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深夜, 江焕独自下班,走到警队的门口,望着天边的沉沉月色, 一时出神。

一个警员嬉皮笑脸地跟上来, “恭喜呀,江队。”

江焕微微侧头,那警员跟他使着眼色, 压低声音坏笑道:“路鹤里这么一出事, 这未来的总队长, 不就是您的囊中之物了吗?”

江焕冷冷地看着他,那警员又凑近一点, 巴结道:“路鹤里跟您斗了这么多年, 还不都是白瞎。我一直觉得,他跟您比起来,那屁都不是。”

那警员啧啧两声,幸灾乐祸地唏嘘道:“没想到竟然还是个Omega, 当初怎么混进中央警队的?一个Omega还成天那么狂,我早就看不惯他了, 嘿嘿, 怎么样,翻船了吧?一个Omega也配跟您争。现在好了, 咱们中央警队里, 除了汪总队,可就数您是头一号……”

那警员还在叨叨着一些什么, 江焕的脸色越来越铁青, 径自加快了脚步往外走。那警员不知好歹地小碎步跟上, 还一脸奉承, 说个不停:“恭喜您呀,江队。这就是吉人自有天助,大好事呀!等到您高升的时候,您可别忘了……”

“嘭。”江焕突然猛地转身,重重一拳挥在了那警员的脸上。

那警员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掀翻在地,一脸愕然地抬头看着江焕。

“闭嘴。”江焕喘着粗气,双目赤红,一字字道。

那警员抹了一把脸,发现嘴角泛了血沫,面对江焕无缘无故的怒气,一时愣怔,半晌才爬起来,斟酌着措辞赔笑道:“江队,对不起,我不是说您在背后偷偷高兴的意思,我是说都是那路鹤里罪有应得,咱警队还是您靠谱……”

江焕手臂的青筋暴了起来,右手握成拳,颤抖个不停,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又一拳挥下去。

“对、对不起啊江队。”那警员只觉得江焕像是要吃人,但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哪句话说得不妥帖了,赶紧先道歉。

江焕咬牙瞪了那警员几秒,那警员顿时浑身发毛,冷汗都一层层出来了。

“没事。”片刻,江焕的拳头一点点松开,面如寒冰,“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好像我在背后盼着同事出事似的。”

“哎哎,哪能呢。都是我说话不周全了。”那警员赶紧赔笑,想再说些以什么,但看了看江焕的脸色,还是觉得先走为妙,赶紧告了个辞,溜之大吉。

江焕盯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了半晌。

“江队。”一个怯怯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江焕余怒未消,冷眼一瞥,把那人吓得一缩脖。是刚来几个月的那个书记员,王衍。

“你也是来道喜的吗?”江焕冷笑道,“谢谢你了。”

“不、不是。”王衍明显还是很怕江焕,面对他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鼓了半天勇气,才凑到他身边,小声问,“江队,你真的相信路队背叛我们了吗?”

江焕一怔,雪亮的目光凝在王衍脸上。

被他一盯,王衍的腿都快吓软了。他咬紧了牙,强撑着才没有落荒而逃,红着眼睛小声嗫嚅:“我不相信。”

江焕的目光幽幽的,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王衍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脖子一梗,破釜沉舟般大声道:“虽然我来的时间不长,但是我觉得路队不是那种人。”

江焕还是一句话都不说。王衍得到了默许,便一口气说下去,“那天我跟路队去医院审阿璧,阿璧曾经威胁路队,说这案子他如果查下去,就会、会死无葬身之地。”

江焕的眼睫颤了颤。王衍抬手指了指警队的大门,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那天路队回来,我问他怕不怕,他指着这块牌子对我说……”

王衍抿了抿嘴,像宣誓一般,一字一顿,“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江焕突然垂了一下头,眼眶几不可见地红了一瞬。王衍的泪汹涌而出,抽泣着道:“你处分我我也要说,我绝不相信路队会背叛警队。他一定是被犯罪分子陷害了,他们在报复路队。”

江焕再抬起头时,面色已经是如常的冰冷:“这话不要跟别人说了。”

