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还做白粉的买卖?”路鹤里似乎有些意外似的, 挑了挑眉。

“X-III型抑制剂里的甲苯噻嗪,你查过了吧。”裴子卓紧盯路鹤里颤动的眉角,“它正是阿片类药物最好的伙伴, 和海洛因、芬太尼混合后, 就能够成为完美的新型毒品——这是我最满意的杰作。”

路鹤里眼睛眯了眯,似乎十分欣赏一般,点了点头。

“我手中宝贵的甲苯噻嗪, 怎么可能只用在那些Alpha抑制剂上?”裴子卓颇为调谑地笑了起来, 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枪的手势, 缓缓地在路鹤里的太阳穴处画着圈,倏地指尖一抬, 唇间带着笑意, 用气音发出一个轻轻的:“嘭。”

走私罪虽严重,但是在A国一般不会判死刑。然而贩毒就不可同日而语,50克以上的海洛因就可能判死刑,整整60公斤的话, 连死缓的余地都没有——裴子卓这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路鹤里抬眼盯了她几秒,一点点把自己的额头靠近, 抵上了她的手指, 勾唇一笑:“我愿意跟教授做一根绳上的蚂蚱。”

裴子卓这才真正地笑了起来,比枪的手指微微勾起, 划过他的脸廓, 像母亲讲睡前故事一般,轻声细语:“好孩子。”

路鹤里没有动, 眼皮一抬, 像个真正的孩子向母亲撒娇, 笑道, “教授,把我的脑袋拴上您的裤腰带之前,想跟您要颗糖吃。”

“你说。”裴子卓扬扬下巴。

“我要留着江焕的命。”路鹤里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有些不加掩饰的烦躁,“这事不能牵扯到他。”

明明在说的是她的亲生儿子,但裴子卓的神情却像掂量一件筹码一样,目光闪了闪,笑道,“很好,路鹤里,你很聪明。我喜欢有弱点的人。”

两人的目光短短相接了一瞬,有些没说出口的话便都交代完了。

贩毒的罪证和江焕——这两样命门交到她手里,诚意足够。

裴子卓拉起路鹤里的手,推开舱门,带着他走到甲板上。渔船停在水上,夜色静谧,江面雾气蒸腾,一丝风都没有。片刻,一艘快艇破雾而来,手电的灯柱远远地三长两短闪了几下,渐渐靠近了渔船。

快艇上有几个木板箱,每个都不大,由那几个雇佣兵搬上了渔船的甲板,一字排开。裴子卓的目光从身侧瞥了过来,路鹤里心领神会,上前几步,接过雇佣兵递过来的螺丝刀,小臂肌肉崩起,几下就撬开了封箱的木条。

箱子打开,整整一箱小袋装的海洛因赫然出现。

路鹤里拿起一袋,用手指沾了一点,对着手电的光看了看,又拈了拈。他参与过数次缉毒行动,对各种毒品算是熟悉,眼前这种粉末洁白、几近透明,而且非常细腻,他只看了一眼,就挑眉:“四号?”

裴子卓不答,嘴角笑意渐浓。

路鹤里向旁边扫了一眼,径直把已经开封的这袋递给其中一个瘦子,“试试。”

那人几乎算的上是骨瘦如柴,目光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还不停打哈欠。路鹤里经验老道,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瘾君子。那瘦子接过,用手指拈了一点沾在牙**,轻轻地来回摩擦,贪婪地眯了眯眼,身体打了几下颤,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说:“是四号,老板。纯度够的。”

路鹤里点点头,裴子卓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去接过箱子,一包包仔细验货。路鹤里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这整整六十公斤的毒品。

这批毒品价值5000万左右,已经差不多是他从警六年所接触的毒品数量总和,足够把这一船的人都送上刑场。

验货完成后,裴子卓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快艇上的人通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路鹤里听不懂的S国语言,便把船掉头开走,很快就消失在重重迷雾之后。

路鹤里知道这是钱到账了,交易已经完成。他走到水池边,反复洗了好几遍手,摸出一根烟想抽,但瞥了一眼旁边的木箱,顿了顿又放回口袋里。

裴子卓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脖颈,低声一笑:“欢迎你,我的小鬼。”

路鹤里温顺地垂着头,就听裴子卓轻声说:“这批货今晚要运到加工的地方,你帮我带上岸,自然有人来接。”

阿弥带着几个人,从船舱里搬出一批一模一样的箱子,把装了毒品的箱子混在其中,一起搬上了他们来江心时坐的那艘渔船。裴子卓又伸手摸了摸路鹤里的头发,轻声笑:“以后我就不去京州大学了,我会通过你的手机联系你,如果你要找我的话,就找阿弥。”

“教授不去京州大学了?”路鹤里似乎有些疑惑。

“船已起航,风帆已扬,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裴子卓站在船边,手扶着船舷,凝望江面上渐渐变淡的云雾,忽地一笑。

路鹤里的心,却猛地一沉。

时间不多了。

——

同一时间,中央警队。江焕坐在路鹤里的办公室里,盯着放在桌面上的保温饭盒。

“江队,电话还是打不通。”白晓晓愁眉苦脸地站在旁边,“定位也定不到,应该是手机卡拔了。”

江焕低头,揉了揉太阳穴:“他什么都没交代?”

