至,一柄长剑悄然而至,凌然没入朝柳君闻的胸口。

柳君闻双目血红,对上祁然同样满是血丝的眼睛,在那双漆黑瞳孔中,看到自己震惊的面容。

柳君闻紧紧抓住祁然的长剑,满手是血。

“你是祁家什么人?”柳君闻面色铁青。

祁然的剑无法刺破祁然大乘期的护体金身,长剑再也无法前进半寸。

祁然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舅舅,你不记得我了么?”

“你?你是祁然?”柳君闻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我确实应该死了。应该死在祁家那场浩劫之中。然而我却活了下来,因娘亲在她的本命剑上施加了换命的法术,她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所以我活下来了。”

柳君闻万分震惊,如遭雷击。

祁夫人柳君语是柳君闻的孪生姐姐,自幼一起长大,十分亲厚。

自从姐姐嫁入祁家,柳君闻每年都去看她,自从小外甥出生,全家人都开心至极。归元剑宗的老宗主特意将珍藏了多年的青炎玄钢,为小外甥打造了一柄绝世神剑太阿剑。百日宴上,柳君闻见到那个软软糯糯的家伙,那么柔弱,那么可爱。

后来,柳君闻每年都去看他,给他带些奇珍异宝的小玩意。小团子也慢慢长大,会乖巧地喊他“舅舅”。那孩子天生剑骨,剑道神童,玄门皆道他是下一个剑圣。五岁便让太阿剑认了主,成为本命剑。十二岁便已是元婴后期。

然而,这一切停滞在那场浩劫中。

后来,柳君闻翻遍了祁家的每一具尸骸,都没有找到祁然的尸首,只找到半片满是血污的残破衣袖。没人能逃出所有玄门编织的天罗地网,柳君闻认为祁然已经死了。他不顾众人的反对,好好地安葬了他们,他曾经的家人。

或许是留给自己的一点安慰。

这些年,柳君闻一直在回想自己当时的所做作为,他错了吗?

不,他没错。柳君闻一直这么说服自己。

没想到,在多年以后,居然能再次见到祁然。

胸口的痛楚将柳君闻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面上的表情由震惊变成悔恨,继而,又变得阴沉。

那是祁家自己选择的命运,是他们自己断绝了自己的生路。

就算没有他柳君闻,玄门所有的门派、宗族都来了,祁家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他现在已经是归元剑宗的宗主了,是玄门仅有几个大乘期大能之一,他不能放弃这一些。

而,祁然,既然多年前,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也无妨!

柳君闻眸光骤然变得杀意滔天,大乘期的修为灌注入乾坤剑中,刺出最后的致命一击。

刹那间,柳君闻眼前一片漆黑,被拉入无尽黑暗之中,使他目不能视。

有人布了结界。

柳君闻第一时间想到了顾勉之,或许是他使用了什么法宝。

柳君闻释放神识来感知周围,一时间纷乱芜杂的灵力,虚虚实实地铺了满天满地。

但柳君闻还是敏锐地感知到祁然已经不在原处了。

身后一道猛烈攻击袭来,霸道带风,像是斧头或者刀,不是祁然。

柳君闻一道剑意刺去,那人一声闷哼倒地。

又是一道身影急速靠近。

柳君闻又是一剑刺去,然而这次,他的手被紧紧握住了。

只是刹那间的迟疑,他心口一凉,一样极小极薄的兵刃,沿着祁然长剑刺入的伤口,插进了他的胸口。

四周黑暗的结界消失了,柳君闻低下头,只见一柄玄色的匕首赫然插在他心口的位置自己胸前的衣服被鲜血浸湿了,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

他的大乘境护体金身被破了!

柳君闻的剑意被细细密密的金字符文阻隔,卡在祁然的肩膀处。那只胳膊只差一点点就被完全砍断了,无力地垂着,却又死死死拽住柳君闻的衣袖。

祁然面上满是癫狂的笑意,眼中的杀意淬成了冰,似要再将柳君闻刺个千万刀:“舅舅,你还认识这把匕首吗?这是我娘亲的本命剑,青鸿剑。在那一战中毁了,只剩半截残剑。”

柳君闻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青鸿剑寒冷如冰,极度的疼痛随着呼吸,传遍周身的每一寸经络,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了。

