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太阳照射下来,融化了地上薄薄一层积雪,红毯也被雪花濡湿,牧师仍然在专心祷告,李寄听到汽车熄火的声音,转头看向李珉。

他从加长豪车的后座缓缓迈出一条腿,然后身子探出来,头顶又变回了张扬的红。

李珉很适合红色背头,尤其在白色西装的衬托下,有种难以抵抗的吸引感。

李寄承认这两秒钟内他有片刻失神,但当李珉穿过鲜花拱门,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时,李寄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李珉既没有笑也没有露出其他表情,他的五官是麻木的,是僵冷的,比踩在脚下的雪还要煞白一分。

很陌生,李寄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仿佛失了魂一样的状态。

李寄联想起失踪的姜恩遇,愈发感到内心不安。

李珉从他身边经过时淡淡瞥了他一眼,里面掺杂着许多李寄看不懂的情绪,他有些紧张,本想开口说点什么,李珉朝他撂下一句:“跟上。”

李寄迈着犹豫的步子跟在他身后,走到牧师身边,和他对立而站。

他看了一眼台下空****的宾客席,总觉得眼前的画面很诡异,更诡异的是李珉朝牧师抛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宣读誓词。

“尊敬的李珉先生,现在站在你对面的是你未来的丈夫,你是否愿意和他交换戒指,爱他,尊重他,用心呵护他,直至生老病死。”

李珉盯着李寄的眼睛说:“我愿意。”

李寄被他盯得莫名有点局促,慌乱移开眼睛,接着牧师便向他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他做贼心虚,几乎毫不犹豫地答了一句:“我愿意。”

他话落之后,牧师便合上了誓词本,安顺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沉默来得太猝不及防,李寄懵圈,看向面无表情的李珉,他正在看着自己。

用一种垂着眼睫、带着讥讽和冷笑的眼神,静静看着自己。

“李寄,”李珉轻轻叫了他一声:“再念一遍誓词。”

李寄皱眉:“为什么。”

“再念一遍誓词,”李珉说:“念给你自己听。”

李寄无言几秒,接着对上他的眼睛:“我忘了。”

“嗯,”李珉目光看向他空空如也的右手食指:“你忘了。”

“你忘了誓词,也忘了戴戒指。”

“不好意思,我早晨走得太急忘记戴了,”李寄松了口气,以为李珉是因为这件事跟自己闹别扭,上前一步凑近李珉,想拉他的手:“我...”

李珉突然往后倒退了一步。

李寄动作定格在这一瞬间,心里悬空不定的一块重石,骤然落地了。

“你可以不爱我,李寄,”李珉微微抬起下巴,一字一顿道:“但你不能骗我。”

“...”

李寄低着头站在原地,渐渐攥起拳。

“是想要这个吗?”李珉轻声道。

李寄抬起头,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玺印——还有一把折叠刀。

李珉拉起他的手,摊开手心,把玺印塞给他,说:“去吧。”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他缓缓打开折叠刀,泛着冷光的刀刃在刹那间闪烁了一下,李寄将玺印紧紧握在手里,干脆撕破脸:“姜恩遇是不是在你那。”

“你讨厌我吗?”

“我问姜恩遇现在在哪。”

“你讨厌,我吗?”

李寄耐心全无,转身就要走,后背敞露给李珉的那一刻,脖子突然被一只大臂狠狠勒住,刀尖抵在了他的下巴上,李珉紧贴着他,胸腔震动着发出一串怪异的笑声。

“为什么骗我啊?李寄。”

“为什么骗我?”

李寄被逼迫抬起脸,不敢动弹,他沉着脸,听李珉像个失智的疯子一样狂笑,现场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鸣笛,一辆熟悉的奔驰CLA熄火停车,姜恩遇刚要下车,李珉便把刀横了过来,架在李寄的喉管上。

“别下来,”李珉的脸色在一刹那阴沉到谷底,冲姜恩遇命令道:“你打开车门,我就杀了他。”

姜恩遇咬牙,在车内举了个投降的手势,他身上还余留着和肖炜辰打斗后的淤青,肖炜辰出逃,将他的真实身份和计划向李珉全盘托出,他昏迷醒来后便接到了李珉亲自打来的电话,他要求他独自前来,否则立刻让李寄死在婚礼现场。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姜先生,”李珉笑起来时勉强又苦涩,但话语上的讥讽只增不减:“我们本该很早就见面的,不好意思,事故发生之后我出了国,错过了法庭上的第一次会面。”

姜恩遇握着方向盘的手突出骨头,极力忍耐着。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放下你的妻子,四处寻找我犯罪的证据,很累吧?”