王衍颇为失望的抬眼看着他,脸色发白:“江队,虽然他们都说您和路队关系不好,但我一直觉得你们是惺惺相惜的。路队出了事,你得帮他呀,你不能跟其他人一样……”

良久,江焕吸了一口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公道自在人心,黑白自有天证。回去吧。”

王衍还想说什么,江焕转身就走了,脚步在夜幕中有些仓皇。

江焕回到小区,停在路鹤里家的门口,站了片刻,抬手撕下了门上的封条。屋里已经被搜查过了几轮,东西都挪了位。一些案卷散落在地上,所有的柜门都敞开着,一片狼藉。

江焕缓缓地蹲下来,一点一点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

路鹤里显然已经提前准备过了,家里没有留下任何跟江焕有关的痕迹。江焕怔怔地蹲在客厅中间,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好像他从未搬进过这个小小的一居室,也从未跟那个人有过朝夕相处的亲昵和厮磨。

江焕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房间收拾回原来的样子。他一点点地在沙发上躺下来,闻着抱枕上那个人残留的气味,沉沉地合上眼睛。

梦里,他回到了那夜海边的小艇。他红着眼睛,恨不得把那个人砸晕了拖走,不惜一切也要阻止他去冒险玩命。

可是路鹤里最后留了一句话,

“江焕,我有我的信仰和追求,有我活着的意义。我喜欢你,但我不是为你一个人活着,你懂吗?”

在那句话之后,江焕松开了他的手。

他自己说过,你是山野间的鹤,是天空中的鹰,是波涛上的海燕。并不是他一个人的Omega。

“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良久,江焕艰难道。

那人在他唇边留下一个吻,再没回头。

——

同一时间,京郊塑料厂地下室,陈明远和路鹤里相对而坐。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陈明远幽声问。

路鹤里欣欣然地点了一根烟,翘了翘腿,“问问你的导师啊。”

陈明远的目光闪了闪,冷笑道:“导师不可能告诉你我在这里。”

“不可能?”路鹤里笑了起来,“你东躲西藏了这么久,若不是教授告诉我,我怎么找过来?”

没等他反驳,路鹤里抬抬下巴,指了指自己,戏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吧,现在,老子才是小鬼。”

陈明远愣了下,皱眉,“什么意思?”

“陈明远啊,”路鹤里嘲弄地笑了笑,“你还不明白吗?你对教授最大的价值,在于你的父亲。她通过你来获取军方的情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来影响军方的决策。当你成为了通缉犯,再也无法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你父亲的身边,再也无法潜伏在基地接近军方,你就已经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我是化学专家,”陈明远冷冷道,“我个人的价值远远高于常东炜的儿子。”

“是吗?”路鹤里叼着烟,“那你毕业的时候,教授为什么不让你去研究所深造,而是全力说服你潜伏在你最讨厌的人身边?”

陈明远死死盯着他,路鹤里挑挑眉毛:“你以为裴子卓珍惜你的才华,看中你的价值?No no no,她看中的,仅仅是你最厌恶的那个身份——常东炜的儿子。”

“伯乐,知音?”路鹤里不屑地笑了笑,“没有人认可你的价值,包括裴子卓。”

“胡说。”陈明远瞬间暴怒,冲上来就要揍他。

路鹤里轻巧地一闪身,没费什么力气就躲了过去,“你还不信啊?在你失去常东炜儿子的身份后,我就成了新的小鬼。陈明远,你已经被抛弃了。”

陈明远瞳孔骤缩,路鹤里挑了挑眉毛,一脸戏笑:“是不是还没有人敢告诉你呢?嗯,前小鬼?”

