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镀的父亲来了,很突然,李寄从未料到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见到对方的父母。

即使很多年过去之后,李寄也依然忘不掉此刻第一次见到梁父时,从他身上所感受到的威严和气场冲击力。

他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纯黑短袖,臂膀肌肉喷薄而出,将胸口顶起硬实的鼓胀,唇周没有胡茬,眼角只有几丝皱纹,黑发浓鬓,脸庞坚毅似利刃,看不出丝毫年过半百的垂暮感。

一把铿锵烟嗓,昭示着不怒自威的军人风骨。

屋里有种黑云摧城的压迫感,李寄喉结吞咽了下,走上前一步想说话,梁父看都没看他一眼,大手一挥,直接一巴掌扇在了梁镀脸上。

“啪——!”

地动山摇,梁镀脸颊立刻红肿起来。

梁镀的腮帮顶起来一下,他定格在偏脸的这一刻,没有反应,等待着自己父亲继续发泄怒火。

梁父毫不客气,接着一脚踹在了梁镀肚子上,梁镀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后脑勺立刻被鞋底踩住,梁父冷冷垂眼看他匍匐在地上,脚下使力,让梁镀脸颊贴地,再无还手之力。

他一句废话都不想和梁镀多说,早些天梁镀住院,医院院长曾是他手下带过的兵,消息传到他耳里时,他的怒气还尚未积蕴起来。

他等待着观察梁镀的反应,如果梁镀就此收手,那便放任他继续潇洒自由,如果梁镀执迷不悟,那便亲自找上门来,好好问问梁镀,到底要叛逆到何种程度才肯收手。

堂堂一个军人世家的长子,和一个娱乐圈戏子争夺一个KTV男模,梁镀不要脸,可梁家列祖列宗要,梁父也要。

李寄站在一旁握起了拳,准备迎接梁父杀过来的眼神,但从进门至今,梁父甚至连余光都没有落到过自己身上。

他狠狠给了梁镀脑袋一脚,踩着步子走到沙发前坐下。

从茶几底下拿出一盒未拆封的烟,一边翻找打火机,一边抖着嘴里的烟说:“就抽这个。”

“家里的烟你看不上,就抽这个,”梁父也不知道在暗示些什么,语气依旧冷漠:“在国外混了十来年,眼光一点长进都没有。”

“....”

“过来。”梁父忽然转头看向李寄,冲他晃了一下嘴上的烟,示意他过来给自己点上。

李寄踌躇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打火机,走上前双手按下去,凑到梁父嘴边点烟,梁父抿嘴吸了一口,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偏头把白雾呼出去,哑声道:“未成年?”

“二十一。”李寄淡淡地说。

梁父面色有些愠怒,朝梁镀那边看了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母亲刚被你气进医院,你满意了,我不管你有任何急事要处理,今晚必须跟我回去。”

梁镀从地上站起来,挣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吐出一个字:“不。”

“不?”梁父冷笑:“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在犯法,梁镀。”

“这里不是任由你撒泼胡闹的国外,你二十八了,不成家不立业,每天打打杀杀的不知道在干嘛,”他气结,每个字都咬得极重:“我以为你回来之后会消停一点,给自己未来的人生做打算,你呢,你在干什么。”

“我干什么不用你打岔。”梁镀说。

“你他妈有没有脑子!?”梁父突然转头吼了他一声:“你当自己还是十八岁吗!你做这些事情之前,有考虑过你的父母和将来吗!”

“我不会牵扯你们,也不需要你们帮忙,”梁镀仍然态度强硬:“别人也动不了你们,你多虑什么?”

“就算真的有人骚扰你们,我处理,你多虑什么?”

梁父让他气得不轻,低头弹了弹烟灰,竭力让情绪冷静下来,道:“你想怎么收场。”

“很简单,”梁镀没有看李寄,但每个字都离不开李寄:“他得到想要的,就收场。”

“那你呢,”梁父呼出一口烟:“你得到什么。”

“....”

“就为了一个人,一个不知道几手的货色,把自己搭进去?”

“你会说话么,”梁镀眯起眼,重复道:“你,会,说,话,么。”

“梁镀啊,”梁父忽然感到疲惫,深深叹了口气:“你叛逆这么多年,消停一会儿对你来说有这么难吗,你每天除了闯祸,除了受伤,生活里还有其他内容吗?”

梁镀沉默。

梁父继续道:“你在国外那几年给家里寄的信,你妈嘴上说不看,每一封都压在枕头底下藏起来,背地里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边境有什么动**消息,你妈第一时间问我你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受伤,给你打电话也总是断线,你到底在干些什么,也从来不告诉我们。”

“有没有犯罪,有没有滥杀无辜.....这些,你有坦诚告诉过我们吗?”

“你连回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你回来看我们那天,带的补品和燕窝,你妈熬了一锅汤,一边哭一边跟我骂你,她说只要你再回家认错一次,她就原谅你这些年犯的错。”

“她等你回去,我也是。”梁父声音渐渐沧桑下来:“家里现在很需要你。”

梁镀嘴唇蠕动了下,还是没说话。

“爸六十出头了,有些时候也不会用那些智能手机,想给你发消息,还要问张潮那小子要你微信,”梁父苦笑了声:“加你了,你回了吗?”

“你总是这样,梁镀,总是不让我省心,总是叛逆,肆意妄为,不顾一切地去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你是潇洒了,我呢?”

“你把自己排在家人之前,没问题,可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把另一个人也排到父母面前,然后第二次不顾一切地豁出命去,我呢?我呢!?”

梁父重重锤了一拳茶几,站起来大步走到梁镀面前,提起他衣领,磨着牙阴沉沉道:“我不跟你重复第三遍,你母亲现在在医院,立刻,马上,跟我回去。”

李寄往前移了一小步,梁镀依然站着不动。

“你回不回?”梁父冷眸逼视着他:“你不回可以,我不动你,我动他。”

他大手指向李寄,一字一顿道:“我想让他从这个城市消失,一句话的事,这里不是国外,有能耐的不是你,是你老子我。”

“一句话,回,还是不回。”

他把话堵死,梁镀还是无动于衷,梁父恼了,以一种极度狠厉的阴冷目光瞪向李寄,梁镀立刻反抓住他手腕,截住他的视线道:

“我回去可以,但我把话撂这儿,我决定的事不用你插手,该做的事情我一样都不会少,我承认在国内你确实比我有本事,但我离开这几天你敢动他,你他妈也试试。”

他奋力推开梁父,抄起鞋柜上的车钥匙和烟盒,没再看李寄,“砰”一声摔门而出。

梁父紧跟着大步走出去,一父一子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门板上,梁父踹门而出的那一刻,门直接断裂开来,倾斜着劈开一道深渊巨口。

李寄眼睁睁目送梁镀骑车蹿出去,全程一句话没插上,两个人的气场紧逼感太过让人喘不上气,他刚才张了好几次口,硬是半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会儿,走回厨房,把煮好的泡面端出来,一个人在茶几前吃起来。

屋外天空是一片沉闷的黑,隐隐有要下雨的趋势,像李寄的心情一样,乌云压顶,看不到光透进来的地方。

他没料到梁镀的父母也会被牵扯进来,还是在他和梁镀刚刚产生嫌隙的情况下,以这样一个强硬又抗拒的态度插进来。

梁镀要在医院待几天,李寄不知道,也不确定梁父一些话会不会动摇梁镀的决心,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几天注定不会好过。

事情好像.....变得更糟糕了。