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 中央警队灯火通明。

整个中央警队的人,不论值不值班休不休假,全部被紧急召了回来, 办公室里黑压压坐了一片。所有人都穿着全套警服、戴着警帽, 一言不发,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凝固了,气氛沉闷得几乎要窒息。

路鹤里的办公室被紧急翻检, 家里也去了人搜查, 走廊里都是不属于中央警队的皮鞋哒哒声。公安部、反腐监察会和纪委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中央警队所有的会议室和审讯室都开了门,警员被轮番叫去「谈话」。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 一遍一遍地播放着江焕当天执法记录仪的内容。从他翻墙进入厂区, 到跟路鹤里的对话,再到被铐进厂区内部,最后在上车前,执法记录仪被路鹤里揪下来扔到地上之后戛然而止。

江焕已经换了全套制服, 肩章雪亮,端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一侧, 肩背笔挺, 眼下却是乌青的疲惫。

“他背叛了我们。”江焕颓声重复,坦然抬头, 对面一整排的审查人员目光灼灼。

“他把我带到江边, 就跟其他人一起上船走了。他没有杀我,可能我们共事了几年, 他对我还是有一些同袍之谊。”江焕面沉如水, 满眼都是痛心, 甚至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 从头至尾都只用「他」来指代。

“你为什么提前翻墙进入厂区?”审查人员刀锋一般的目光扫过来,冷声质问。

“我以为他是在进行卧底行动,我怕他出危险。”江焕回答,“他是一个很出色的警察,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没有人相信他会背叛我们,这一点可以向中央警队的任何一个人求证。因为我的盲目信任造成了行动失败,我愿意承担责任。”

“路鹤里和走私集团勾结,甚至在其中担任重要职务的情况,你事先知情吗?”

“不知情。我们曾一起追查抑制剂走私案,我一直十分信任他。”江焕牙齿紧紧咬着,目欲喷火,“我请求发协查通报。”

话音未落,就听到隔壁房间,白晓晓声嘶力竭的吼声传来:“路队是被人泼脏水的!他是被冤枉的!”

一阵猛烈的桌椅翻倒声响之后,依然听到白晓晓扯着脖子喊:“你们坐在这里问我干什么!赶紧去查!去救路队!快去啊!”

混乱声中,江焕的脸色一分分地白了下去,眼底阴霾遍布,放在腿上的手猛地一收,攥紧了裤面,冷声道:“他的伪装蒙骗过了我们所有人。不信你们可以去问白晓晓,如果他当时在场,也会做跟我一样的事。”

对面的审查人员交换了一下眼神,缓了声音道:“作为同事,你怎么看待路鹤里?”

“你们可能调查到了,我跟他关系不太好。”江焕吸了口气才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最近几个月因为共同调查走私案,我们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是现在回想,有可能是他有意接近我,借机干扰我的调查方向。”

审查人员:“你对他的行为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有。”江焕喉结滚动,“他失踪前,我确实发现他行为异常,比如在值班期间突然消失。我以为他有什么单人任务,还曾打电话给汪总队询问。这一点你们可以向汪队求证。”

说到这里,江焕似乎十分懊恼,抑制不住地捶了一下桌子,愤怒道:“我请求亲自带人把他抓捕归案!”

审查人员记录了一些什么,又问:“你知道他是Omega吗?”

你知道他是Omega吗?

江焕震了震,良久,艰难开口:“不知道。”

……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焕才被放出了会议室。走廊里密密麻麻站满了警员,有的红着眼睛,有的不敢抬头,有的急切地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等待他开口。

江焕沉默良久,疲惫地抬手摆了摆,“都去睡会儿吧。”

“那路队他……”

“以后不能再叫路队。”江焕截断,眼睫颤了颤,面色恢复了如常的冰冷,一字字道,

“他是犯罪嫌疑人。”

走廊里开始**,有一队的队员愤怒地瞪着江焕,想要冲过去跟他理论,还有人轻轻地抽搭着鼻子,更多的人神色复杂,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江焕眼睫垂下来,面沉如水,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中,一步步穿过幽暗的走廊,转身消失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

