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 城东码头。岸边停了黑压压的一排各式船只,不见灯火,只有少数几艘亮着一星半点的昏暗夜灯。

路鹤里站在岸边, 拿出手机, 盯着早上收到的那条未知号码发来的信息。

【21:00 城东码头——The Red Joker(大鬼)】

路鹤里点了一根烟,手指滑动,回复了几个字——

【我到了。需要我做什么?】

很快, 短信回复「咻」地传来。

【上船。】

片刻, 停在岸边的一艘小型渔船船头亮起了灯。路鹤里踩灭烟头, 向着那艘渔船走去。踩上木制踏板的时候,「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江边显得格外清晰。

船上只有一个人, 静静地坐在船舱里, 借着江水的反光,显露出一个幽暗的轮廓。

路鹤里弯腰,步入渔船的驾驶舱。那人等他进来后,抬手按了一个键, 船头的灯光倏地熄灭。

路鹤里走到他身边,打量片刻, “阿弥?”

阿弥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 看起来跟普通的大学生别无二致。他微微侧头,瞥了一眼, 笑意古怪:“路队长, 你还真的来了。”

“不欢迎吗?”路鹤里像进了自己家似的,腿一翘, 坐在了船舱的皮垫座椅上, 歪头一笑。

阿弥冷哼一声, 转动钥匙, 发动了渔船。

发动机嗡嗡作响,脚下微微震动,渔船缓缓离港,逐渐加速,朝着江心驶去。

路鹤里也不问他要带自己去哪,拉开一点船舱的窗户,手肘搭在窗沿,好像来度假观光的游客,迎着夜风,凝视幽深的江面。江上起了雾,浓重的雾气笼罩着死一样寂静的江,前路一片朦胧。

“路鹤里,”把着方向盘的阿弥突然开口,冷冷道,“导师说你有意投诚,但我不相信。”

路鹤里把脸转回船舱,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懒散道:“小屁孩懂什么。”

阿弥哼了一声,在嗡嗡的发动机声中提高了一些音量:“我早就跟导师说过,你绝对不可能成为我们的人。”

“你很了解我吗?”路鹤里痞里痞气地勾勾嘴角,吸了一口烟,“咱俩不熟。”

路鹤里的身上有一种亦正亦邪的狠劲儿。比如,江焕是那种气质非常正面的刑警,他的狠劲儿来自骨子里正气凛然的英勇,而路鹤里身上的狠劲儿,则有一种亡命感。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路鹤里正是那种「不要命的」,连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漫不经心,好像随时可能跟你玩命——不管是你的命,还是他自己的命。

这种毫无顾忌的狠劲儿,在警队的环境里是锐不可当的精悍,而在这艘有些破败的渔船上,就化为了一种目空一切的匪气。这种变换自如的气质让他在在黑白之间的切换如鱼得水,很多曾跟他打过交道的犯罪嫌疑人,直到落网都不相信他是个警察。

“我不了解你。”阿弥的声音低沉冷峻,“但我了解焕哥。焕哥看上的人,没那么容易倒戈投敌。”

“难道你焕哥了解我吗?”路鹤里不以为意地笑了几声,抬手一扔,燃烧的烟头在空中划过一个小小的弧线,坠入江水,“直到两个月前,他还以为我是个Alpha呢。”

路鹤里起身,走到阿弥身后,捏了捏他的肩膀,邪气挑眉,“他跟你和阿璧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心思。这傻比瞎的可不轻。”

阿弥牙齿一紧,似乎有些动怒,斜了他一眼。路鹤里目光敏锐地一闪,带着烟草气凑近他的耳边:“关于江焕,你和你那位导师,似乎意见不太统一?”

陈明远和裴子卓,都在拉拢他,希望他能入伙。而上次阿弥在医院,明显是不想让他和江焕卷进来的意思,字里行间都在警告他远离是非。

“挑拨?”阿弥突然松开油门,任渔船在江面上渐渐减速,开始漂流。他转过身,盯着路鹤里,“我劝你,不要有什么危险的想法。不管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的话。如果你想在组织里当一个警方的卧底,我绝对第一时间把你丢进江里喂鱼。”

路鹤里往后一坐,张开双臂,搭在靠背上,低低地笑:“你说的算吗?”

阿弥目光一冷,路鹤里斜斜地叼上了一根烟,侧过头:“开船,带我见你老大。老子没工夫跟小屁孩废话。”

阿弥三步两步冲过来,揪住他的衣领,目光喷火。路鹤里也不反抗,冲着他的脸喷了一口烟,眼睛一眯。

两人对视片刻,路鹤里齿间叼着烟,挑眉:“小朋友,我跟你一样,不想要江焕的命。不过你那个导师和陈师兄,可说不太好。”

阿弥眼睫一动,路鹤里勾勾嘴角:“所以让我见见你老大,还是有好处的,不是吗?”

