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鹤里三口两口咽下包子, 换了衣服就准备去京州大学。怕吓到学生们,他没穿警服,就随便穿了个夹克。想起江焕刚刚说「你长得真好看」, 他莫名其妙地走进洗手间洗了个脸, 刮了胡子,还把半长不长的头发用水压了压,看起来精神不少。

等到他准备出门的时候, 江焕突然堵到门口:“你打扮这么好看干什么?”

路鹤里一愣:“老子就洗了个脸!”

江焕上下打量他, 撇了撇嘴:“我也要去。”说完就一瘸一拐地去换衣服。路鹤里没办法, 只好把这个拖油瓶带上,随手给他的光脑壳扣了一顶帽子, 安置在车后座里。

京州大学是首都最好的大学, 以理工科见长。校园面积很大,深秋的季节还有很多学生穿着短袖运动服跑来跑去,青春的荷尔蒙活力四射。路鹤里开着车,慢慢地行驶在校园里, 看着车窗外三五成群的学生,朝气蓬勃, 就像春天阳光下一茬茬疯长的青葱, 不由得感叹:“真年轻啊。”

话刚说完,就见江焕从后座伸过头来, 警惕道:“我才26, 要是读研究生,也才刚刚毕业。”

路鹤里翻了个白眼, 故意看着窗外, “哎呦, 那个穿篮球服的小男生挺帅。不瘸不残, 跑得真快。”

江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冷冷道:“连肱二头肌都没有,腿也短,眼睛怎么那么小?能看清路吗?什么年代了还穿这种颜色的鞋,真丑。头发留那么长干什么,跟鸡窝一样。”

路鹤里憋着笑,肩膀抖个不停。他把车停在化学系办公楼下,把江焕留在车里。陈明远当年的辅导员已经接到了警队配合调查的通知,早早在楼下等着。

路鹤里虽然快30岁了,但是由于常年训练,身形挺拔,身上自带刑警的那种干练和锐利的气质,举手投足间潇洒利落,加上眉目俊朗,跟周围那些稚气未脱的大学生一对比,还是非常出挑,一下车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陈明远的辅导员是个女Beta,一见他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等的那位中央警队的领导,连忙迎上来。

路鹤里客气地跟她打了招呼,就跟着她往楼里走。经过教学楼大厅的时候,他注意到优秀毕业生栏里有一个位子是空白的,好像照片被临时取了下来。

辅导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讪讪地解释:“这原来是陈明远的照片。唉,这孩子怎么就走了歪路。”

“陈明远上学的时候表现怎么样?”路鹤里盯着照片墙的空白处。

“挺好的呀,年年都拿国奖,还是学生会主席。”辅导员叹气道,带着路鹤里到了办公室,递给他一沓资料。

路鹤里翻着陈明远的成绩单和毕业论文,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对了,我邻居的弟弟也在你们系上学,叫吴政。”

吴政是阿弥在京州大学用的名字。辅导员愣了愣,“吴政啊,他可有阵子没来学校了,他们辅导员联系家长也联系不到。方便的话,您把他哥哥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我让他们辅导员找他问问情况。”

“没问题。”路鹤里想了想,“陈明远和吴政有什么交集吗?”

辅导员摇摇头:“没有吧,吴政入学的时候,陈明远都毕业了。”

“那有什么人会同时认识他们两个吗?”路鹤里的目光停留在陈明远的毕业论文上,“您别多心,这不是怕我们邻居家小孩学坏么。”

“那可多了。”辅导员回答,“我们系教本科基础专业课的老师肯定都认识,16、17、18级的同学,还有陈明远留校读研的同学,也可能同时认识他们两个。”

“我想要一份全系所有老师的名单,还有15-19级所有化学系学生的名单。”路鹤里指了指陈明远毕业论文上的题目,“《ICP-M什么法……测定镍基……高温合金中的锗含量的研究》。”

路鹤里磕磕绊绊地念完,“这个研究跟抑制剂有关吗?”

辅导员翻了翻,为难道:“陈明远的研究挺超前的,要不我找他的论文指导老师给您讲讲?裴教授今天在系里。”

陈明远的论文指导老师是一个很干练的女Alpha,据辅导员说,是业内知名教授。这个裴教授穿着质地良好的羊绒衫,身上有一种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不动声色的骄矜,听辅导员介绍了路鹤里的身份后,看他的时候就皱了皱眉头。

“裴教授是吗?您好您好。”路鹤里笑着上去,主动跟她握手,“京州大学的教授都长这么漂亮吗?感觉好像在哪见过您,是不是跟哪个明星很像呀,林青霞?您的眉毛长得真好看。”

像这样的高知教授,学术上的奉承听多了,突然听到这样别出心裁的夸奖角度,这位裴教授心情顿时大好,赏脸跟他握了一下手,嘴角也带了笑:“警官过奖了,您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请教一下陈明远的毕业论文。”路鹤里把论文递过去,“这个关于锗的研究,跟抑制剂有关系吗?”