办公电脑的屏幕上,全屏显示着一张紧急协查通报。

【犯罪嫌疑人路鹤里,男,Omega,1993年2月14日出生,现住址……身份证号……

请各友邻公安机关接此通报后,协助做好抓捕工作。发现犯罪嫌疑人请立即扣留,并速与我队联系。

联系人:

中央警队: 001-8733XXXX江警官:185XXXXXXXX】

他和路鹤里的名字,曾出现在同一张优秀校友光荣榜上,同一张公安系统表彰名单上,同一张队内打架斗殴处分公告上,但他从未想过,会出现在同一张协查公告上。

路鹤里的高清一寸照赫然就在正中,眉眼英挺,嘴角坚毅,穿过屏幕直直地注视着江焕。

江焕经手过无数份协查通报,但他从来没有觉得那片蓝那么刺目,那么烫人,仅仅是看一眼,就能让他万箭穿心,血肉淋漓。

——

公海上,一艘灯火通明的巨型游轮正在黑夜中缓缓行驶。

风尘仆仆的路鹤里,铁青着脸冲进房间,一把手枪就直直地对准了裴子卓的脑门。阿弥和周围的几个雇佣兵唰地举枪围住他,裴子卓却从容地笑着抬手制止了他们,泰然道:“怎么了,孩子?”

“裴子卓,你他妈耍我。”路鹤里目欲喷火,咬着牙逼近了两步,“老子跟中央警队翻了脸,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帮你做事,你他妈把我点给警察?”

裴子卓微笑着走近,按下了他举枪的手:“有话慢慢说。”

“说个屁!”路鹤里暴怒地把枪往桌子上一拍,指着她的鼻子,“今天要不是江焕精虫上脑,老子早就交代在化肥厂了。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信不过我?老子不干了!”

说完扭头就走。裴子卓紧赶几步追上他,拉着路鹤里的手,轻轻地拍着:“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呢?厂子内部出了叛徒,我已经帮你解决掉了。”

说着拉着他走到甲板上,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正蜷缩在船舷旁。裴子卓扬扬下巴,几个雇佣兵面无表情的抬起尸体,一翻一推,尸体「扑通」一声入海,瞬间消失在无边的黑沉中,在游轮的轰鸣声下,甚至没有激起什么浪花。

路鹤里的胸口剧烈起伏,半信半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裴子卓。裴子卓笑着哄,“你做的很好,孩子。如果不是你在,今天他们就被警察一窝端了——不愧是我看中的孩子。”

海风裹起了他的发丝,那双眼睛在乌沉沉的海面上雪亮如锋。路鹤里气还没消似的,冷冷瞥了她一眼:“那你打算监视我到什么时候?”

“这一秒就结束了。”裴子卓递过一个手机。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路鹤里的通缉令。手机荧光下,「路鹤里,男,Omega」几个字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路鹤里的视线在手机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情绪有些复杂,裴子卓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本来跟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路鹤里面无表情,从旁边雇佣兵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拈了一根,眯着眼睛啪嗒点上,动作娴熟自然,好像已经和这个环境融为一体。

“一路人?”他胳膊肘搭在栏杆上,朝着海面喷了一口烟圈,“我一次次给你卖命,教授却对我有些不仁义了。”

“我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给你。”裴子卓也倚上了栏杆,羊绒大衣的衣摆随风展开,“这也是我不惜一切想要在这个时候吸收你进组织的原因。”

路鹤里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已经对她的话不是很相信。

裴子卓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异氰酸甲酯吗?”

“什么酯?”路鹤里皱眉吸了一口烟。

“异氰酸甲酯。”裴子卓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一种含有剧毒的气体。”

“哦,”路鹤里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这种东西,教授跟陈明远和阿弥他们说就行了,我哪懂。”

“我们的组织里,大多都是搞研究的书生,要么就是没有脑子的武夫,缺乏你这样智勇双全的人才,路鹤里。”裴子卓像母亲一样摸着他后脑的头发,“所以这件事,只能交给你去做。”

路鹤里瞟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我需要你去炸掉一家存有异氰酸甲酯的化工厂。”

路鹤里盯了她几秒,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裴子卓上前一步拦住他,路鹤里讥道:“教授的小算盘打得可真好,肥肉都留给你的宝贝学生们,送死的事就让我去?”