阿弥盯了他一会儿,渐渐松开手。

路鹤里晃了晃脖子,眼睛移向江面,低低笑了一声,“组织里多一个跟你想法一样的人,你应该高兴才是,阿弥。”

阿弥没再看他,转身开船。渔船渐渐接近了边境线,靠近了一艘停在那里的大型渔船。

阿弥按了几下船头探灯的开关,三长两短,然后把船停在了大型渔船的旁边。「咚」地一声,船身轻轻相撞。

阿弥站在甲板上,仰头跟几个持枪的人对了几句暗语。船上的人放下软梯,阿弥带着路鹤里攀上了大型渔船。

几个全副武装的人过来搜身。路鹤里没带枪,那些人收走了他的手机。

甲板上没开什么灯,路鹤里也没有乱看,只是经过的时候随意一扫,影影绰绰之间,起码有二三十个荷枪实弹的人。这些人从身姿上看,绝不是随意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应该是雇佣兵。阿弥抬腿跨过甲板上堆的绳索和几排弹药箱,敲了敲了船舱的门。四五个雇佣兵端着枪,虎视眈眈地跟在路鹤里身后。

“教授。”阿弥把路鹤里带进船舱,微微躬了躬身,就退了出去。

船舱里空间很大,布置得非常舒服,甚至铺了地毯。裴子卓坐在中间的沙发上,穿着羊绒连衣裙和高跟鞋,唇色鲜红,跟外面荷枪实弹的军队氛围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来了。”裴子卓举起一个高脚杯,晃了晃,唇角带着笑意。

路鹤里走过去,坐上她旁边的沙发,撑着下巴对上她的视线。

裴子卓用三根指头拈起桌上的一杯红酒,递给他:“欢迎你。”

路鹤里接过来,却在裴子卓凑过来碰杯的时候,微微一收手:“裴教授,喝这杯酒之前,咱们是不是先过过明路。”

裴子卓不以为忤,展颜一笑:“这个自然。”

路鹤里向后一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颈椎,晃了晃杯身,“裴教授,您也知道,我混了这么多年,混到中央警队的大队长,也不容易。我要是到您的手下来,您总不能让我当个跑腿的吧。”

裴子卓向他倾了倾身子:“路队长是难得的人才,我自然虚席以待。”

路鹤里笑了笑,“我就是想知道,您虚出来的是哪个席位呢?”

裴子卓目光闪了闪,似乎对他更感兴趣了:“路队长想要什么位子?”

路鹤里跟她对视片刻,挑挑眉毛,“小鬼。”

船舱内的空气凝滞了片刻,裴子卓似乎有些意外的样子,略一沉吟,笑道:“路队长一来,就要当二把手?”

路鹤里把杯子伸出去,做出碰杯的姿势,倨傲一笑:“我不配吗?”

裴子卓盯了他半晌,深幽幽的目光在镜片后闪动。在安静到窒息般的气氛里,她突然向前一欠身,轻轻的一声「叮」,两个水晶高脚杯铮然相碰,艳红如血的酒浆摇晃出地狱般的旖艳。

“配。”裴子卓朱唇轻启,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我不怕你有所求。”

“教授真是大方。”路鹤里晃了晃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戏谑一笑,晃了晃翘着的脚,“原来的小鬼怎么办呢,陈明远不会来找我寻仇吧?”

裴子卓笃定地一勾唇角:“你不用担心,明远是我最听话的孩子。”

“这个「最」字,我有点不爱听呢。”路鹤里的手指划过下巴,笑吟吟道。

裴子卓站起身,高跟鞋哒哒两步,停在路鹤里身前,居高临下地摸了摸他的后脑,“你很快就会成为我最出色的孩子。”

“我的荣幸。”路鹤里缓缓地吐出四个字,跟她目光相接。

裴子卓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他身上,似乎信了他的话,又似乎没信。

“我的见面礼已经到位了,你是不是也该回送我一个?”裴子卓退了半步,慢条斯理地饮尽了杯中的红酒。

“当然。”路鹤里翘着腿,一歪头。

“很好。”裴子卓笑了笑,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十分钟后,今晚的货就要来了。帮我验验货,然后带回A国。让我看看你的诚意,然后,你就是我的小鬼了,路鹤里。”

“带回A国?”路鹤里微微侧头,“M-IV是在境外生产的?”

“不是M-IV。”裴子卓盯着路鹤里的眼睛,目光中带着探量和得意,一字一顿,“今晚的货,是海洛因。”

路鹤里一挑眉,裴子卓笑意盈盈地补了一句,“六十公斤。”

六十公斤海洛因!路鹤里的手一顿。

裴子卓的手指划过他的下巴和耳廓,最终停留在他的太阳穴上,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路鹤里的神色变化,

“够你枪毙一千次了。敢吗,路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