“这个研究是通过建立电感耦合等离子体质谱法,来测定镍基高温合金中锗的含量……”裴教授推了推眼镜,一边翻着论文一边给他讲解。看着路鹤里越来越迷茫的学渣表情,这位学术精英的耐心渐渐耗尽,合上论文,“总是就是没什么关系。”

云里雾里的路鹤里只好抓抓耳朵,“您对陈明远是什么印象?”

“很有天分的学生。”裴教授叹口气,“系里本来已经为他提供了保研保博的机会,我让他报我的研究生,但是他拒绝了。唉,人各有志吧。”

“那您认识大四的吴政吗?”路鹤里问。

裴教授想了一会儿,“没太有印象,可能是成绩不太出色的学生。”

路鹤里又问了几个问题,眼看裴教授有些不耐烦,频频看表,“警官,我等会儿还有课。”

“哦哦,我送您下去。”路鹤里不肯放过她,还追着问陈明远的事,便跟她一起走到了楼下。一下楼,便见到江焕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朝他们看过来。

“你朋友?”裴教授顺着路鹤里的目光看过去,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

“嗯,我同事。”路鹤里把她带到车旁边,给两个人介绍,“江焕,这位是裴教授。这是我的同事,小江。”

江焕从车窗里伸出手跟她握了握,点头道:“不好意思教授,受了点伤,不方便下车。”

“没关系。”这位裴教授好像不太喜欢跟别人有肢体接触,短暂地握了一下他的手,便收了回来,目光也非常礼貌地没有在他手腕的绷带上停留,“两位警官先忙,我去上课了。”

送走裴教授,江焕问:“怎么样?”

路鹤里甩了甩自己手里的毕业论文:“草,一个字都听不懂。这帮科学怪人的大脑结构是跟我不一样吗?”

江焕低低笑了一声,“还是问顾梦生吧,顺便问问他X-III型抑制剂里的甲苯噻嗪。”

“这个老师要不要查一下?我怎么觉得她有点眼熟呢。”路鹤里皱着眉,努力回忆,“可是我确定我不认识这样的科学怪人。”

江焕沉吟道:“我也觉得有点眼熟,是不是查陈明远的社会关系时见过照片?”

“不应该。长这么漂亮,要是见过我多少会有点印象。”路鹤里摇头。

“漂亮?”江焕的雷达又响了,“她是个Alpha?”

“我靠,人家快50岁了吧!”路鹤里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不要上到50岁的老女人下到18岁的小屁孩谁的醋都吃?”

“那路队给我个名分嘛。”江焕又蹭过来,“当上正室,我就不跟野花野草争风吃醋了。”

“你已经是我官宣过唯一的狗了,还想要什么名分?”

“想要信息素……”

“草,滚蛋!离我脖子远点!”

江焕跃跃欲试地舔了舔牙尖,被路鹤里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你他妈再盯着我的脖子看,我就买个狗用的嘴套给你戴上!”

江焕夹着尾巴缩回了原位。

——

“你是说甲苯噻嗪盐酸盐?”电话那头的顾梦生一边翻着陈明远论文的照片,一边问。

“嗯。”路鹤里坐在车里,“之前市面上流通的一种仿制X-III型Alpha抑制剂里有这个成分。”

“这是一种兽用镇定剂啊,会影响心血管功能并诱发呕吐,一般不用在人身上。”顾梦生诧异道,“好像近两年国外有一种新型毒品使用了这个成分,与阿片类药物混合,来增强毒品的效力。诶,我想想,这个甲苯噻嗪,明赫和斯年做过一个相关课题,你等我找一下实验报告……”

“你说什么?”路鹤里的背一下子绷直,“常明赫和邵斯年做过甲苯噻嗪的课题?”

“好长时间以前的事了,斯年读博的时候帮他们导师做的。”顾梦生说。

路鹤里眼中精光一聚:“他俩一起做的?”

“他俩是一个博导啊。”顾梦生理所当然地说,“有课题当然一起做。”

路鹤里和江焕目光交接。邵斯年在被审讯的时候确实提过,常明赫是他同导师的师哥,所以他们关系才比较近,常明赫还借钱给他。

“他们的导师你认识吗?”路鹤里呼吸有点急促,江焕的身子也探了过来。

“不太熟,我是临床医学专业,他俩是药物化学专业,我们不是一个系的……”顾梦生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是拉家常的语气,“嘿嘿,她跟我导师还是好朋友,不然我怎么认识的明赫……”

顾梦生还没说完,就被路鹤里打断:“他们那个导师,叫什么?”

