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了半天, 最后路鹤里被拷在了汪总队办公室的暖气管上,直到以警察的信仰再三保证,绝不会把江焕杀人灭口, 才被汪总队放了下来。

“好了好了啊, 小江也是为了你好。”汪总队苦口婆心地调解着队内矛盾,“你们不是好朋友嘛,好朋友之间打一架就过去了啊, 不许记仇。”

江焕大度表示, 绝不会记恨在心, 今后还会跟路队团结友爱、通力合作,共建中央警队繁荣美好的明天。吃了个哑巴亏的路鹤里, 也只能忍辱负重地点点头, 暗下决心,今晚就变成猫把江焕的脸挠成血筛子。

汪总队递过一张文件:“这是阿璧的协查通报,你们两个从今天开始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配合基地对阿璧的抓捕。”

“草!”路鹤里怒而站起, “他们脸真大!老子非得……”

“一百下。”江焕面无表情地说。

路鹤里敦地一下坐回去了。

汪总队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俩,继续说:“我这里拿到了一份医院的监控视频, 是当时武装分子劫走阿璧的现场画面, 你们先看一下。”说着,汪总队点开了投影的大屏幕。

视频很短, 整个过程都不到五分钟, 对方人数甚至都不是很多。二十多个武装分子先是在走廊制造混乱吸引火力,然后直接从楼顶攀下几条绳索, 破窗而入, 干掉病房里的守卫后, 解开手铐就把阿璧带上了楼顶, 甚至还有一架小型直升飞机接应。

“草,基地这帮废物。”路鹤里忍不住又开始骂,“要是让老子见到他们,一定……”

“一百下。”

“一定对他们的伤势表示亲切慰问。”路鹤里咽了一口唾沫,露出蒙娜丽莎的微笑。

这是什么崭新的路鹤里安抚术?汪总队惊讶地挑起眉毛。

“汪队,这份视频我能拷走一份吗?”江焕问。

“可以,注意保密。”汪总队给他拷完视频,见两位大队长准备出门,跃跃欲试地叫了一声,“路鹤里。”

路鹤里转过头。

“一百下?”汪总队试探地向前伸出脑袋,满脸期待。

草!路鹤里的脸腾地红了,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头都不敢回。

“一百下”这个咒语很快在中央警队传开了。据说这个咒语能瞬间平复路队的怒火,让他从臭脸恶魔变成微笑天使,无论哪个警员看到路鹤里都忍不住试试。

路鹤里经过走廊。

“路队。”警员立正敬礼,“一百下。”

路鹤里去调案卷。

“都在这里了。”档案管理员双手递过来,“一百下。”

路鹤里骂手下。

“对不起。”犯错的警员苦着脸连连道歉,“一百下。”

“草!”忍无可忍的路鹤里终于爆发了,揪着那个警员的耳朵暴跳如雷,“你再说一句试试?”

“一百下!一百下!!一百下!!”警员误会了路鹤里的意思,一边抢救自己的耳朵,一边声嘶力竭地吼,这三个可怕的字在整个警队大楼里震天回响,绕梁不绝。

路鹤里都要耳鸣了。他僵硬地松开手,一脸绝望地看着窗口,想一头从五楼跳下去。

……

好容易忙完了手头的事,路鹤里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随时随地都充满了「一百下」的中央警队。结果江焕迟迟也不下班,他不走,路鹤里也不敢走,生怕他看见自己会跟上来,再说什么可怕的话。

他只好在自己办公室里磨叽,东忙忙西忙忙,拖拖拉拉不下班。谁知江焕就跟和他较上劲一般,也不下班,就在自己办公室里扎根了。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路鹤里晚饭都没吃,饿得饥肠辘辘,熬到晚上9点的时候,除了值夜班的刑警,其他人都走光了。路鹤里终于撑不住了,开始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这时,先是一队的大办公室门禁滴滴响了两声,有人走了进来,然后就是里间路鹤里的办公室门禁也响了两声,门直接被推开。

路鹤里被惊醒,吓了一跳,抬头见是江焕,连忙抓过一本案卷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等到江焕走到他桌子对面坐下,才放下案卷,故作惊讶道:“你进我办公室怎么不敲门?”