“你不会死的。”裴子卓笃定道,“我们有全帝国最优秀的化学精英,会给你提供最完备的防护措施。”

“欺负我文盲是吧?”路鹤里怒极反笑,“化工厂爆炸,还有你说的有毒的那个什么气体,周围那不是得寸草不生?你怎么不让你的得意门生陈明远去呢?”

“明远也要去的。”裴子卓说,“我们会跟基地有一次谈判,如果基地不同意我们的条件,到时候会有七家京州附近的化工厂依次引爆。前两个都是没有气体泄露的,最多也就死点人,而明远负责的第三家,就是含有有害气体的。”

路鹤里一愣,好久才一点点皱起了眉头,“你想搞什么?”

裴子卓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路鹤里转身就走:“草,老子就是捞点钱,才不去送死。”

裴子卓笑着拉住路鹤里,“只是为了跟基地的谈判。我估计,最多炸上两三家,他们就会妥协了。如果他们负隅顽抗,才会用到异氰酸甲酯。你是我最后的杀手锏,路鹤里。”

路鹤里半信半疑地打量她:“你想要什么,基地会同意吗?”

裴子卓微微一笑:“我要基地里的所有Alpha退出,让我接管整个基地。”

路鹤里眼睛一眯,裴子卓轻声道:“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就将京州夷为平地,同样能够达到我的目的。”

路鹤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没有开口。

裴子卓用手指抚摸了一下他的眉骨:“想当基地的副指挥官吗,路鹤里?在这个Alpha主导的世界,你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别给我画饼。”路鹤里冷冷道,逼近了她一点,“教授,你我互相利用,也不必藏着掖着的。我就是想在这多事之秋里保下自己和江焕的命,你他妈让我给你炸化工厂?你当我是傻比吗?”

他的一切反应都符合一个人在面对这种事时的正常表现,面对路鹤里的愤怒,裴子卓反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她轻轻地笑起来:“你死不了。那家化工厂里有气体燃烧塔,如果基地妥协,你就把储存罐的异氰酸甲酯导入气体燃烧塔,那些剧毒气体会在燃烧塔内消耗干净,你一点危险都没有。”

“如果基地不干呢?”路鹤里冷眼,“你是不是一箱炸药把化工厂和老子一起送上天?”

“不需要。”裴子卓说,“到时候工厂内部有人配合你关闭储存罐的应急安全阀门,你做好防毒措施离开后,再引爆炸药,我自然会派人去接你。”

路鹤里沉吟半晌,似乎在掂量着一些什么。裴子卓上前一步,**道,“该给的钱和权,我都会给你。”

“别说什么指挥官不指挥官的,”路鹤里瞥了她一眼,一口道,“3000万。”

裴子卓目光闪了闪,柔柔笑着:“行。”

“江焕不能死。”

“行。”

“还有江业左。”

听到这个名字,裴子卓的脸色忽地冰冷。

半晌,她沉沉开口,“你要的不少呢,路鹤里。”

“操,这他妈九死一生的事,老子傻吗?”路鹤里扬扬眉毛,“我不管你跟江业左有什么深仇大恨,那是江焕他爹,我不想让那小兔崽子恨我。”

裴子卓阴沉沉地凝视着他,嘴角的线条动了动,半晌,意味深长地冷笑一下:“我有时真搞不懂,你到底是喜欢江焕呢,还是不喜欢。”

“关你的事吗?”路鹤里冷哼一声,抽了一口烟,戏谑道,“教授还想喝改口茶?”

裴子卓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笑声,但她的目光里一丝笑意都没有。路鹤里嘴角撇了撇,“我想由我来选择跟不跟他结婚,而不是让他和他的家庭选择我。这也是我愿意跟教授合作的原因之一。”

“我明白了。”良久,裴子卓微微颔首,肩颈整个都放松了下来,斜斜地倚上了船舷。

那是一个开始对他彻底信任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