“我不信。”陈明远咬着牙,冷声道。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裴子卓的电话,然而电话那头,却只有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路鹤里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此时裴子卓正在公海的游轮上,早已驶离了手机信号覆盖区域。

陈明远握着手机愣了片刻,忽地起身,奔到笔记本电脑前,插上一个加密优盘,啪啪按键,登上了暗网上的某个页面。

页面上,出现了一整副的扑克牌花色。

陈明远输入了一串密码,经过了几道加密防护之后,点开了第二排的那张「The Black Joker」(小鬼)。

黑白鬼牌在屏幕上缓缓翻动,伴随着幽灵般的乐句,牌面背后的照片和名字飘然浮现。

Lu Heli。

陈明远肩膀一颤,紧紧盯着屏幕上的那张脸。

路鹤里叼着烟,走到他身边,瞥了一眼笔记本屏幕,跟自己的照片对视几秒,手扶上陈明远的椅背,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真可怜。一辈子都逃不脱被抛弃的命运。”

陈明远被一遍遍戳中痛点,脸逐渐苍白。

“啧啧。”路鹤里云淡风轻地吐了个烟圈,“除名了吧。”

陈明远六神无主,一遍遍地输入着密码,一张张点开了红桃2、黑桃2……一直点到了草花J,都没有他的名字。

路鹤里似乎不经意地盯着笔记本的键盘和屏幕,目光从陈明远背后扫过他输入密码的手指,和屏幕上一个一个浮现的名字。

陈明远呆坐半晌,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两道目光犹如毒蛇吐信,缠上了路鹤里的脸。

路鹤里冷冷地勾了下嘴角,环视这个地下室,“塑料厂,到时候要炸的,是地下丙烯管道吧?“我猜,教授应该很希望你和这家塑料厂一起灰飞烟灭。”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明远咬牙切齿道。

路鹤里拈起他桌上的加密优盘,在指尖玩弄着,“我想问,你是愿意死在爆炸现场,还是老死在监狱里?”

话音刚落,工厂外突然警铃大作。陈明远一凛,摸起枪就冲到门边,却听一个急切的声音,颤抖着叫他,

“明远,明远……”

陈明远一怔,常明赫红着眼眶站在门口。

陈明远愣了下,常明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跟我走,明远,他们要炸死你……”

“滚!”陈明远嘶吼道,“你是常家的大公子,纡尊降贵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路鹤里带我看了,这家工厂的地下丙烯管道安全阀门全都关了,一把火就能让整个工厂爆燃,你快跟我……”常明赫急急地拉着他,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近,枪声响起,外面显然已经交上了火。

“你……”陈明远猛地一颤,“你带路鹤里来的?”

“我只跟他说,我在黄古区几个地方跟你见过面,他自己画了交点,排查了这附近的化工厂找过来的……”

陈明远一震,倏地回头,路鹤里已经不见了,连同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加密优盘,统统像鬼魂一样消失了踪影。

中计了?陈明远大脑一嗡,冷汗刷地湿透重衣,枪声越来越密集,警察破门声越来越近。

“是我报的警,”常明赫急促道,“江队说了,他会尽力保下你的命,这算是你自首,你会从宽处理的……”

陈明远死死地咬着牙,突然冲口怒吼了一声:“常明赫!你……”

他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浑身发软,颓然往地上一坐。

……

第二天,游轮上,裴子卓脸色铁青地看着警方通报。

“陈明远……积极自首,配合调查,主动交代……”几个字,格外刺眼。

陈明远会主动交代才怪,不用说,是江焕的杰作。路鹤里坐在旁边叼着烟,皱眉道:“看来我当上小鬼,这孩子不高兴了呢。”

裴子卓冷冷不言。

“他手里有组织的名单吧?”路鹤里似乎真心实意地在为她着想,“有点危险呢。”

“提前行动。”裴子卓冷冷道。

——

中央警队,深夜无人的办公室,江焕点开加密邮件,里面是一份长达50人的名单。

他的目光闪了闪,开始一一排查。墙上的京州市地形图,画出来的红色圆圈越来越多,这些圆圈在地图上形成了一个密密麻麻的棋盘,触目惊心。

手机APP上,那个一直呈现为灰色的定位信号,也终于亮了起来。在A国和S国之间的公海上,静静地闪着幽蓝的光。

江焕吸了一口气,拿起手机,

“警号093351,发现走私集团踪迹,请求军舰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