江焕指了指自己胸前挂的门禁卡,“不是你给我开的权限么。你开了权限,就是允许我随时进出你办公室的意思。”

路鹤里若无其事地翻着案卷,江焕顿了顿,问:“你不回家吗?我捎你回去吧。”

路鹤里头也不抬:“我打车就行。你先走吧,我还得好长时间呢。”

路鹤里拒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但江焕非常不识趣地说:“我等你。”

成年人之间,有些话是不会明着说开的,明明听懂了却故意不识趣,那就是不留情面或者不留余地。

路鹤里沉下脸来,手一抬,文件夹被啪地一声甩在桌面上。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凝固。江焕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路队,你是打算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

他说的如此直白,路鹤里反倒怔了怔,随即冷冷道:“姓江的,我想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我们可以不结婚,也不永久标记。”江焕低声说,“按你喜欢的方式来就好。”

卧槽,又是结婚这种可怕的词。即使整个大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路鹤里还是紧张地朝外面看了一眼,怒道:“你他妈给我小点声。”

江焕撇了撇嘴:“他们早晚会知道的。”

“草。”路鹤里暴怒起身,指着他的鼻子,“你敢给我说出去,老子非弄死你。”

江焕盯着他,抿了抿嘴:“如果我们在一起,可以告诉他们我是Omega,学长。”

“别他妈叫我学长。”路鹤里怒道,因为江焕在亲吻的时候太喜欢这么叫他,以至于现在一听见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玩不起啊?玩不起别玩。别跟我来这一套。”

江焕怔了半晌,默默起身,推门出去了。

被骂成这样,不会再来了吧?路鹤里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深呼吸三次,才关灯下楼去。

已经快9点半了,的确不太好打车。路鹤里心里也有火气,就徒步往旁边的十字路口走,那边出租车多一些,顺便能吹吹风,冷静一下。

结果,江焕那辆越野SUV,以五公里每小时的龟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虽然和路鹤里靠得不太近,但跟得大大方方坦坦****,一点都没有躲避的意思。

偶尔路过的人看到他们,都已经脑补了一出情侣当街吵架,女主愤而下车男主狂追不舍的狗血剧。

这就有点死缠烂打了,不像是江焕平时的作风。路鹤里脑仁直疼,忍到了极限,终于过去敲了敲江焕的车窗:“姓江的,你他妈在干嘛?”

江焕看到他走过来时,已经踩了刹车,此刻双手扶着方向盘,从车窗里看着他:“我在追你。”一语双关。

路鹤里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被人堵在大马路上,毫不避讳地说一句「我在追你」,霎时愣住。

江焕抿着嘴低下头。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了他得寸进尺的冲动。是那个路鹤里偷偷藏起来的情侣杯,是火车到站时装睡的那十分钟,还是路鹤里故意装不熟,试图跟他划清界限的信号?

总之,江焕忍不下去了,决定搏一搏。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路队,上车吧。”江焕啪嗒解开了车门锁。

“不上。”路鹤里扭头就走。

“你要是不上车,”江焕在他背后说,“我就把「一百下」的原话贴在警队大厅的公告栏里。”

路鹤里一僵,就听江焕学着他的语气念,“我要是去基地,就、被、傻、逼、江、焕、亲、一、百、下……”

“草!闭嘴!”路鹤里三步两步冲过来,拉开车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射进了副驾的座位。

江焕又在偷笑,路鹤里恶狠狠地指着他的脑袋:“小兔崽子,你最好能用这句话威胁老子一辈子,否则老子总有一天把你大卸八块喂警犬。”

江焕低低地笑,打火开车。一路上江焕也没有多跟他说什么话,把车稳稳地停在单元口,路鹤里拉开车门就下去了。他刚回到自己家,就听江焕在外面敲门:“路队。”

妈的,阴魂不散。路鹤里站在门后 ,没好气地吼:“又干嘛?”

“我在视频里找到了线索,可能会是一个重大的突破。”江焕在门外低声说。

话音刚落,路鹤里就把门打开了一条小缝:“草,刚才怎么不说?”

江焕厚着脸皮挤进门来,熟门熟路地换了拖鞋,站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你吃饭了吗?”

“说案子。”路鹤里冷冷道,“我这不管饭。”

江焕耸耸肩,转身就作势往门口走,“正好,一个重要线索才换一顿饭,我还觉得有点亏呢,我还是直接跟基地汇报吧。”

“草,回来!”路鹤里扑上去拦腰箍住他,“吃吃吃,吃死你。”

江焕得逞地勾勾嘴角,就见路鹤里踹他一脚,骂骂咧咧地走进厨房,开始翻箱倒柜。上次江焕给他买的东西大多都过期了,路鹤里扒拉半天也只扒拉出几包泡面。

“少挑,给你吃什么就吃什么。”路鹤里翻着白眼,开始烧开水。江焕静静地倚在厨房门边,看着路鹤里站在灶台旁,手里握着一双筷子,眼睛盯着小锅里的水。

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热气蒸腾,厨房有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真好。”江焕突然低声道。

“好个屁。有你这样的警察吗?拿线索骗饭吃。”路鹤里一边骂,一边撕开方便面的袋子。他跟江焕说着话,随手把面饼掰成两半,把其中一半扔进锅里,另一半放回包装袋,还习惯性地折了折袋子的边,封好口。

江焕盯着锅里的半块面饼,惊讶道:“不是吧,你还不舍得给我吃一整包?”