柳君闻闭上眼睛,人生中所有的事情在眼前一幕幕倒放。

他看见姐姐胸口绽开大朵大朵的血花。自己分明用背叛祁家,向神圣的“十巫”换了她一条生路,但是她还是死了,死在他面前。她的眼睛平静地看着自己,里面没有一丝怨恨。她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君闻……”柳君闻抱着她逐渐冰冷的尸体,却怎么听也听不清她最后那句话。

这一切都是宿命。这条命终是还给她的孩子了。

柳君闻目光涣散,唇角隐隐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你恨我,是应该的……天地灵气衰微,几千年来修仙之人无法修成大道,寿命只比常人多几十年,如此下去,玄门势必走向覆灭。很多大能都已经到了天命之年,人都是惧怕死亡的。‘十巫’出现了,他们说有方法让玄门得以延续……”

祁然紧锁眉头,问:“‘十巫’是什么人?”

柳君闻缓缓摇了摇头,“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从哪里来……他们自称是神明的使者,是在拯救修真界于水火。他们有秘法炼化妖兽妖灵,提升修为和境界。世间妖兽数量稀少,于是,他们蛊惑玄门打开异世界的大门,放妖兽入世。而那些即将羽化的大能,可以用龙族的心头血来延续生命。但是你父亲祁修远反对,他认为这样有违天道,妖兽临世会危害苍生,而且龙族是近似神明的妖族,这样做必会遭到天谴……”

柳君闻说到此处,大喘了一口气,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祁然恨得咬紧牙关,难怪世间作乱的妖兽越来越多,民不聊生。原来守护天下的玄门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祁然快速往柳君闻嘴里塞了几颗天罗。

等天罗的灵力在柳君闻嘴里融化,他才缓过来,继续说:“所以,玄门在‘十巫’的组织下,借着你的冠礼,谋划了一场灭门案。人都是想活,包括我那年迈的父亲。”

说到这里,柳君闻嘴角列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他尽然逼迫我去祁家,探明了护山大阵的阵眼所在,并告知了沈慈。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是你那可笑的父母自己策划的一场局,他们知道整件事势不可挡,提前送走了族中老幼,故意引所有玄门去祁家,想用祁家人的命换这些被‘十巫’蛊惑之人的性命。他们想救万民于水火,可惜,他们的计划还是落空了。除了我,祁家还有更多的人投靠了‘十巫’。阵破了,玄门世家死伤大半,但你父母也死了,还有祁家全族。螳臂当车……可笑。”

祁然浑身颤抖,紧紧握住那把乌黑的匕首,“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们‘螳臂当车’。还有你,祁然,你也一样。你以为杀了这些宗门的宗主就能改变一切吗?不会的,会有更多的人出现,人都想活得更久,变得更强。”

祁然将匕首再往前送了几分。

柳君闻闷哼一声,表情瞬间扭曲成一团,面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伸手摸一摸祁然的脸,仿佛他还是那个记忆中的圆嘟嘟的小团子,“小外甥,你既然活下来,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十巫’的力量不是你能阻挡的……既然你已经活下来,这也是天命。就好好活下去吧。”

祁然咬着牙,将匕首全部送去了柳君闻的心脏,“不劳你费心了,我会将与祁家浩劫有关的所有人,一个一个的杀掉。包括你。”

柳君闻费力地扬起最后一个笑容。

他说:“京城,薛长安。”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祁然看着死去的柳君闻,嘴角一点一点的裂出一个笑容,似乎是在笑,有似在哭。

他身子一晃,差点从漂浮在水面上的金字符文上摔了下去。

逐渐变小的雨水洗刷着他身上血。

比肩颤颤巍巍地用斧头支撑起自己小小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到柳君闻身边,高高扬起大斧头,砍下了那位当世第一剑修的头颅。

比肩看着祁然垂着的半边胳膊,“你不去看看清安姐姐吗?如果不是她,你此刻应该被劈成两半了。”

祁然如梦初醒,发疯似的狂奔。

如果不是,路清安洒下那么金字符文和多障眼傀儡,他根本没有办法靠近柳君闻。

如果不是,路清安布下的黑暗结界,他根本没有机会刺出那致命的一剑。

如果不是,路清安的金字符文帮他抗下致命一击,他此刻应该早已殒命。

但是,她只有元婴期的修为,是怎么抗下大乘期的全力剑击?她现在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