“没有,真没有。”白晓晓急得抓耳挠腮,“路队一整天都没来过警队,他是不是在家啊,我去他家看看吧?”

“他不在家。”江焕顿了顿。

他不在家你怎么知道?白晓晓疑惑了一下下,又陷入焦急:“一天都没联系上了吗?要不发动警队的人出去找一下?”

“我去吧。”江焕站起来。

“您的脚不是今天下午刚拆的石膏吗?”白晓晓低头看了看,“您在警队等着吧。”

“我去。”江焕简短地重复了一遍,桌上的手机突然叮咚一响,他几乎是立刻就拿了起来。里面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视频。江焕点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裴教授,您也知道,我混了这么多年,混到中央警队的大队长,也不容易……”江焕的手猛地一颤,猛地低头凑近手机,就见路鹤里坐在一个装饰豪华的房间里,手中拿着一杯红酒,冲着背对镜头的人微笑,“我要是到您的手下来,您总不能让我当个跑腿的吧。”

江焕肩膀剧震,刷地关上了视频,抬头紧盯着面前的白晓晓。

白晓晓没有看到画面,也不知道「裴教授」是谁,但是他听出了路鹤里的声音,疑惑地向前探了探头,试图去看江焕的手机:“是路队吗?”

“手机给我。”江焕倏地把自己的手机翻过来,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向他伸出手。白晓晓愣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手机递过去。江焕把他的手机塞进自己兜里,走出路鹤里的办公室,反手就把门锁上了,“你在这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江队?”白晓晓一头雾水,拍了拍路鹤里办公室隔间的玻璃,却见江焕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焕几乎是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锁上门,拿出耳机,重新点开了视频。这条视频长达10分钟,前半部分是路鹤里和裴子卓关于「小鬼」职位的谈判,后半部分画面一转,是路鹤里在一个甲板上撬箱子,然后验毒品。

六十公斤的海洛因。

江焕的肩颈都僵硬了,眼珠死死盯着画面,冷汗从鬓边一层层地渗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又把视频拉到最开始的地方,重新看了一遍。

十分钟后,他的视线离开屏幕,攥紧了手机,开始急促地喘着气。

在画面中听到路鹤里说第一句话的那一秒钟,他就已经猜透了路鹤里的想法。他连一个瞬间都没有怀疑过路鹤里的立场,他的大脑嗡嗡直震,惊骇之下最先出现的念头是——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想起路鹤里在医院的时候说过,想要打入走私组织,摸清他们内部的组织架构,但是他没有想到路鹤里会用这样一个铤而走险的方式,甚至毫无预兆。

……预兆?江焕瞳孔骤缩。昨晚到今早的一切,像过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回:那双桃花眼中的纠结、痛苦、挣扎、告别……江焕很快就觉得胸口憋闷,几乎喘不上气了。

他站起身,推开窗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穿过无边的夜色,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学长,你在哪儿?

深秋的风一吹,他的头脑清醒了些许,思路渐渐回到正轨:难道是秘密行动,对我也要保密吗?江焕冷静了一会儿,关上窗户,径直拨通了汪队的电话:“汪队,路队在哪?”

老汪在睡梦中被吵醒,在电话那头有些莫名其妙的:“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江焕略一沉吟,用手挡着话筒,小声道:“我都知道了,我得去帮他。”

“你知道什么了?”老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快12点了,要找他打架明天再说。”

江焕的目光微一凝滞,试探道:“路队今晚的行动,我已经知道了。”

“小路今晚有什么行动?”老汪的声音疑惑中夹杂着一丝紧张,“他又捣鼓什么去了?”

老汪不知道他的行动!江焕呼吸一滞,瞳孔剧震。

“喂,小江?”老汪在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似乎是从**起来了,然后就是拖鞋鞋底磨蹭地面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江焕握着电话的手有些颤抖。老汪如果知道路鹤里今晚有这么重要且危险的任务,绝不可能自顾自地在家睡大觉,看来他真的对此一无所知——所以,这很有可能是路鹤里瞒着他的一次私下行动。

“没事。”江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大脑飞快转动,但短短几秒钟之内,无法全盘理清思路。他下意识地尊重了路鹤里的决定,没有把这件事立刻报给老汪。

他匆匆挂了电话,手掌扶着桌面,几乎要站不稳。

这样危机四伏的卧底行动,路鹤里为什么不跟警队通气备案?卧底行动凶险难当,属于刀尖悬命,通常需要万全的准备和周密的部署。如果没有备案,不仅流程上有巨大缺陷,他的安全谁来负责?

谁指挥?谁接应?谁支援?

更重要的是,万一万一在行动中出了差池,谁来为他证明?谁能说得清楚,这是一次出生入死的卧底行动,而不是一次真正的黑警反水?

万一污水无法洗清,即使他没有暴露全身而退,沾上了走私足以让他这辈子都再也不能穿上警服,竟然还经手了六十公斤的海洛因,这都不仅仅是公职人员违法犯罪的问题,这是掉脑袋的事!

没有人能保得住。

从视频偷拍的角度看,显然是事先安插的摄像头,不可能是路鹤里为之。他也许没发现,也许发现了也阻止不了。那么视频必然是裴子卓发来的。

裴子卓把这个视频发给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路鹤里是私下行动,并非备案过的卧底行动需要遵循保密条例,又为什么一点风声都不透露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