“让李寄回到我身边取证,也是你的主意。”李珉说完,用指腹轻轻蹭了一下刀刃,一道血口立刻裂开,他趴在李寄耳边,用带血的指腹抹了下他的嘴唇:“演的真像。”

李寄挣扎了一下,刀刃太过锋利,只在喉咙表面上擦过,便割开一道皮肉。

他不再有反抗行为,乖乖待在李珉怀里,接着便听李珉对姜恩遇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你妻子的死亡现场是什么模样吗?”

“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吧。”李珉面孔逐渐扭曲,狞笑愈发残忍:“她被卷入车底,我从肚子上碾过去,人当场死亡,五脏六腑都被挤出来了。”

姜恩遇脚踩在油门上,大腿高频**,拼命控制自己要踩下去的冲动,他狠狠砸了一拳方向盘,笛声凄厉,被压抑多年的愤恨随之哀鸣长空。

“你以为我仅仅只做了这些吗?”李珉话锋一转:“你这么会搜查证据,怎么就不查一查,警方给你的尸检报告是真是假呢。”

“真可惜啊,”李珉嘴边的笑容一点点勾起:“一尸两命,孩子已经成型了。”

李寄寒毛一瞬间从根而立,姜恩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球,一颗眼泪从眼角滚落,青红血丝根根绽开,他嘴唇不停打哆嗦:“...不。”

“....不!!”他瞳孔颤抖,视线被眼里的水朦胧得不清,世界聚焦到李珉一个人身上,他甚至忘记了站在他前面的李寄,情绪崩溃的这一刻,他一声怒吼响彻云霄,骤然踩下了油门。

车头撞裂拱门,直奔二人而来,李珉眼中快意和疯狂滔天,哑着嗓子对李寄嘶吼:“跟哥一起下地狱吧。”

李寄的眼睛瞪到极致,千钧一发之际,有什么东西自远处狰鸣而来,在风雪里撕开一道裂口,“砰!”一声,精准贯穿了李珉的后背。

姜恩遇猛然清醒,极速踩下刹车,急打方向盘转弯,车头一股脑地撞在了旁边的桌席上。

不远处高楼的天台之上,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架着一顶M24式狙击步枪,在开枪的同时,腮部承受了一记后坐力的暴击,他摘下护目镜,后拉弹膛,一块弹壳残片掉落在地上。

李珉手里的刀一松,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大片大片的血从后背流淌而出,漫湿了他的白色西装,他低着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眼前那双脚愣了一下便立刻调转方向,不管不顾地朝姜恩遇跑去,没有在自己身边停留哪怕一秒。

李珉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哪怕一秒。

“咚”一声,李珉趴在了雪地里。

胸膛接触到地面,红色像朵糜烂的花一样蔓延开来,他侧脸触地,呆呆地盯着李寄看,几片雪花从天空掉落到他的脸上,化成一滴滴冰凉的水,视线逐渐聚焦成一个圆心,透过李寄,渐渐的,他看到了自己最开始的模样。

偏执的、扭曲的、暴力的......所有不美好的词汇聚在他身上,所有人都避讳他,唯独李寄接近他。

他缓缓闭上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走马灯,画面定格在第一次见面时,李寄小心翼翼推开他卧室的门,憧憬自己将要得到一个爱他护他的大哥哥。

还有自己被关进阁楼里,李寄从洞隙里朝自己伸来的手。

那些所有年少时的回忆,一一在眼前逐帧闪过。

就这一秒,李珉突然对那个问题有了答案。

李寄从来不是讨厌他的那个人,更不是玩具,小猫小狗,总是忤逆自己的挑战者。

他是他的救世主。

是得以让他解脱的,迷途知返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