“裴子卓,裴教授。”顾梦生答,“前两个月的教师节,明赫还去给她送花呢。”

路鹤里一凛,低头看着陈明远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一栏,呼吸都停了半秒。

“喂,老路?”

江焕凑近他的手机,开口问:“裴子卓教授,不是京州大学化学系的老师吗?”

“诶,江队也在呀?化学本身就是药学的基础学科,裴教授是药物化学领域的专家,是我们帝国医学院外聘的博导。很多知名教授都在不同高校兼职博导的……”

路鹤里和江焕目光交接,眼底都是惊疑不定——

居然有一个人,同时跟陈明远、阿弥、常明赫、邵斯年都有直接关系,甚至和顾梦生都有一些间接关系,而他们之前的排查居然完全没有排查到。

“你赶紧把他们关于甲苯噻嗪的研究成果发给我……算了别发了,你看完告诉我结论吧。”路鹤里把车窗关上,压低声音,“这事不能告诉常明赫,知道了吗?”

“嗯。”听到他的语气,顾梦生一滞,“又出什么事了吗?”

“少打听。”路鹤里挂了电话,马上又拨了一个回中央警队,

“帮我查京州大学化学系教授裴子卓的资料,给我一份她教过的所有学生名单,包括在帝国医学院带过的研究生,标出里面的Omega。”

“她是个Alpha,跟咱们对大鬼的侧写不符合。”江焕皱眉,“但她的研究跟M-IV还有伪造的X-III都有关系,如果跟走私集团有关,有可能里面负责搞药剂开发的。”

拿到裴子卓的资料后,路鹤里和江焕把车停在京州大学校园里,一张张地翻看着。

她的研究成果很多,主要是在药物化学领域,绝大多数都是公开发表的,关于甲苯噻嗪的研究只是她某个大项目里其中一个很小的课题,并没有什么值得引人注意的地方。而关于锗,除了指导过陈明远的毕业论文,并没有更深入的公开研究成果。

然而路鹤里和江焕看着看着,却愈发心惊。常明赫和邵斯年都是药物化学专业,博士研究方向都是抑制剂,而裴子卓正是这个领域数一数二的专家。

潜意识里,路鹤里一直以为研究小组的人都跟顾梦生一样,是医生,并没有把他们跟陈明远的化学专业联系在一起。他一直觉得,陈明远和研究小组之间的那个关联点是常明赫,然而裴子卓就像一张网,一一勾连起了陈明远,阿弥,常明赫,邵斯年,顾梦生——几乎包括了跟走私案有关的所有人。

而她本人却置身事外,之前跟走私集团有关的一切线索,从M-IV的走私到X-III的生产和传播链条,没有一个明确的信息指向过她本人,以至于这案子查了这么久,还没有查到过她头上。

裴子卓从教二十多年,接触过的学生有大几千,Omega也有好几百。路鹤里把这几百个名字过了一遍,没有一个认识的。

他给警队打了个电话,让警队开始一一排查这些化学系的Omega,同时排查裴子卓的社会关系,看她是否和基地高层有联系,以及平时和哪些Omega走得比较近。

路鹤里和江焕坐在车里,久久地沉默。他们同时意识到,两个多月来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走私案,似乎即将迎来一个突破性的进展。

“陈明远从毕业前就开始研究锗了,这盘棋下得比我们想象得还早。”路鹤里沉吟道,“你觉得他们两个,是谁把谁拉下水?”

“我倾向于裴子卓在先。”江焕眼睛盯着裴子卓背影最后消失的方向,“陈明远才26岁,靠他一手搭起来这么庞大的走私集团,有些勉强。他的毕业论文选题很可能是裴子卓的授意,说不准连常明赫、邵斯年甚至顾梦生都在这盘棋里。”

“如果说裴子卓是这个事件中的关键人物,那现在还差一环。”路鹤里抬眼,看了看江焕。

“我父亲。”江焕垂下眼皮,轻轻道。

路鹤里没有接话,江焕主动说:“我查过他的矿场了,阿弥自从三年前离开我们家,就跟我们家的产业没什么接触。阿璧确实会帮我父亲做一些事,但如果阿璧是他们接触锗石的主要渠道,他们不会对阿璧下手,这说明他们有另外的渠道可以接触到我父亲的矿场。”

江焕的声音低了下去,“如果你怀疑我的话,我可以回避。”

路鹤里没工夫跟他较劲,沉吟道:“如果阿弥无法直接接触矿场,那么……你父亲参与其中的嫌疑就变大了。他可能不知道这事会牵扯到你,或者在其中并不能起到决策性的作用,也许仅仅是为了钱。”

江焕抿了抿嘴。

过了好久,路鹤里才缓缓地问:“你父亲和裴子卓,有可能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