路鹤里低头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另外半块也拿出来放进锅里:“草,习惯了。”

江焕不解地挑挑眉毛,就听路鹤里自嘲地笑了一声,不经意道:“小时候没钱,每天吃方便面就吃半块,另外半块省着第二天吃。”

江焕一愣,目光凝在他身上。

路鹤里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泡面,时不时地用筷子搅动一下,面香很快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窗外夜色阑珊,万家灯火。

江焕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半晌,他突然上前一步拧灭了火,然后一把握住路鹤里的手腕就往外走。

“卧槽,干嘛干嘛?”路鹤里甩着筷子上的水,差点撞到门上。

江焕铁青着脸把他手里的筷子扔在餐桌上,然后把人拽到门边,“换鞋。”

他的脸色太难看,路鹤里怔了怔,不由自主地按照他的话换起了鞋:“怎么了?想起阿璧的线索了?”

江焕咬着牙不说话,胸口微微起伏,路鹤里一时也分不清他的情绪是愤怒还是伤心。他刚换好鞋,江焕从门口的挂钩上拿下他的外套,往自己臂弯里一搭,好像十万火急似的,立刻就要拽着他出门。

“我靠,慢点慢点,带枪吗?”路鹤里被他的状态搞紧张了,挣扎着用手去够挂在门口的枪套,“防弹衣还没穿呢。”

“不用穿防弹衣。”江焕转过身来看着他,路鹤里猛地发现他眼睛居然红了。

“卧槽,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路鹤里呆住,大脑怎么转也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江焕抿着嘴,低头看他的眼睛,喉结滚动,缓缓道:“不吃泡面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

路鹤里反应了一下,才渐渐皱起眉毛:“卧槽,你疯了吧?大半夜搞得跟紧急行动似的,就出去吃个饭?”

“嗯。”

“吃我家泡面委屈你了吗?江大少爷!”路鹤里感觉自己被耍了,没好气地把鞋蹬掉,往厨房走,“你自己去吃吧,我吃泡面就行。”

“不行。”江焕突然蹲下,一把抱起了他,把路鹤里脸朝下扛在自己肩上。

“草!你这个傻比,又发什么疯!”路鹤里胡乱踢着腿,就见江焕啪地把门打开了。

“你要是想让全楼的人来参观,就再大声点。”

路鹤里就像被点了哑穴,倏地噤声。他没穿鞋,又不能下地,只好抓紧了江焕的衣服,在他背上咬牙切齿地骂:“小兔崽子,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喂警犬!”

江焕就这么扛着路鹤里下了四楼,打开自己的车,把人扔进副驾里。路鹤里屁股刚沾到座位,就想往下跳,江焕突然俯身堵住了车门,眼睛红红的:“别走,学长,我想带你去吃好吃的。”

见江焕瘪了瘪嘴,一副要哭的样子,路鹤里动作一顿。就听江焕哑着声音道:“我想把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都给你。”

路鹤里呆了呆,这才渐渐反应过来江焕的心理活动。半晌,他嗫嚅道:“不用,我没事,都过去了啊,我现在……”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此景此景之下,他竟然觉得,只有让江焕觉得自己现在很好,很快乐,很幸福,那个小兔崽子才能不那么难过,不那么伤心。

这可能是这辈子头一次,有一个人为他受过的苦而难过。在这么多年之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在他自己几乎都忘了那是什么滋味的时候。

他独来独往了这么多年,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冷了自己扛,热了自己扛,苦也自己咽,甜也自己咽,是死是活是好是坏,跟这个世界似乎从没有产生过任何真正的联系。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喜怒哀乐居然会这样清晰而剧烈地影响着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一个人的心情,会随着自己的甘苦冷暖而起伏。他吃过的苦太多,别人不在意,甚至他自己都不怎么在意了,但他的半块面饼居然会让一个人瞬间红了眼眶,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弥补他受过的苦,一刻都不能等。

路鹤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手指抠了抠座椅,躲闪开江焕的目光。

“那、那去吃吧。”路鹤里讪讪地缩回自己只穿着袜子的脚,低头扣上了安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